28 ☆、晴天霹靂

教導主任的辦公室。

他非常客氣地給雲诘倒了茶，雲诘望着一次性水杯裏面漂浮的茶葉，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懸浮起來般沒有底兒。

這些卷曲的茶葉遇到了滾燙的開水卻越發地舒展開來，甚至還散發出清香。而自己遇到這些困境卻只能畏首畏尾、逆來順受，所以活該被折磨。

“雲诘老師啊……”教導主任道，“關于學校最近的傳言，相信你也聽到了。我也就不再贅述，不過我希望你可以把事情的起因經過全都告訴我，這樣的話學校方面你可以出面為你澄清，還你清白。畢竟啊，我們相信你不是那樣的人。”

聽到這話，雲诘還是有些感激的。在這個時刻，學校站出來雖然有點晚了，但是雲诘覺得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麻煩真的是太多了，現在能夠解決一樣是一樣。

雲诘站起來給教導主任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然後開始講述自己被诽謗的那件事的真相。

學校裏面瘋傳的版本是：雲诘作為一名人民老師竟然勾/引自己的學生去樹林做茍且之事。

可事件原本并不是如此，原版的故事的主人公是：嚴珏和自己。

那天是雨後初霁，重慶的天氣顯得特別的藍，整個世界變得非常清晰，被大雨洗過的世界格外明朗地呈現在所有人的眼前。

嚴珏來到雲诘的辦公室，然後笑着道：“老師，我有一個禮物要給你。”

雲诘心裏沒着落，想着不是什麽重大的節日，為什麽要送什麽禮物啊？

不過，雲诘想到了私下裏也有同學給自己送卡片之類的，她覺得也覺應該也是如此吧，因此便笑着道：“好啊！”

雲诘很喜歡學生們送的那些小卡片，不是因為他們作為禮品的形式，而是卡片上面的畫，雲诘很喜歡。因為卡片上的文字表達與語文應試作文不一樣，那些卡片文字才是學生們心裏情感的真情表達。雲诘想看到這些真性情的東西，因為那是發自學生內心的，雲诘覺得它可以幫助自己更了解學生們的心理狀态。

嚴珏的手中提着一個補習機構發放的便利袋，她伸手在裏面摸了很久，最終才磨磨蹭蹭地拿出一個盒子。這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已經和剛才來的時候不一樣的，有了微微的緊張和羞澀。

嚴珏把盒子放在桌上，也不擡眼神，似乎在心裏面醞釀着什麽話，然後将盒子推到雲诘跟前……道：“老師，這裏面是我疊的星星，送給你的。”

雲诘有些驚訝，第一是因為這個禮物太過于特別。一般女孩子才喜歡送這些星星之類的東西。第二，這麽大一個盒子裏面應該有多少星星啊，嚴珏究竟花了多少時間去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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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诘還沒有打開，便有些焦急地道：“幹嘛送給我這個呢？”說這句話的時候，雲诘将盒子不經意地藏到了自己的抽屜裏，她怕別的老師看到了，引起非議。更怕別的同學看到了，會對自己有看法——雲诘當然知道一些學生心理的小情感：喜歡誰，就會給對方疊星星。這是最近流行的事情，仿佛人可以将自己的情感疊進去，然後送到對方心裏一般。

嚴珏有些着急了，“老師，你都不打開看一下嗎？看看喜不喜歡？”

“你們送的東西老師都很喜歡啊！”雲诘非常熟練地回答道，且巧妙地回避了問題的暧昧性。為了隐藏自己的懦弱，雲诘總是有很多種回答方式來避免自己會面臨的尴尬。

嚴珏太過于單純，并不明白老師心裏面的想法，卻依舊興高采烈地讓老師打開盒子，非常堅持。

雲诘笑了笑，然後不經意地用餘光四下打量着一下，見沒有人看過來，才悄悄地打開抽屜，再打開盒子，一瞥……她瞬間有些懵了，盒子裏面竟然滿滿當當的全是星星。

每一顆星星都用漂亮的引線貫穿着，這是多麽的心靈手巧啊。完全不像是一個男生能做出來的精細程度。

“這是？”雲诘疑惑的是，為什麽這些星星串在一塊兒。

“上次你過生日，我來到你家，發現你家的門上沒有門簾。我奶奶以前講過，沒有門簾，不掙大錢。所以我就為你做了一副。”嚴珏說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兒，同時露出大男孩羞澀的微笑。

雲诘不知道他從哪裏聽來的封建迷信，不過也驚訝于這麽短的時間內，他竟然為自己做了這麽漂亮的“星星簾”。

雲诘的心裏還是很感動的。同時雲诘又覺得有些抱歉，做這麽多東西，而且還做得這麽精巧細致，不知道這會浪費他多少學習時間啊……

“太感謝你送給我這麽一副漂亮的門簾，我非常喜歡，可是……我怎麽回報你呢？！”

雲诘的這個“議題”一出來，嚴珏的眼睛都亮了，因為老師說要“回報”自己。他本就不是為了從老師這裏得到什麽回報，可是卻依舊非常的開心，因為他覺得：自己和老師終于開始産生“一來一往”的聯系了。

卻沒料到雲诘緊接着說了一句“那我請你吃飯吧！”

這個句子，這個回答，顯然不是嚴珏最滿意的。可雲诘也想不出什麽好的方法來感謝他，她能想到的就是大人們常用的那一套表示感謝的方法——請客吃飯。

“我不想吃飯。”嚴珏本來就單純、直性子，不喜歡的就會直接說出來，不高興也會在臉上浮現出相應的神情。

“這樣啊，也是……你們現在學習時間緊、任務忙。要不你說，我怎麽感謝你呢？”

本來嚴珏是不需要老師感謝的，他做這個禮物送給老師，只是想老師開心而已。不過他又想老師感謝自己，那麽這樣一來，自己便可以提出一個請求。

“平時的時間是有些緊張的……但是……”接下來的這個“夢想”嚴珏已經想了很久了，不過他打算此刻說出來，“我在生物奧賽班學習過一段時間，雖然後面被‘除名’了……”嚴珏有些不好意思，羞澀地笑了笑，卻笑得沒心沒肺，“可是我對生物還是很感興趣……以前老師給我們說過一個課題：标本采集。我這一次剛好要去山上采集标本，正值夏天，植物的種類也很多，所以我希望老師你可以抽出星期六一天的時間，陪我一塊去！當我的助理！”

嚴珏說完後，便怯怯地看着雲诘，他擔心老師不會同意。

“好啊。”雲诘很爽快的就答應了。她雖然教的是語文，但是對生物也還是非常感興趣的。以前，自己除了喜歡看的電影之外，便是喜歡看電視上面記錄頻道播出的“人與自然”相關的節目。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多走進森林、接觸自然，開拓眼界不說，還能使自己的情懷和境界于無形之中得到提升。并且，每個人都有獵奇的心理，看到千奇百怪的事物，也能激發自己在生活中、在工作中的靈感。

其實嚴珏的理科還是很好的，唯獨英語不好，每次英語就把他所有的分數都拖垮了。他的物理甚至還得過全國性的獎項，上次他來自己家為自己過生日時候，弄的那些“電路圖作品”，足以見得他的物理功底非常強悍。

雲诘不知道原來他還參加過生物奧賽班，他自己所說的“除名”，雲诘不明白是為了什麽，不過雲诘心裏覺得：學校又損失一員大将。學校從來不稀罕“可造之材”，因為他們沒有那麽多時間去培養一個從來沒在補習班上過奧賽培訓的人。學校會認為：沒有被啓蒙過，一定會有思維局限。

周六到了，兩個人來到了一處森林，雲诘稱之為森林吧。

就在郊區，一個非常清幽的地方，鳥語花香。在盛夏的季節，各種不知名的植物都盡情地伸展着自己的身段，極盡招搖地開花或者提前結果。

“在重慶生活了這麽久，我竟然不知道還有這麽漂亮的地方。”雲诘笑着說道，同時張開兩只手，呈喇叭狀，放在嘴邊，仰着頭大聲地吼了一句。

雲诘這麽大聲地吼出來并不覺得尴尬（在嚴珏面前做任何返璞歸真的事情都不用覺得尴尬，因為他是純真的化身，雲诘覺得），反而覺得輕松了不少，這大概有釋放壓力的功效吧。

嚴珏沒有料到老師會這麽開心，不過看着老師這麽開心，他也非常的開心。

“我從小就喜歡森林，從小也生活在小鎮上，房屋周圍都是青山綠水。來到大城市，植物都需要購買，在我們小鎮上看來，這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這是雲诘第一次跟嚴峻提起自己的家事。雲诘因為快樂，在不知不覺中講的很多事情。甚至包括她的秘密：她是孤兒，從小和舅媽一起長大。

也因為雲诘講了她自己的隐私，又因為講的是不開心的事情，嚴珏反而更加感動，因為他覺得老師是在跟自己分享她的生活。

雲诘在講這些事情的時候，嘴角雖然是帶着笑容，但是嚴珏清楚：老師的心裏面充滿着悲傷。

确實，雲诘就是這樣的人，無論什麽事情都壓在心底，從不對別人講，獨自默默地承受着。

雲诘撿起一簇不知名的草，放在鼻子邊聞了聞，轉身笑道：“你知道嗎，這種草可以吃的。”

嚴珏當然知道，就在自己家鄉叫做“酸酸草”。有一點像縮小版的三葉草，之所以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吃在嘴裏面，它的味道是酸酸的。

“形狀很可愛呀。”雲诘舉起一株小草，舉過頭頂，仔細地看着，仿佛能透過葉片看到頭頂樹葉間罅隙裏漏下來的陽光。

“這個可以許願嗎？當找到四瓣兒的時候！”

雲诘問出這個問題後，嚴珏才回過神來，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覺得剛才自己走的神。

“我不知道，我沒有許過願。”

其實雲诘也不太喜歡許願，但是每當旁邊有人鼓動時，她才會跟着在心裏面想一想自己的願望是什麽，但卻從來不輕易的許下。

“我也不太喜歡許願，我覺得那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罷了。不過有的時候，那也算是一種心理慰藉吧。”雲诘說完這句話，随手揚起，那些葉瓣兒便随風飄舞起來。

嚴珏看着老師的笑容綻放在陽光下，那種美，和他此刻內心的悸動，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也不知道行走了多久，嚴珏帶來的标本采集口袋裏已經富集了很多的植物，千奇百怪，形态各異。

雲诘從小在小鎮上長大，自認為所有的植物都見過。但是在看到嚴珏采集到的這些別致的樣本之後，還是覺得自己的心思不夠細膩啊，居然有麽多自己沒注意到的美麗精靈。

看來人是有天賦的。嚴珏雖然在學習方面不算太好，在老師的眼中自然就是“粗心，懶惰、眼拙”的代名詞。可是“術業有專攻”，嚴珏在他擅長的領域裏，竟然如此心思細膩，這倒是颠覆了雲诘的認知。

雲诘覺得自己越來越了解嚴珏了。他其實是一個很有情感，心思很細膩的男孩。之前自己還以為他是一個類似于體育生那般：活潑好動卻大腦簡單。

上次的那次門簾，雲诘已經把它挂了起來，每當有風起的時候，那些星星就開始在懸空裏跳動，雲诘特意買了一個小鈴铛，微微的風鈴聲，讓人聽了心曠神怡。

不知道是否每一座山的山頂上都有一片波光嶙峋的湖泊，但是和嚴珏去過的每一座山巒，到達它的山頂時，都能有這麽一片如鏡面一般的湖泊。它反射着天光的輝，讓看這片寧谧之美的人都能感受到它的漂亮。

“這是我的秘密基地。”嚴珏說着便又過頭來看着雲诘，“老師！你從小到大有沒有屬于自己的秘密基地？”

“當然有啊！”雲诘發現原來每個人的成長之路上，或大或小的煩惱都會被他們的擁有者挾帶着來到屬于自己的秘密基地，然後什麽都不做，便可以看到自己煩惱不藥而愈。

可是，這樣的秘密基地應該只屬于童年或者心中擁抱純真的人吧。

在世間行走，每個人的煩惱就像這些植物标本一樣，千奇百怪、形态各異，甚至不計其數，人們不再單純地相信：找到一片屬于自己的秘密基地，在這裏走一走，四處看一看，就能解決問題。

人長大了，失去了這些純真，所以也有了很多的煩惱。

此刻，雲诘突然想到：如果現在自己還擁有這樣一片秘密基地，來走一走，看一看，很多的煩惱和問題應該都能迎刃而解吧。

只是自己不再那麽做了，并不代表它不奏效。這麽想來，嚴珏倒是給了自己一個啓發。

“那麽你的秘密基地在哪裏？它現在還存在嗎？”嚴珏突然有些着急地問道，因為他很驚喜于老師竟然也有秘密基地（跟自己這麽默契相投）。

“現在啊……應該被拆除了吧。我很久沒有去過了。”雲诘仔細地搜尋着記憶，“它是一個圖書館，距離我家比較遠。”

雲诘一想起這個圖書館，就想起自己孤單的童年。因為沒有父母的陪伴，舅媽又很兇，雲诘的很多煩惱和憂愁都無處排解。而每每這時，她都會孤身一人來到免費的圖書館，呆在那裏靜靜地看書，等待着陽光灑在自己的臉上，讓自己的悲傷被蒸發掉。

“那麽後來你還有自己的‘秘密基地’嗎？”

“沒有了。”

感覺有些遺憾，“那麽，當你不快樂的時候，怎麽去排解那些憂愁呢？”

“大人的不快樂有很多種，遠比你們想象的複雜。工作上的，生活上的……很多！不是光憑借着來到一個‘秘密基地’散散心就能解決的，必須用實際行動去解決問題。”

“長大了真的不好，每個長大了的人都會變成實幹家，都必須去做很多的事情解決煩惱。”

“是啊！”雲诘笑了笑，“要是都能像小孩子一樣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哭，那絕對是最美好的人生了！”

兩人就這個話題，讨論了一陣子。

雲诘很喜歡學生有自己的想法，雖然稍顯幼稚，也許不夠成熟，但這些想法都是屬于這個年齡階段正常的思維。她不喜歡過于早熟的人，因為那樣的人過早地失去了童真，也意味着他們過早地背負着壓力和責任。

那些生活給予我們的壓力遲早會來，那麽慢點長大，晚一點接受它，多一分純白的心境，是多麽美好的事情啊。

“老師，你的鞋帶掉了。”嚴珏提醒道。

雲诘趕忙彎下腰去系鞋帶。

“怎麽不走啊？”雲诘系好了鞋帶卻見嚴珏正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鞋子，不由得有些好奇。

“老師，你的鞋帶系的不好看。”嚴珏還在盯着雲诘的腳，弄得雲诘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以一個老師的口吻說道，“我上課講過，在古代如果像你這樣，直愣愣地盯着一個女子的腳看，是非常不禮貌的。”

嚴珏哪裏會不知道老師講過的什麽話，比劃過的什麽動作。關于雲诘老師做過的一切，他都記得一清二楚，雖然有時候會曲解老師的意思，甚至理解的意思和老師講的內容背道而馳，但是他都用心記住了。

“當然知道，不僅不禮貌，而且還要娶了這個女子。”

他的這句話一說完，雲诘的臉立馬紅了起來。嚴珏卻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什麽不妥，他直接彎下腰去給雲诘系鞋帶，“老師，我給你系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吧！”

雲诘本來正想推脫，但是嚴珏的手已經抓住了自己的攜帶，一只美麗蝴蝶翩然而出。

非常特別的一個蝴蝶結，雲诘看得也是有些驚奇了。不由得嘆道：“怎麽做到的？”

“那你低頭看着，我再系一次。”

這一次雲诘看得很仔細，嚴珏像一個老師一般仔細地講解着，從哪裏伸過去、又從哪裏繞過來，每一步都講得非常的詳細。

雲诘很高興，便蹲下來親手實踐。

這時候，嚴珏聞到了老師頭發上淡淡的清香，他很喜歡這種味道。一種夏日早晨，花瓣上露珠的香味，嚴珏小時候喜歡吃黃花，老師頭發上的清香和那芬芳一模一樣。

屋子外面非常的炎熱，教導主任的辦公室那個空調開得很足，雲诘坐在那裏簡單地講述了自己和嚴珏去森林的事情，空調直直地吹過來，弄得雲诘打了個寒顫。

“那這麽說來，你确實是和學生出去了。”教導主任的語氣非常的肯定。

“嗯。”雲诘點點頭。

“那麽既然這樣，你就把這個單子上的字簽一下。”教導主任把一張A4紙張遞到雲诘的面前。

雲诘不明白那是什麽，拿過來一看，瞬間吓了一跳。那是學校的辭退通知書，雲诘感到非常的驚訝，問道：“為什麽呢？”

教導主任的臉上也露出了難為情的神色，語氣和緩地說道：“雲诘老師，你剛才也講了你确實和學生出去過，所以這是事實。針對于學校最近在傳的訊息你也知道，這對學校的名譽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所以學校不得不辭退你，以平息衆怒。”

平息衆怒？多麽可笑的一個詞啊。原來自己講了這麽多，講這麽久，結果還是白費功夫。說什麽學校為自己出面，雲诘覺得自己真傻。

“我和她出去只是為了采集标本。”雖然雲诘很懦弱，但這畢竟涉及到自己的工作，她也很大膽地開始據理力争。

“雲诘老師你也別生氣！你剛才講的，我也相信你。但是別人不會這麽想，所以，你就把字簽了吧。畢竟……你現在沒有編制，學校肯定不會為了一個老師而将自己的名譽置之不顧，所以我也很為難。”

教導主任不斷地勸說着雲诘，告訴她：他的處境也很難。

雲诘知道，教導主任也只是一個說客而已，真正給自己施壓的還是學校相關領導。其實學校出面，這個流言蜚語自然會被平息，可是學校為什麽不願意這麽做呢，雲诘不明白。

有什麽辦法呢？雲诘只能簽字。

簽完後，教導主任還在說什麽，她已經聽不下去了。不過她還是禮貌地向教導主任道別，然後回到辦公室，默默收拾起自己的所有東西，趕在學生放學前離開了校園。

作者有話要說： 老天爺的懲罰又來一輪，還有劫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