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下午三點半,太陽往西邊傾斜了少許,但根本無法解決實際問題。
氣象臺連着發了好幾天的高溫預警,林蔭帶綠植被烤得無精打采。安鑫花園大門前空無一人,保安們都躲進裝了空調的保安亭乘涼。他們邊打牌邊用家鄉那邊的土話抱怨這個月的獎金被扣了一半,壓根沒注意到有個穿黑T恤的男孩子走了進來。
他來得毫不起眼,卻極具目的性。
一單元5棟,都不用刻意去找,路線就已然烙在了他的腦海裏。他站在在樓下,直勾勾地盯着樓上某一戶連着窗戶的陽臺看——前些時警車把樓下圍得水洩不通,就為了一位死在家裏的女業主。她死了兩天才被發現,屍體高度腐爛,發現者是她剛高考完的兒子。
過了會,有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從樓裏出來,用連珠炮般的語速和人打電話。
他站的位置剛好擋了她的路,她惡聲惡氣地将他一把推開,旋即又換上張肉麻的笑臉,“讓開點讓開點,真晦氣……哎沒事我們繼續說,想到樓下死了人我就天天晚上做噩夢,那女人我還見過,長得挺漂亮的,不會是哪個大老板……”意味深長的停頓。
他漠然地翹起嘴角,掏出磁卡開門。
樓梯間又陰又冷,樓道裏也好不到哪去,興許是左鄰右舍嫌這死了人的兇宅晦氣,門外處處都是幹涸發黑的血跡,防盜門上貼滿了不知從哪求來的黃紙朱砂符咒。
警方來調查了一番後就将女主人的死因定性為自殺。
處心積慮、蓄謀已久的自殺,而非入室搶劫後再遭不幸。
鑰匙插進鎖孔,缺乏潤滑的鎖芯生澀地轉動,半晌才擰開。
無人居住的房子迅速荒蕪了下來,家具蒙着層白布,到處都是灰塵。空氣裏還殘留着那股可怕的味道,他像是聞不到一樣,踩着薄薄的灰塵進了朝西的那間屋子。
如果有誰注意到,會發現他的每一腳都是落在自己的影子上。
溫暖的西曬透過灰撲撲的玻璃落了進來,将他蒼白的面頰曬得泛起一層血色。
在那個其他人看不見的世界裏,太陽是黑色的,天是白色的,風是酸蝕的,雨是冰冷的。窗臺上停滿了黑色的鳥。他凝視着它們,而它們黑漆漆的眼珠同樣瞬也不瞬,如同緘默無言的深淵,不動聲色地誘惑着他。
他随意地坐到髒兮兮靠背椅上,空氣中揚起半人高的灰塵,在明亮的日光裏上下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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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他從口袋裏掏出平日裏用來削鉛筆的美工刀,困惑地盯着虛空裏的某個方向,然後加重了語氣,“只要這樣做,我就可以解脫了嗎?”
他說話的聲音含混不清,恍若夢中的呢喃。
那群古怪的鳥們只是安靜地望着他,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或者說,它們本來就不會回答。
他很高,也很瘦,稍稍用力手背上就會繃起青色的血管。
大拇指抵在黑色的鎖定扣上,緩緩地推出一截雪亮鋒利的刀片,刀片被緩緩舉起,貼在了他的頸子上。薄薄的皮膚下是突突跳動的動脈血管,一下下的,跳得他沒來由地心慌意亂。
割腕太慢太猶豫,還有被發現的風險,但只要照着這裏劃下去,最多五分鐘,人就會死透。
反正這裏已經死過一個人了,再死一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漠然地想着。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多餘的,沒有人需要他,沒有人覺得他活着有價值,連同他自己。
他只是太痛苦,所以當死這個念頭鑽進腦海的一瞬間,他就理解她為什麽做出這樣的選擇。
原來是這樣。原來死是這樣輕松愉快的一件事。
不用再苦苦掙紮,不用再面對無窮無盡的麻煩事,所有的東西都變得輕飄飄又不值一提,而他在其中随波逐流,直到被卷入漆黑的巨浪,再也浮不起來。
他循着那些黑翅膀怪鳥的指引,一步步遠離了嘈雜的人群,來到了這裏。
她在這裏結束了自己的性命,現在輪到他了。他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
刀刃已經割下去了,微微的有些痛。他看不到,但想到血流出來的景象,就更像是着魔了一般加大了力道——忽然,一陣輕微的震動從他的口袋裏傳來,響了很久都沒有停下的征兆。
他停下,發現是自己的電話在響。
我什麽時候帶了這玩意?他困惑地盯着震動不止的手機,像是看見了什麽新奇玩意一樣。
——不管他,繼續,繼續,他們都是讓你痛苦的元兇,只要再用點力氣,你就再見不到他們了。他和那些沒有什麽不同,他們都是一樣的。
他看清了來電人的名字。
“……”
鬼使神差地,他接通了電話,開到免提模式。
“蕭恒。”
熟悉的聲音,帶着一些不确定。
他的手抖了一下,刀片沒入到更深的地方,更多的血流出來,沿着刀片滴落。
閉嘴,閉嘴,不要喊我。不要喊我——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我在車上,信號不好,你有說什麽嗎?”
電流的雜聲滋滋作響,那個人的聲音也模糊起來。
空氣裏有什麽東西被點燃,火花燒得他握刀的手指疼痛起來。他蜷縮起手指,仿佛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僅僅能維持它待在原處。
“我——”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阿姨最近還好嗎?外公外婆也很想你們……其實你要是不願意回來,我也可以過去找你。我快到酒店了,噢我忘了說,我現在在東京,旅游,一個人,本來想問你要不要一起來的,可之前打不通你的電話。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我八月就要動身去那邊了,想在走前再跟你見一面。”
想見你。
閉嘴,不要說了。我不想見到你,不想讓你看到我這幅模樣。
啪嗒。
美工刀掉在地板上。他站起來,徑直走到窗戶邊,将還未終止通話的手機從窗戶裏扔了出去。
過了幾秒鐘,遠遠地從樓下傳來聲悶響,而狹窄肮髒的房間再度回歸靜寂。
“……”
黑色的群鳥撲棱棱地飛起來,遮住了天空中的太陽,然後它們碎裂成了無數細碎的灰燼。
他茫然地環視四周。世界劇烈地旋轉,在皲裂的縫隙裏露出真實的模樣。
落日的餘晖均勻地在房間裏鋪陳開,就像是從靜脈裏流出的滾燙鮮血。牆根附近的地板上還殘留着膠帶貼過的痕跡。吊燈,吊燈上已經沒有麻繩和吊着的女人了。
——我究竟在做什麽?我為什麽要這樣做?
伴随着這可怖的真實感,所有的痛苦又回來了。它們變本加厲地往他的腦子裏鑽,像細長的寄生蟲,要吮吸幹他所剩無幾的最後一點快樂。是的,真實和瘋狂是相向而生的一對兄弟。
沒有什麽解脫,也沒有什麽安慰,只有對他回以凝視的深淵——死亡誕生于此。
在一片虛假中,只有迫切想要再見到這個人的心情是真的,也只有這個了。
在他已經一無所有的此刻,他跪在地上,終于因為恐懼、痛苦還有想念,泣不成聲。
他要活着,他必須要活着。
“我記得。後來你告訴我那是因為你手機被偷了,我才釋懷了一點。”
回憶起那通至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聲音的電話,尹時京靜靜地說。
太陽的暗面,月球的背面,他們所見到的狹隘一面,以及另一個人一無所知的那面。
拉長了、扭曲成莫比烏斯環的時間,他們在正面和反面踽踽獨行,明明有短暫的一刻無比接近,卻永遠無法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圓。
“你猜那天以後我又給你打了多少次電話?”
他記不清自己打了多少次那個號碼,早上、中午、傍晚、淩晨,東京、京都、大阪……從一天打六七次到想起來才打一次,一直到作為應答的電流女聲由關機變成空號,他似乎終于接受對方已經徹底走出自己生活的事實。
九月份,UCL開學,作為新生他有許多的事情要忙。教授和講師無比嚴格,其他的同學都很努力,他當然不能例外。某天夜裏,寫完論文的他在客廳沙發睡着了,接近淩晨時翻身醒來,第一反應就是從身下找出手機看時間。興許是做了朦胧的夢,他的手快于大腦,恍惚地在鍵盤上輸下了一行數字——是那個早已無人使用的號碼。
臺燈的光很黯淡,窗簾模糊成,手機屏幕晦暗的熒光映照着他因熬夜而憔悴的臉頰,回憶起遙遠的舊事,他忽然幹渴得無法自己。他一直對那個人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欲望,但至少此刻,他再無法欺騙任何人,他對那個人絕不是普通朋友該有的模樣。
直到将近兩年後的假期,他回國看望住院的外婆,無意從她的口中那裏得知對方的音訊。
原來他們之間的距離并未跨越臆想中的千山萬水,只是一趟短途航班,一次火車旅行。
“聽外婆說你,我才知道,你明明可以聯系到我,但是你沒有。”
——你明明可以。
尹時京的語氣裏有悲傷,有遺憾,卻唯獨沒有怨恨。
“對不起。”
蕭恒擡起手,環住他的背脊,低着頭,“我……我……”
“沒關系。”像是已經猜透他未能說出口的那句話,尹時京一頓,“我本來以為我很生氣,但是在見到你的那一刻,見到你不加遮掩的喜悅,我又覺得理由不那麽重要。我可以接受你不喜歡我,可以接受你和別人在一起,只要你還活着,只要你還在這裏……”
——只要你還活着。
“我想去見你,又不敢。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是這樣的。”
尹時京的剖白給了他勇氣。
在那間肮髒狹窄的房間裏,回歸現實世界的他再騙不了自己。
他渴望尹時京,無論是愛還是別的感情,他都渴望這個人。
但那個時候他太驚慌了,驚慌到根本無法發現那些已經顯而易見的東西。
“我害怕将你也拉進泥沼,我害怕我忍不住像她一樣,在你身上尋求一些根本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你都沒有試過,我明明求之不得。”細碎的吻從耳根滑到下颌,尹時京模糊地說,“我多希望你能再需要我一點,再多從我這裏索取點什麽。”
“你救了我。”
蕭恒稍微拉遠了一些兩人間的距離,不再像上一刻那般緊密相擁。
他就像是第一次見到尹時京那樣,目不轉睛地凝視着他。但這一次,他不會再感到恐懼,或者如同在水中沉淪,逐漸溺亡。
即使閉上眼睛,他也能同時回想起那個有些浪蕩不羁的混血少年,和眼前這個英俊性感的男人。他們是一個人,縱使時間流逝,可某些東西從未改變。
他的神明。
在醫院接受治療的那些日子,他感覺自己在慢慢枯竭,亦或者以另一種方式死去:剛開始接受藥物治療時,他的藥物反應非常大,以至于醫生不得不連着給他減了好幾次藥量才慢慢适應。吃過藥以後,他的思維就像是鏽住,想一點普通的小事都費力無比,可不吃藥的話幻視和幻聽又會繼續折磨他。每天,他睜開眼的一瞬間都痛苦得想從窗戶裏跳下去。每天如此。
他放棄了高考成績,藥物反應稍微小了一些就開始準備雅思考試,聯系留學中介——他已經沒有一定要留下來的理由,只有這一星半點的希望,讓他覺得自己可以挺過所有的苦難。
痛苦将他變成了另一幅模樣,但沒能殺死他。他最終還是等到了。
“我只是覺得,這樣的感情太痛苦,又太像負累,你該有更好的生活。”還不等尹時京反駁,他先苦笑起來,“和你在一起後,我漸漸知道我想錯了。”
“是,你想錯了。”尹時京的手指在他脖子上摸索,忽然停在了某處,“是這裏嗎?”
他當時割得很淺,刀口又平滑,傷口早已愈合到看不見。
但另一道傷口留在了心上,似乎是很難愈合的樣子。
他無言地點頭。謊言除了搖搖欲墜的空中樓閣什麽都帶不來。
他伸手,握住了尹時京的那只手——他在發抖,他們認識這麽多年,他第一次如此失态。
“如果我當時沒有給你打電話,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大概……”他如實回答,“可哪有這麽多如果?”他的聲音低低的,“沒有的。”
哪有這麽多如果。如果一樣樣想起來,大概生活處處都是不圓滿、不完美,讓人發瘋。
“我知道,但是……我還是感到後怕。”尹時京貼着他的額頭,和他呼吸交纏,“從沒這麽怕過。”
蕭恒拉下他的脖子,親吻他的眼睛,就像親吻明亮的、藍色的星辰——即使是在浩瀚的宇宙裏爆炸了,坍塌成無數塵埃,也總會找到他。
他第一次為那時的所有感到懊惱和悔恨。過去他一直逃避那件事會帶來的影響——他将它們藏在了一個無人能及的地方,直到今天,他打開了門鎖,讓尹時京走進來,才發覺這裏有多麽灰暗荒蕪。
他想要繼續解釋,卻發現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曾經對死亡的渴望就像他對尹時京的愛一樣真實,這早已成為構成現在的他的一部分。
他只是擁抱着尹時京溫暖的身體,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像大雪後靜止的松林,幹淨又幽深。他真的就在這裏,再也不會離開。
“不要再這樣做了,我害怕我會瘋掉。”
“我發誓,再不會有下一次了。”他能感受到尹時京的全部,他的喜怒哀樂,他手指的力度,他心跳的頻率,他在他的生命裏留下來如此深的烙印,早已無法剔除,“原諒我好不好?”
但不原諒也沒什麽關系,“我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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