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錐心之痛

雲诘奏已經料到自己會遭到“報複”，但是雲诘沒有想到自己會因此丢了工作。

因為之前自己在張俊捷的鼓勵下給法庭提供了書面的證詞，證明劉剛志确實有騷/擾女同事的罪行。

而這件事正好正面沖突了一直在給劉剛志打官司的人，也就是——他的老婆，也就是現在學校的黨委副書記。她一直想要挽回自己丈夫的名譽，恰恰因為自己這一着而受到了阻礙。

一切都來得太過于突然，而且太過于兇殘。

雲诘想要在教育方面得到救贖的願望是不能實現了。在她走出校門時，同時接到了兩條短信：一條是劉剛志的老婆發來的，而另一條是劉盼盼發來的。

雲诘根本不想點開這兩條短信，只看到開頭的文字內容提要，她就不想看下去了。雲诘合上手機，招攬了一輛出租車，坐上去，回家。

雲诘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奢侈”過了，無論是結婚前，還是結婚後，“勤儉節約”的傳統美德一直是雲诘所秉持的。

出租車司機才開出兩公裏，雲诘就讓他調轉車頭，直接開到“三峽廣場”。

上一次來三峽廣場，都是兩年多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想起來，竟然恍如隔世。

當時雲诘四處找工作。因為是女生，因而屢屢受挫。很多學校雖然沒有擺明了說要招收男生，但是女生應聘者受到的排擠雲诘還是非常清楚的。

在找工作的時候，自己的性別是劣勢。

而當時雲诘在屢屢受挫之後，孤身一人來到三峽廣場，穿過人群，在人潮湧動的歡笑聲中，只有她放聲大哭。

當時，不知道她是哪裏來的勇氣，或者說哪裏來的沖動，她直接撥通了張俊捷的電話，那時候他還是自己的老師。雲诘開始控訴社會的不公平，控訴自己的委屈，一直混合着啜泣的聲音說了很久。

張俊捷在電話那頭不斷地安慰着雲诘——告訴她公平是存在的，但是公平是相對的。

老師總是這麽儒雅，雖然是軟語陳述卻充滿了哲理。簡潔明了，卻能一針見血。雲诘很感激他，雖然老師當時講的句子雲诘多半是不記得了，因為自己被悲傷沖昏了頭腦，但有一句話雲诘記得非常清楚，那便是——“我為你感到驕傲啊！”

雲诘知道那是一句安慰的話，可是張俊捷說出來卻讓她格外地感到信服，格外的讓人感到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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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雲诘還是站在三峽廣場，迎面吹來很大的風，有些小黃花紛飛起落，它們點綴了這個起風的時刻，也點綴了很多人的眼睛。

改變的是自己的身份和處境，不變的是周圍人群的歡聲，并且笑語依舊。或者說自己的處境沒有改變，因為兩年前和現在，自己仿佛原地踏步，沒有得到俊捷老師的愛，也沒有成為一個合格的老師，這不是跟兩年前一樣嗎？

雲诘不明白，人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情緒需要發洩出來。因為人有這麽多的情緒，于是他們微笑，他們哭泣。

如果真的像張俊捷以前告訴自己的那樣，他的理想境界是：無欲則剛。那麽自己現在也不會感到害怕、感到擔心，不敢回家，不敢面對……

三峽廣場上不斷地有小販的叫賣聲，年輕人爆着出口，女孩們的尖叫聲，商店裏面的流行音樂……雲诘的頭發被風吹亂，她捋了捋，可是一會兒又亂了，雲诘索性從包裏面掏出橡膠圈，把頭發綁起來。

心亂了，如果有什麽東西可以把心事也綁起來、束縛起來，那麽也就不會有那麽多煩惱了吧。

雲诘抱着自己并不多的那些從辦公室裏面拿回來的東西，坐上輕軌，返回家。

該面對的總要面對。雲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還有“它”陪着自己，雲诘抿了抿嘴。

站在家門口，雲诘發現自己拿鑰匙的時候，手都在顫抖，她努力地屏息凝神，然後試着微笑起來，麻木的神經讓眼睛眨起來都有些幹澀的生痛感。不過，她還是努力活躍自己的面部神經，生怕自己的表情太過于僵硬。

等這一切都做好了，雲诘才打開房門。

整個屋子裏面一片漆黑，雲诘一眼望過去，甚至連一點光都捕捉不到，無邊的黑暗散發出異樣的陰森。

雲诘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同時她心裏面有一個不好的預感。（不得不說，她每次的預感都挺準的）

“回來啦？”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是張俊捷的。雲诘最近非常熟悉他這樣森然的語調。

“嗯。今天你沒有上班嗎？怎麽這麽早回來了，我給你做吃的吧。”雲诘努力谄媚迎合着張俊捷。

那一邊沒有任何的聲響，雲诘摁亮了燈，屋子裏面非常的整潔，看來張俊捷已經把“殘局”收拾好了吧。

“找？你自己看看現在多少點了，你還有臉跟老子說早？”

雲诘知道他最近心緒不寧，心情不好，便不再跟他“唇槍舌戰”（當然雲诘從來也沒跟他争吵過）。剛才雲诘回來的時候看過表，這個點不算晚，并且對于張俊捷而言也不算晚，因為平時這個點他還在學校。

“那麽你想吃點什麽呢？”雲诘一邊說着，一邊走過去。她想岔開話題……

“你過來。”

雲诘才走到沙發邊，正準備放下包，就被張俊捷這句話給逮住了神經。

“過來呀，你愣着幹嘛？”此刻張俊捷的聲音變得異常的“溫柔”，可是這種溫柔是雲诘從來沒有聽過的，這句溫柔的話好像一團棉花，而張俊捷的态度和眼神像藏在棉花裏面的針。

雲诘努力地微笑着，然後走向張俊捷。

就在雲诘快要靠近她的時候，張俊捷突然從沙發上騰空而起，一個毫無征兆的耳光就那麽直接劈頭蓋臉地打在了雲诘的左邊臉頰上。

雲诘感到臉頰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同時，雲诘也感到萬分的差異，張俊捷從來都沒有對自己動過粗，今天是第一次……雲诘不由得閉上了眼睛，看情形，張俊捷還會打她。

沒有反抗的雲诘就像一只小白兔，而此刻的張俊捷比狼更兇殘，不知雲诘的臉上挨了多少個耳光，直到雲诘的嘴裏有一股甜甜的腥氣。

張俊捷停住了手，坐回來沙發上，竟然掏出了一根煙點燃了。

雲诘感到非常的驚訝，他以前從來都不吃煙的啊……

今天他點煙的動作竟然那麽的娴熟，雲诘此刻才後悔，自己當初對張俊捷的了解真的太少了，他還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呢？

此刻，雲诘怪自己一時沖動就把自己交了出來。

伴随着一股強烈的氣流沖擊着自己的喉嚨管，雲诘劇烈地咳嗽起來，一聲，兩聲，在第三聲時，雲诘咳出了一顆大牙，是剛才被張俊捷打脫落的吧。

那顆牙齒撞擊地面的聲音仿佛帶着嫉妒的諷刺，張俊捷被這個聲音給怔住了，他冷冷地說道：“你是故意把牙齒吐出來讓我生氣的嗎？”

雲诘哭笑不得，完全無力辯駁。

“我再問一次，你是故意讓我生氣嗎？你在學校裏面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和那個小男生有染我都清楚了。你還在這裏給我演戲……”

雲诘扭過頭來看着張俊捷，她的眼睛裏有震怒，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有染？

這是那個自己愛慕的老師嗎？是那個溫潤如玉的男人嗎？這是自己許願想要嫁的那個男人嗎？雲诘此刻感到非常迷茫，他是被換心了嗎？

短短幾個月而已，他怎麽就變了一個人一樣。

以前的張俊捷也會了解自己在學校的動态，上一次他知道自己身處困境，會毅然決然地幫助自己。他一次次地打動自己。而這一次，他同樣了解自己在學校的動态，了解自己的困境，可是他沒有拔刀相助，而是将那把刀再次插進了自己的心髒，雲诘感到自己的心髒噴血了，血流不止，痛不欲生。

有染？……雲诘想哭。

“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談談。”雲诘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哭腔，并且盡量以平靜的語氣跟張俊捷說道。同時，她在語氣裏面夾雜着祈求。

“談談？我跟你沒有什麽好談的。你還是跟你的學生——那個小男生去野外談吧。”

多麽的冷漠、無情，這個轉變太快了，如急風驟雨一般，讓雲诘根本無法适應，心态也難以轉寰。

“就一次，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們好好的談一談。你也不希望孩子長大了卻看到父母的感情不好吧。”

雲诘盡量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以最為平靜的言語說道。可是當張俊捷聽到“孩子”兩個字時，竟然立刻火冒三丈。

張俊捷是不喜歡孩子嗎？每次他動怒都是因為自己提到孩子，并且，每一次他平靜的眼神瞬間轉為憤怒也是因為他的眼神瞥向自己的肚子。雲诘覺得不明白，他為什麽會讨厭孩子呢？

雲诘覺得可能是自己的錯覺，老師不可能是這樣的想法。

可是就在雲诘微微張開嘴準備問出自己的疑惑時，張俊捷瞬間将他手中的煙頭，那個還燃燒着的、帶着火星的煙頭，直接插進的雲诘的嘴裏。

劇痛！仿佛電流擊穿自己舌頭和口腔的劇痛！

而這猝不及防的劇痛讓雲诘向後倒去。可是雲诘的後背碰到了茶幾的邊緣時，她一個重心不穩，右側翻過去，挺着肚子瞬間撞到了距離茶幾非常近的沙發腿。

又一陣的劇痛，嗜心一般的痛，讓雲诘瞬間暈厥的過去，同時一股暖流從她的小腿間蔓延開來。

雲诘想起了小時候，自己被舅媽責罰，當時舅媽操起靠着牆壁的一根木棍朝自己的腦袋敲過來……但是舅媽不知道，那個木棍上有一枚釘子，當時的痛苦也不及此刻的十萬分之一吧。幸虧當時那枚釘子的長度還不夠致命，否則雲诘應該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可是為什麽當時那枚釘子不致命呢？如果當時自己就消失了，那麽此生的煩惱和憂愁也就不複存在了吧。

張俊捷看到血，這才呼喚起來他的恐懼感，仿佛一瞬間他的良知恢複了，他連忙着急地抱起雲诘，然後像一頭猛獸一般地呼喊着雲诘，可是那止不住的血還是汩汩地流了出來。

張俊捷抱着雲诘便往樓下沖，同時他也騰出一只手來撥打了急救電話。雲诘本在昏迷中，但是被這颠簸夾雜的疼痛又給驚醒了，她努力地睜開眼睛，卻看到了老師着急驚慌的神色，老師竟然又為自己感到着急了。

雲诘是心軟嗎？老師的這個微笑竟然又一次融化了她。

雲诘覺得老天爺的懲罰已經到了極點，那麽今天晚上就是自己的亡命日吧，她覺得自己快死了，因此她此刻很想再問老師一個問題，“你是否愛我？”

以前自己看到小說上面，或者看到電視劇裏面，每當出現了這樣的對話，雲诘都覺得太過于矯情。可是，她此刻真的只想問這個矯情的問題，她怕遲一些就來不及了。

她想知道老師是愛自己的嗎？如果并不愛自己，那麽為什麽當初要進行這場充滿了悲劇的嫁娶。

可是她現在沒有力氣發問，她用意念鎮壓疼痛，好讓自己騰出心思問這個句子，可是她已經很努力了，花光了所有的力氣可是聲音發不出來。

張俊捷抱着她，沖下了樓，站在風中等待着救護車的到來，張俊捷把她摟近自己的胸膛，生怕風刮到她一絲一毫一般。

很快的，救護車的聲音響起，張俊捷朝着聲音的方向奔跑過去，卻在奔跑途中，有那麽半秒鐘的停頓，張俊捷側頭，看見一面五彩斑斓的彩虹旗在對面樓的飄揚着，本應該是很美的，卻因為夜色籠罩，而黯然失色。

兩年前。雲诘坐在老師的對面，當時看着他完美的面頰弧度，喝着清茶的動作竟也讓自己覺得心曠神怡。雲诘想着，自己此生如果能常伴在他的左右，應該是多麽美妙的一件事情。

當時，老師講的主題是：中國傳統女性婚嫁觀。

雲诘覺得兩個最深刻的例子便是：

唧唧複唧唧，嫁娶不需啼。

嫁乞随乞，嫁叟随叟。

當時雲诘笑着問道：“可是現在人理解錯誤了，傳頌至今的便是那一句‘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老師笑了笑，告訴雲诘：“陽春白雪阻礙傳播，通俗易懂反而更能廣為人知。所以演變成為現在的說法，更利于傳播，并且表達的意思相近。如果這樣去想的話，反而覺得通俗更好。”

就像這傳頌的“俚語”一樣，傳頌的版本和最初的原語是不一樣的。原來，很多事情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作者有話要說： 為雲诘祈福，孩子能否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