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誤會】
我這一腳踹得很有魄力,差點沒把年久失修的門板給跺下來。結果鐘老哥只賴賴地擡頭瞅了我一眼,然後繼續閉目打坐。
我長這麽大就沒見過這麽氣人的。這地方是讓你悉心悔過的,不是讓你修煉成仙的。是不是本王晚來上那麽一天,你直接就坐着蓮花臺打窗戶飛出去了?!
“你就沒什麽話想說嗎?”我咬牙切齒,跳過去扯他的衣領子:“我見到那所謂的吏部尚書私生子了。确實是一場誤會。”
鐘伯琛連起身的傾向都沒有,慢條斯理地回了句:“哦。”
我冷笑。我手裏可揪着你的小辮子呢,我看你還怎麽淡定下去:“不過這事兒沒那麽簡單……有人看見你私會了李擎的人。怎麽?你跟他難不成還有交情?”
結果鐘伯琛不僅沒有絲毫的慌亂,反而抿嘴笑了起來:“殿下。您又何嘗不是?”
他這笑容裏頭帶了三分嘲諷,讓我看得十分火大。我又使勁兒擰了擰他的衣領子,擠出輩子最冷酷的表情吓唬他:“私會他國臣子,按我朝律法,等同于通敵叛國。丞相大人,您知法犯法,該當何罪?”
鐘伯琛突然把游離的目光聚集了回來,直勾勾地凝視着我的瞳仁。我被他這眼神震得心裏哆嗦,竟莫名心虛起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殿下...終歸是按捺不住了嗎?”鐘伯琛本還算內斂的笑容突然瞬即擴大,化為一個憤怒夾雜着悲涼的滲人假笑:“微臣又不會說出去。殿下何必呢?”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意識到鐘伯琛話裏有話。于是我放開了他的衣領子,讓他有話就說有屁就放,藏着掖着算什麽爺們。
鐘老哥把腦袋一扭,避開了我的目光,忽然沒頭沒尾地說道:“殿下在晟宣國期間,太子李擎對您很好?”
我一頭霧水,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還不錯。怎麽了?”
鐘伯琛頓時戚戚地幹笑出聲,陰森森的仿佛帶了極大的哀怨:“所以殿下感動到想方設法地鴻雁傳書,以訴相思之苦?”
...什麽玩意?!我差點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我終于明白這輩子的我為什麽顯得精神了,天天這麽受驚吓,眼睛自然而然地大了一圈,整個人都英俊了。
不不,這不是重點。我慌忙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舌頭轉着筋問道:“鴻雁傳書?跟誰?李擎?什麽時候?”
鐘伯琛低頭,打袖子裏摸索了一下,将兩份信給摸了出來。我接過來一看,裏頭的字七擰八拐的倒是挺有我的風範,內容不堪睹目,全篇就是都在說騷話,哭訴自己怎麽怎麽想念李擎,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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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詭異的是,最後的落款是‘子遷’。
我太陽穴直突突,胃裏泛着酸水:“這打哪兒來的?惡心巴拉的。”
鐘伯琛的眼神淩若冰霜,把我的理智瞬間凍碎了半邊:“殿下。您的字跡,微臣還是認得的。更何況,殿下是經徐侍衛的手将信送出去的。徐侍衛是您曾經的伴讀,亦是您的親信。殿下,您還要否認嗎?”
所以你懷疑我咯?我揚手将那信撕了個粉碎,一字一頓地說道:“鐘伯琛。以往你怎麽沖撞我,我全部一笑了之;但如今這件事,你是在觸我的底線。你當我沒有自尊的嗎?”
哪怕是前世的我,對那李擎再多的情深義重,也寫不出如此矯揉造作的玩意來。更何況現在的我已經對他沒有絲毫的感情了。我肚皮上頭還帶着他老人家留下的傑作,夜裏翻個身都得疼一會兒。最凄慘的是,我再也不能愉快地啃烤乳豬了,天天得喝上官夏開的藥湯子。這對于我是多大的打擊啊!
鐘伯琛卻幽幽地說了句:“徐侍衛對您的忠誠,有目共睹。殿下不認就算了。殿下喜歡誰,微臣不敢左右。只是殿下要記得,您畢竟是我朝攝政王。倘若這些書信落入他人手中,豈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你在威脅我?”我一瞬間體會到了今日吏部尚書那百口莫辯的悲壯感:“這信本就不是我寫的。我有什麽可怕的!”
“殿下自然不怕。反正殿下可以将當年所說的話,所做的事,全解釋為一句忘了。殿下若不是留戀晟宣國,想必也不會在回國當日跳湖拖延時間吧?”鐘伯琛突然開始翻舊賬。他居然還不信我真的是失憶了。甚至以為我跳池塘也是裝出來的。
我氣極反笑:“大丞相啊大丞相。原來在您眼中,我就這般不堪?”
鐘伯琛又不說話了,看向光禿禿的牆壁。我沉重的呼吸聲在空蕩蕩的屋子裏顯得十分清晰,就這麽對峙了許久,待外頭傳來徐長治一聲:“殿下。骠騎校尉魏大人求見。”,方才打破沉寂。
我咆哮:“徐長治!滾進來!”
徐長治慌忙跑了進來。一向身手矯捷的他居然絆在門檻上頭踉跄了半步,險些栽倒在地。好在他用手撐了一下,變為跪地行禮:“在。”
“老子讓你給李擎送過信嗎?”我開門見山地問道。
徐長治頓時一臉茫然,連連搖頭:“沒啊。”
“那你跟李擎的人來往過?”我将腳底下的紙片踹飛,氣到嘴唇發麻:“你老老實實說。不說我先...我先砍了上官夏!”
我約莫着徐長治是個硬骨頭。說砍了他,他不一定會招。但是我若把上官夏給咔嚓了,他肯定得急眼。別問我為啥知道,編劇的直覺。
“殿下息怒!臣僅與晟宣國使臣來往了一次!而且是奉命行事。”果不其然,徐長治一聽我拿上官夏的腦袋當籌碼,急得語速都快了一倍:“殿下您回來的匆忙。有許多東西遺留在了其國內。太子李擎命人歸還殿下您的物品,微臣只是去接了那些個東西...哦對了,當日裏太後娘娘囑托微臣要還禮回去,并給了微臣一套上好的茶葉,讓我交給使臣當作謝禮...”
我的娘!我氣得差點沒動手扇徐長治一個大嘴巴:“糊塗東西!你何時見過我娘這麽好心!”
徐長治一哆嗦,眼裏全是恐懼:“殿下?難不成茶裏有毒?”
“我看你有毒!滾!我不想再看見你!”我指着徐長治的鼻子險些破口大罵。我繼而又扭頭看向鐘伯琛。誰知他居然在發呆,木木讷讷地好像走了神。
我忽然覺得很累。批了一宿的折子時,沒這麽累;在外頭奔波數日還受了傷時,也沒這麽累。這種沁入骨髓的疲憊讓我想起了剛離國那天坐在宮車上的無力感。你們口口聲聲地說沒有抛棄我,一切都是為了我好。到頭來呢?原來在你那含情脈脈的眼神裏頭,竟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信任。
“騙子。”我将眼淚憋了回去,看着鐘伯琛的眼睛,把脖子上的玉佩給摘了下來:“你也好,李擎也好,都是騙子。我做錯什麽了?讓他騙走了一條命,又讓你騙走了一顆心?”
說罷我舉起玉佩就要砸。然而我的胳膊突然疼到讓我險些岔了氣。幸運的是,我在疼痛中幡然冷靜。
不行。這個不能扔。我又很沒出息地哆哆嗦嗦着把玉佩給戴回去了。然後扭頭就走。
回嘉明殿的路上我一直在自我安慰。鐘伯琛也是人,誰還沒有個看走眼的時候。這都怪我那八卦的老娘,真沒想到她老人家剝開高貴的外表,居然能做出這種事兒來。您把自己兒子往斷袖的路上推,也就罷了;起碼給擇個良婿吧?!自編自演了一場跨國戀,戀的還是這種貨色。您是不把我逼死不罷休啊!
我越想越暴躁,沖入禦書房摔摔打打,把紅豆和紅棗全吓跑了,留下陸久安貓在椅子後頭左右閃避我扔出去的物件。我扔了南嶺上貢的宣紙,合溪進獻的硯臺,我弟用劈了叉的毛筆,以及染了茶漬的書本。最後我把玉玺拿了起來,陸久安慌忙嚎了一嗓子:“殿下!那個扔不得!”
我低頭看了看,慫慫地把玉玺又放了回去。玉玺上頭的盤龍瞪了我一眼,似是在嗔怒。
坐下喝了口茶,打了個盹後,那被我忘得一幹二淨的魏雲朗不請自來了。一進屋看着這一地狼藉,立刻很是聰明地扭頭就跑。我讓陸久安把他逮了回來。問他是不是有重要的事兒要說。
魏雲朗吭哧半天,小聲嘀咕道:“我父親...魏将軍來了封家書...說嵇鷗将軍的家眷已經贖回。但...其妻...自盡了...留下了兩個五六歲的孩子...”
自盡了?!我騰地站了起來:“什麽原因?!真的是自盡嗎,是不是讓人給害了?好容易化險為夷,怎忍心抛下幼子自盡呢?”
魏雲朗攥了攥拳頭,掩住滔天的憤怒:“殿下...還是不要問了...突厥人...與禽獸無異...”
我瞬間明了,又癱回了座位。我未曾見過嵇将軍,卻還是止不住想道一聲對不起。然,斯人已逝,我就算在其墳前叩首千日,将這不值錢的頭顱磕個稀碎,也換不回他妻子的性命。到底是我朝太弱小了,竟讓蠻夷欺負至此!
“将其幼子...接回...悉心撫養...嵇将軍,追封為‘忠義侯’,其妻,以一等公爵夫人的儀仗下葬。”我托着疼到令我心驚肉跳的額頭悶聲說道。
魏雲朗領命,轉身要走時,又小心地說了句:“殿下...保重身體。朝中之事,順其自然便好...微臣不會讓殿下為難...”
我的額頭有些燙手,導致我剛平複好了的脾氣又燃起了火苗:“雲朗。你我是一起光屁股長大的。連你也不知我的心性?”
去他娘的中庸之道,去他娘的高處不勝寒。我堂堂七尺男兒把江山給坐成這副模樣,讓無辜女子飽受屈辱而亡。守國将士屍骨未寒,朝堂之上竟還在為雞毛蒜皮的小事争個頭破血流。說到底,還是我太優柔寡斷。
“你以後碰上那些愛嚼舌頭的。告訴他們,本王寵着誰,向着誰,是本王自己的事情。有不服氣的,憋着。”我似是尋回了父皇生前的半點帝王之威,一拳頭砸在了書案上:“回信!讓魏叔多吃幾口飯,安心耍他的大刀。朝廷這邊我壓得住。”
魏雲朗鄭重地謝恩退下。待他關好門,我連忙呲牙咧嘴地甩了甩手。愛情什麽的果然誤事,我還是把精力放在朝政上吧。不然百年之後我無顏面對泉下英靈。
思前想後,我覺得得把鐘伯琛這位大丞相給放出來。畢竟他是我朝棟梁。為了彰顯我的事業心,我決心與他撇清關系。于是我讓陸久安取了他送我的那壇子酒,又喚來徐長治:“你去把這酒給丞相大人送去。”
一壇破酒,就想收買我的感情?做夢吧你。我又心虛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到底沒舍得一同還回去。
徐長治接過那酒的時候表情忽然變得很是古怪,咕咚跪在地上震驚不已地問道:“殿下...您可想好了?”
我背着手看向窗外:“是他太自以為是了...怪不得本王。”
于是徐長治顫顫巍巍地抱着酒走了。我看着他那飄忽的腳步心生詫異。難不成這貨看出來我跟鐘伯琛那點不得不說的故事了?那也沒關系。你跟上官太醫的二三事也夠寫一本了。咱倆半斤八兩誰也別嫌棄誰。
然而等徐長治走遠了,我又後悔了。我是不是有點太絕情了?他就算千般的不是,好歹也救了我一命。就這麽無疾而終着實令人心寒。
我慌忙吩咐紅棗去做幾個下酒菜,放入食盒中又親自跑了一趟。此時已然入夜,秋風微涼,不知哪個宮養的大黃狗打拐角沖出來吓了我一跳。我沖它跺跺腳,它便夾着尾巴跑了。我不由感嘆道,這鐘伯琛若是能跟黃狗一樣忠心又聽話就好了。省得我空着肚子去讨好他,剛攢出來點威儀全被這西北風給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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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