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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升高二的暑假,蕭恒父母為慶祝結婚紀念日去了夏威夷島度假,走前将在學校補課的兒子送去尹家老宅寄宿。

放學後,尹時京和蕭恒走在回家的路上——司機請了一周的假,他們得自己坐車回去。

“每天都這樣,你就不覺得無聊嗎?”尹時京突然這樣說,惹得蕭恒側目,“去找點樂子?”

“你想做什麽?”其他人就算了,從小一起長大的蕭恒對他那些花花腸子再清楚不過:除了那些絕對不能碰的東西,沒什麽他尹時京不敢做的。

“什麽樂子?”

十幾歲是最不安分的年紀,蕭恒嘴上不說,但心裏也覺得他講得有道理:每天循規蹈矩的,除了家就是學校,實在沒什麽意思。

“跟我來,來了就知道。”

地下游戲廳裏音樂震耳欲聾,五彩斑斓的鐳射在尹時京蒼白的皮膚上跳躍,顏色詭谲。光怪陸離的影子凝結在他灰藍色的眼睛裏,萬花筒似的,而那好多次都讓教導主任抓狂的,長過了耳朵的頭發垂下來,在眼睛前邊晃啊晃,讓人分心得厲害。

蕭恒學着他的樣子松開領口的兩顆紐扣,但玻璃門倒影裏垂着眼睛、表情冷漠的男孩子還是和這喧嚣熱鬧的環境格格不入。

和他相比,尹時京倒是熟門熟路,去前臺跟漂亮女店員打了個招呼,回來将一大把代幣連同加了大半杯冰的可樂一起塞到蕭恒的手裏,“算我請你的。”

“笑,別板着臉,”尹時京摟着他的肩膀,親熱地貼着他,“你到哪都是這麽無趣的嗎?”

“帥哥們,一起跳舞嗎?”一只手攔在他們面前:綴滿亮片的指甲,細瘦伶仃的腕骨上面胡亂纏了七八圈珠鏈皮繩。蕭恒順着往上看,發現是個濃妝豔抹,睫毛幾乎要覆住瞳仁的女孩子。

“你是混血兒嗎?眼睛好漂亮哦。”她那發現獵物的挑逗目光在尹時京身上逡巡,舔了舔嘴唇,“要不要一起來玩?”

被叫住的尹時京懶懶地擡起一邊眼皮看她,不作聲,但看起來不像是要拒絕。

“一起跳個舞吧?贏了我的話……”她把玩着燙得泛黃蓬松的頭發,留下個意味深長的停頓。

短上衣短裙子,飽滿如秋天果實的胸脯,側身露出一小截雪白柔韌的腰肢,要不是妝實在濃得太倒胃口,倒是尹時京會交往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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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跳舞機上兩個頭發染得紅紅綠綠的家夥還在蹦。

蕭恒不知為什麽想起上次他無意撞見尹時京在後山和高年級女生接吻的事情。

“不了,”尹時京考慮了幾分鐘,用一種充滿遺憾的口氣說道,“我有他就夠了。”

“我好不容易才把這一本正經的家夥拉過來,要是丢下他不管,他肯定要讨厭我的。”

說完拉着蕭恒看也不看她地走了,蕭恒忍不住回頭,看到被拒絕的女孩子還在看他們。

目光陰測測的,讓他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

他們玩了會射擊游戲,輸贏四六開,蕭恒四,尹時京六。

“準頭不錯……嗯?”正叼着煙給蕭恒講要怎麽瞄準的尹時京留意到有人拍他肩膀,“誰?”口氣相當的不耐煩。

“架子挺大噢,”回頭看到幾個爆炸頭不懷好意地扳着腕關節,“連我們老大的女朋友都敢勾搭,你說這事要怎麽解決?”

“我管你怎麽解決。”瞬間明白是怎麽一回事的尹時京冷下臉,“別他媽煩我。”

拳頭飛過來的一瞬間,被無視了半程的蕭恒身子一晃,擡腳踹上打頭那人的膝彎,“滾。”

摔了個狗吃屎的爆炸頭爬起來,連丢人都顧不上就吆五喝六地叫人,務必不要讓這兩個太歲頭上動土的小子跑了。

架打到一半,不知是誰趁亂報了警,外頭警鈴大作,小混混們頓時慌了神,尹時京察覺到不對,拉着蕭恒七拐八拐地就跑出了店。他是沒什麽所謂,尹瓊對他一貫寬容,但蕭恒要是因為這種事情進了局子,下場是肉眼可見的凄慘。

蕭恒記得,尹時京拉着他往旁邊的小巷子裏跑的時候,掌心是燙的,背影是模糊的。

當時天已經黑了,濕熱的空氣纏綿地貼着皮膚,跟化了的硬糖一樣黏糊。

他們跑出老遠,到了一條沒什麽人的巷子裏終于停下來喘氣。

“害怕嗎?”

尹時京還在笑,那種滿不在乎的笑,惹得他有些心煩意亂。

“你要是不招惹那女人,也不會被卷到麻煩裏。”

“招惹?”尹時京湊過來,嘴唇蹭過他面頰上的血口,“這樣?”

“你……”蕭恒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還是這樣?”尹時京的聲音很輕,有幾分沙啞,裏頭有誘人的蜜糖,更有要命的毒藥,“說話啊,我怎麽樣招惹她了?”

掃過嘴唇的一剎那,他心跳得不像話,漏開了幾分。

尹時京的嘴唇滾燙又柔軟,哪怕舌頭底下壓着致幻劑,他都會被哄騙着吃下去。

然後整個世界徹底碎掉,碎成一片片五光十色的玻璃,鋒利又迷幻。

太陽徹底下山前,蕭恒終于磨蹭着起床,睡得太久頭有些痛,中途進去沖了個涼。

尹時京在外邊好整以暇地等,一點都不急的樣子。

“晚上不回來吃了。”

出門以前,尹時京去廚房知會羅姐一聲,順帶問她家裏有沒有什麽缺的東西。日用都是不缺的,羅姐想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說:“可以的話,買盒南塘胡同老泰豐的鮮奶蛋糕回來,現在去還趕得上最後一爐。”

南塘胡同的老泰豐算是老字號,糕點師在法國南部受過專門培訓。老太太尤其喜歡他們家的糕點,但因為上了年紀,幾次體檢血糖偏高,醫生說要忌口,一年也吃不上幾回。現在她心情不好,茶飯不思,就指望這個能讓她高興一點。

開車從市郊到市中心花了一個多鐘頭,怕去晚了蛋糕售罄,他們先去南塘胡同39號給老太太買蛋糕,買完再考慮其他。到地方果不其然生意火爆,隊排得老長,尹時京沒讓蕭恒一起來,說是自己很快就回來。

蕭恒在車上等了十多分鐘,等尹時京回來,手上提着個系金色緞帶的朱紅木盒,應該就是要買的蛋糕了。他小時候借住在這裏時當夜讀後的夜宵和尹時京一起吃過幾回,就算不好甜食,也記得那鮮奶和槭糖漿的滋味和別處嘗到的不同,格外纏綿醇厚。

“買好了?”

“好了。老板是外公生前舊識,很好說話,聽到外公過世的事情說他很遺憾。”尹時京将蛋糕安置在後座,轉回來問他晚上想吃些什麽東西,或者有什麽忌口,他好避開。

蕭恒知道他心裏肯定已有了打算,只是在做模樣,“你決定,我無所謂的。”從以前就是這樣,到現在都沒怎麽變過。

說完就聽尹時京說他知道江邊有家新開的高空旋轉餐廳,因為和投資人有幾分交情,要去的話可以不用提前預訂,随時都有位置。

“想不到你還記得那件事。”尹時京突然開口。

夜裏天氣不算太好,沉沉悶悶的,沒有星星,有幾分悶熱,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就當我說錯話,我不是有意要提起。”

對自己半睡半醒時的胡話,蕭恒只覺得好笑:都是成年人了,怎麽還做得出打架這種行為?

尹時京停頓了一下,“那之後你生氣了,足足半個月沒有搭理我,我記得很清楚。”

“我也不算生氣,”面對尹時京飄過來的眼神,蕭恒底氣不是很足,“其實是有一點的,但現在想想也不算什麽。”因為心虛,他刻意不去看尹時京的眼睛。

從巷子裏出來以後,他心裏別扭得很。明明不覺得是誰的錯,但看到尹時京如無事發生的浪蕩模樣,心頭還是有些惱火。直到暑假,尹時京帶着女朋友過來跟他說那天是個意外,約他一起去游泳,這件事才算翻篇。

他記得尹時京的那個女朋友高他們一級,長得很是漂亮,身材也凹凸有致,但因為漂亮,所以總有幾分傲氣,無法平等相處,處處要男生展現所謂的紳士風度忍讓。出去玩那天,蕭恒厭煩聽她大驚小怪的尖叫,中午找了個借口先走,沒多久就聽到尹時京說受不了要分手。

其實對那個近乎輕浮的親吻他心裏也沒有什麽底,但這麽多年他從未見過尹時京和男人在一起,便能夠順理成章地安慰自己,的确是個躁動的意外。

吃好以後,回去的路上果然下起大雨。雨勢滂沱,雨刷只是幾秒鐘沒有照顧到擋風玻璃就看不清路況。出于安全,尹時京不敢開太快,這樣一來就又耽擱了時間,到家已差不多轉了鐘。

院子裏,尹時京把蛋糕盒子連同車上唯一一把雨傘交給蕭恒,讓他先進去,自己去車庫停車。

一樓窗戶裏透出朦胧的燈光,顯然是還有人在。他敲門,來開門的是在靈堂守夜的尹澤,尹澤探究性的目光在他身上轉悠兩圈,後頭停好車的尹時京就過來了。

雖然只有幾步路,但雨太大,他身上淋濕了許多,落湯雞似的。

“快些進來,待會我叫羅姐送姜湯上來,兩個人都要喝。”

尹澤沒有為難他們,放他們進來,順便接過給老太太的蛋糕,催促他們趕快上樓洗澡換衣服。

二樓走廊裏沒有開燈,尹時京拉着蕭恒走。

像是怕吵醒房間裏的其他人,他們的腳步都放得很輕,哪怕知道不過自欺欺人。

“這一晚上光說我的事,蕭恒,你變了多少?”

突然,尹時京停下來,蕭恒察覺到他不走,疑惑地看他。

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他注意到尹時京的眼神和平時不一樣。

待眼睛習慣了黑暗以後,能分辨出虹膜還是灰藍色。他記得那顏色,跟暴風雨前的海面有幾分相似,卻比平時更深,更暗,背後隐藏着什麽他看不分明的東西,像是欲望,但他只覺得自己看錯。

或者說,他不敢去想,不願去想。

“很多。”他深呼吸。

“什麽?”

大雨如瓢潑,雨聲震耳欲聾,偶爾還有兩道青森森的閃電劃破暗幕。

蕭恒看着他變了許多的臉龐,像是在喃喃自語,也不管他聽到了沒有。

“很多,你想不到有多少。”

他下意識地抱緊雙臂,覺得冷如浸泡在冰水裏,四肢百骸都痛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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