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沒錢】

許多年後的一天,上官夏曾跟我坦白道,他真怕我這麽一燒,再醒來後由一個失憶了的攝政王變成了又傻又失憶了的攝政王。那他得被丞相大人跟徐長治齊心協力地生吞活剝喽。

然而現實是,我不但沒傻,反而更精了。因為我參透了兩個道理。

首先,有我老爹和仙女姐姐在陰陽兩界的十字路口上堵着,我估計夠嗆能再回到現代社會當我的破編劇了。其次,一向冷情的父皇居然不辭辛苦地關顧了我的夢境,那意味着他老人家睡得不是很踏實,想必也在憂心于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

于是我醒來後第一件事,便是對着老爹的畫像上了三炷香,握着拳頭宣誓自己絕對不會再當‘情癡’了。那個叛國又亡國的黎王岑越已經死了,如今的我脫胎換骨,寧可少吃兩口飯,也要好好批折子。

可惜,理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我這倆手腫得跟豬蹄子似的,別說批折子了,連撓撓屁股都困難。更慘的是,我被捂了好幾床棉被,熱出一身臭汗。再加上打外頭奔波了這麽些天,連個澡都沒洗,我似乎都能嗅見自己散發出了泔水味。

陸久安奉命來給我撓癢癢,任勞任怨地抓了半手泥下來。我讓他打了熱水,就算渾身的繃帶,泡不了澡,起碼得擦擦身子。陸久安跟洗豆腐似的,屏息凝神地将我這易碎的攝政王擦幹淨,換了新床單和被褥,還拿了套嶄新的裏衣給我。我剛要穿,他忽然又哎呀一聲,把衣服給抱走了。喚來紅豆和紅棗,三人圍成一團,把那衣服裏裏外外,明裏縫裏地查了一個遍,這才安心套在我身上。

雖說他們幾個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嫌疑,但說實在的,我自己也有點慫了。因為我的老娘就算是被關在佛堂裏,也不是個省心的主。高聳的宮牆擋不住她老人家的眼線,滿殿的神佛無法令她放下屠刀。我在老娘的層層暗算之下茍且偷生,左右不逢源。幸而老娘在我幼年時沒直接掐死我,不然我可能真要跟那老道士說的一樣會夭折。

我坐在書案前,望着累積如山的折子仰天長嘆。徐長治問我要不要請丞相來幫忙看看折子,起碼不能把軍機大事給壓得太久。我覺得這個可以有,然而不知為何,話到嘴邊,我卻沒能說出口,轉念命徐長治請六弟來批折子。

六弟滿臉的不情願,卻礙于我這重傷員親自監督,不好駁了我的面子,便撅着嘴坐在書案前。

“皇兄。我可是跟劉将軍打了保票,再也不瞎攙和了。”六弟一喊我‘皇兄’,而不是‘五哥’,我就知道這孩子沒憋着好屁。

我嘴裏嚼着陸久安喂給我的糕點,又咂了口紅豆端來的清茶,回了句:“不瞎摻和,但是可以正經的摻和。你畢竟是皇子,朝政之事,重在攙和。”

我六弟的臉擰巴得快要擠出水來,伸手搶了我一塊糕點,吃得渣子掉了半折子:“皇兄。我也不敢瞎判啊。我讀給你聽,你說怎麽寫我就怎麽寫。如何?”

我點點頭,蹬鼻子上臉地讓紅棗給我捏腿。陸久安站在椅子後頭為我揉太陽穴,我一仰頭,正好能靠在他那突出的大肚皮上,倒是挺舒服。

于是我懶洋洋地聽六弟念折子。他還挺勤勞,沒一會兒就念了好幾本。先是戶部尚書告訴我,國庫算是見底了。之前為了赈災,把國庫差點沒掏空。眼下老百姓過得還是不咋地,也不好增加稅收,問我能不能想辦法變出點錢來,不然前線的軍饷要撐不住。

這西北軍剛安撫好,如果突然折減了軍饷,必定會軍心大亂。若是有心之人聽風就是雨,添油加醋地說上些不利于朝廷的話,那這剛平息了的戰亂保不齊得再起來。

一分錢憋倒英雄漢,更憋倒了我這‘狗熊’。我跟六弟一起揣着手想了半天,我剛想到了一個馊點子,就見六弟也很是心有靈犀地眼睛一亮。我心裏一陣激動,看來我的老弟還是很聰明的。于是我連忙讓他先說,并準備誇他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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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六弟在我的期待之下,滿面春風地說道:“軍饷不夠了,裁軍呗!”

咣當。紅豆撞在了椅子腿上,差點把糕點扣我一腦袋。在我們的三臉懵逼下,六弟那燦爛的笑容終于收斂了起來,變為一臉無辜。

我默默地低下頭,把眼淚憋回了眼眶。我突然想起來那一世我是怎麽亡的國了。當時皇位上頭的是我六弟,有六弟這位最佳豬隊友幫襯着。我們是兄弟一心,其利斷金,前赴後繼地把國家給浪沒了。

“你可真是犢子不可教也!”我擡不起手來,讓陸久安代我胡他一耳刮子。六弟見臂膀腰圓的陸久安開始撸袖子,連忙先發制人地自己抽了自己一嘴巴,然後把折子一扔耍起了賴皮:“我說我不想看!你非讓我看!我出主意你還打我!我要跟娘告狀!讓她來鬧騰你!”

“哎喲,祖宗哎。”陸久安一着急,把我的腦袋給揉成了撥浪鼓:“您可跟太後娘娘說說好話吧!這樣鬧騰下去,任誰的臉上都沒光啊!就說殿下回宮那天,太後娘娘帶着群老婆子,往殿下的馬車上撞,硬是逼停了馬車。您說說,這萬一鬧出個人命來,多晦氣啊!”

我僵住。我說我回來那天馬車怎麽搖晃得如此厲害,原來是有人撞的。

我六弟幹脆驢叫了起來:“你以為我沒勸嗎!聽不進去啊!我現在都不敢去看她,幾句話不對付就發脾氣。”

我算了算母後的年紀,約莫着她是到了“更年期”。于是我又寬慰了些許,對六弟說:“她這歲數的女人,脾氣多半都不好。你哄着點吧。”

六弟直搓手:“皇兄。有的時候我也鬧不明白,她怎麽就對你橫豎看不順眼。”

這個問題,我上輩子參悟了一生也沒想明白。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母後的心比較小,只能裝下一個兒子,另一個就沒着沒落地給擠了出去。是我運氣不好,怪不得旁人。

陸久安見氣氛瞬間沉悶,慌忙叉開了話題:“殿下。您還是想想怎麽填國庫吧。要不然奴才從內務府賬上摳出點銀子?把各宮的開支縮減一些?”

你聽聽,人家陸公公都比你這皇子有見地。我恨鐵不成鋼地白了六第一眼。六弟心虛,低着頭不敢接腔。

“母後和各位太妃的必要的開支不能減。但可以限制着點,不要太浪費。”我略加思索:“宮人們要養家,況且咱宮裏的月錢本就不多,眼下要入冬了,也別縮減了。看看能不能從我和六弟的衣食上挖出點銀子?”

“殿下。您可是正在養身子。”陸久安一臉的不情願,然後揉了揉自己的腐敗肚子:“奴才們餓不着。殿下您不必太挂懷。”

陸久安這體格,餓個一兩頓确實不打緊。然而我憂心的是,這錢再省也省不出多少。邊關數萬張嘴在等糧,不給喂飽就罵娘。光省不掙不是個法子。

怎麽掙錢呢?我陷入了困境。這個難題纏繞了我幾輩子,若是我懂得如何發家致富,就不至于當個沒收入的編劇,蹲牆角撿煙頭了。

思來想去,還是得跟我的財政部長商量商量。于是我讓徐長治去傳戶部尚書。

戶部尚書明顯還記着當初我一張金口,就把他家戶部侍郎給發配邊關的場景。見到我後大氣不敢出,戰戰兢兢地戳在地上。我讓陸久安給這位愛卿賜座,又賞了碟瓜子,讓他想想怎麽掙錢。

哪曾想戶部尚書連瓜子都不敢嗑,先磕頭告罪說自己也沒主意。填國庫全靠稅收,這老百姓沒錢,國庫能充盈就見了鬼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錢不是挖個坑,埋個土,數個一二三四五就能自己開花結果的,他無能為力啊。

我嘆息,只能說出了自己剛想的那個馊主意:“先帝爺...留下的那些個古董寶貝...除了玉玺,全拿去變賣吧。”

戶部尚書瞠目結舌,半天才喃喃出聲:“殿下...這...是不是對先帝大不敬啊?”

我抱着暖爐縮在椅子上,看向面前的熱茶所升起的一縷白煙:“都是些死物件罷了。父皇他不會在意的。若要怪罪,也是托夢罵我,罰不到爾等頭上。”

戶部尚書擦了擦汗津津的額頭,又說了通恭維話。我揮退了他,讓陸久安去清點一下父皇的東西。又一沉思,囑托他記得留下所有的人物肖像畫。

陸久安不明就裏,但也不敢多問,立刻着手去辦。我其實也不知道為何想着留下肖像畫,或許是父皇在夢中用肖像圖給了我一個全壘打,讓我覺得這好像有什麽暗喻。可惜我太愚鈍,就算真有什麽不可說的秘密,我也猜不出來。

六弟問我要不要叫丞相來再想想主意。老爹生前并不喜歡收藏古董,留下的那些個值錢的寶貝多半都是各地進貢的,本就沒有多少。就算全賣了,估計也不夠用。

我也很想叫鐘伯琛來,但也不知是不是虛榮心在作怪,我總覺得這位占了我大便宜,坑死我二哥,還擅作主張暗戀我的大兄弟有點飄。我若主動去找他,反而顯得我離不開他,多沒面子。

只是面子不能當飯吃。我雖然拉不下臉去找他,但可以讓六弟給他捎個話。六弟終于有了能完全勝任的差事,樂滋滋的溜了。沒到倆時辰又跑了回來,回禀說鐘伯琛覺得變賣家産是個好辦法,但是要用個合适的方式去賣。

沒過一會兒,狗腿子徐長治跟我咬耳朵,說有人看見鐘伯琛私會了戶部尚書,倆人在丞相府裏叽喳了半天,好像在謀劃什麽不可告人的交易,總之戶部尚書離開時紅光滿面,精神煥發。

我饒有興趣,安心等鐘伯琛再出損招。果不其然,第二天清晨,戶部尚書當便在宮門口擺起了地攤,把前來上朝的群臣給堵在了門口。他把老爹那些個玩意全拿出來亮相,然後坐地拍着大腿哭。先是哭我有多麽多麽孝順,忍痛把先帝的遺物拿出來時,悲傷到吐了血;接着又哭國庫赤字,我為了節約開銷,身有重疾卻連肉都舍不得吃,又餓吐了血;最後腦袋拱在地上,一個沾衣十八跌嚎啕起來,說他愧對先帝,讓他本就不多的遺物流落民間,不如一頭撞死在宮門上。

群臣們面面相觑,心裏嘀咕這攝政王莫不是個噴壺,一天到晚的吐着血,也沒見他薨了。正想着,吏部尚書一聲‘悲乎哀哉!’,然後打袖子裏掏出個大銀錠子,塞到戶部尚書手上,眼裏滿是淚光:

“攝政王殿下為了國家嘔心瀝血,臣等做臣子的怎可冷眼旁觀!這是我省了一年的銀子,本打算留着給小兒子娶媳婦的。如今國難當頭,還是先捐給國庫吧!”

戶部尚書把鼻涕往吏部尚書的袖子上抹,嘴裏說着這怎麽好意思,手上卻已經把那銀子給塞懷裏了。據目擊者稱,吏部尚書一臉的肉疼,浮誇又真實地跟他抱頭痛哭了起來。

站在外排吃瓜的兵部尚書忍不住問出聲:“你小兒子不是才六歲嗎...這就準備着娶媳婦了?我家閨女都快二十了,也沒急着出嫁啊...”

然而有些事看破不說破。群臣們面對着哭得撕心裂肺的戶部尚書和吏部尚書,到底也不好意思空手進宮。于是紛紛從袖子裏往外掏銀子。有些沒帶夠錢出門的,只掏了幾個銅板出來,遞給戶部尚書的時候,被拒收了。美名其曰:“你太清廉了,我不忍心收。”

于是這些個沒帶錢的幹脆打手上撸下玉扳指,從腰間摘了佩飾,或者把鑲了玉的褲腰帶解下來抵銀子。鬧騰了好一陣子,終于把這倆門神給打發了。此時早朝的點兒已經過了,我也沒去上朝,繼續躲在宮裏看戲。

不少提着褲子往回走的大臣愁眉苦臉,心裏盤算着該如何向家裏的夫人解釋清楚。這上個朝回去連褲腰帶都沒了,說是捐了,誰信啊!

然而這群大臣很快就不用愁這件事情了,因為他們在回家的路上把褲子也給賠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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