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碰瓷】

徐長治進來請安時,我正在給鐘伯琛系腰帶。我這胳膊畢竟有傷,不太靈活。半天也沒系明白。

徐長治倆大眼珠子盯着我那笨拙的雙手,一臉的見了鬼的表情。鐘伯琛擡眼,又給了他一記會心一擊:"徐侍衛,煩勞擡個軟轎來。殿下感了風寒。"

徐長治默默看了我一眼,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我懶得猜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麽,反正都不是外人。我忙乎了半天,終于給這位丞相大人把衣服整理好了。我擡頭看向他那披散着的長發,順手把自己的袖子撕了一條下來,踮腳為他綁頭發。

趁着徐長治沒回來,他又親了一口我的額頭,笑容中帶着滿足和得意,仿佛是個吃到了糖球的孩子。我也想笑,然而我這鼻子正在流清鼻涕,只能緊着往回憋。徐長治很快便帶着陸久安跟軟轎來了。我病恹恹地癱在轎子上,讓徐長治把上官夏給請來。

待我洗了個熱水澡,喝下湯藥,鑽進被窩裏來回骨碌的時候,已然過了上早朝的時間。我便讓陸久安出去問問群臣有什麽要事,再把折子領了送到嘉明殿來。陸久安複命前去,又捧着一小沓折子而歸。我翻了翻折子,大多都是在給鐘伯琛求情。刨去真心實意的幾位尚書,剩下的則全是牆頭草見風倒。說曹操曹操到,我正琢磨着怎麽回複群臣,鐘伯琛又回來了。他換了身幹爽衣服,經由徐長治給開的後門,暢通無阻地竄進了我的卧房。

陸久安帶着紅豆和紅棗很有眼力見地退下了。鐘伯琛坐在榻尾,伸手去捂我那冰涼的腳丫子。我把折子遞給他看:“你這位大丞相現在可是紅人了。你說我怎麽回?”

“就說臣尚安,正在給殿下暖腳。”他痞痞地扯了扯嘴角。我頭一回看見鐘伯琛露出這種表情,一時覺得新奇得很。

“還有個正經事。”我又将一份折子舉了舉:“戶部尚書提議修海路,跟祁國通商。祁國使臣将不日前來,與我朝商議具體事項。到時候你出個山,讓他們拿一半造船的費用。”

鐘伯琛颌首,旋即又補了一句:“晟宣國本也想跟祁國通商。畢竟祁國富足,且兵力強盛。但,微臣把此事給攪黃了。”

……?你怎麽做到的?!

好在我了解他的本事,不至于真把下巴給驚脫臼。在周圍幾個國家之中,當屬我們國家最窮。一是地理位置不好,緊挨着突厥這個刺頭鄰居。二是我大哥占着南方,直接讓我國國庫收入砍了一大半。眼下我們處于一個只花不掙的階段,不想辦法談合作,怕是要自取滅亡。

“李擎可能會來找您。”鐘伯琛悶悶地說道,繼而又俯身壓了下來:“殿下不許偷偷見他。”

我渾身疲軟,又被他隔着被子這麽一壓差點背過氣去。我深吸一口氣把他拱開:“他若真來了,我不得不見。不過我見他的時候,肯定會讓你在身邊陪着。如何?”

畢竟李擎是個太子。我這攝政王與他基本上是同等地位,沒有不見的道理。李擎肯定是為了通商一事而來,他這種利益至上的人物不會放任到手的肥鴨子就這麽飛了。

誰知我倆一語成箴。沒出幾日,李擎這孫子還真來了,并且大有要熬到見到祁國使臣再走的意思。禮部尚書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他倒也算禮貌,安安靜靜地呆着。為了顯示對他這位太子殿下的尊重,我們辦了一次宴會款待他。宴席間,李擎不停瞅我,光敬酒就敬了七八回。我只喝了一杯,借口傷勢未愈,沒敢多喝。一是我酒品不行,怕喝醉了出醜。二是鐘伯琛那若有若無的視線時不時地飄過來恐吓我,讓我回想起某些辛酸事。別人喝醉了失态,我喝醉了失身。還是不要作死的好。

歌舞升平,絲竹和鳴。燕瘦環肥的舞女們甩着水袖在大殿上轉圈。我看得直眼花,佯裝閉目休息,其實在用餘光瞥鐘伯琛。鐘伯琛正低頭數着手邊的一碟毛豆,心有靈犀地擡頭瞅了我一眼,沖我微微一笑,然後走到陸久安身邊低語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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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久安立刻讓宮人擡了軟轎,并恭恭敬敬地對李擎告罪道:“我們攝政王殿下不勝酒力。還請殿下恕罪,奴才們先将攝政王殿下擡走,免得再感了風寒。”

李擎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依舊在裝睡,毫不客氣地整個人都壓在了徐長治的胳膊上,讓他提溜着我上了軟轎。我心中竊喜,暗道我這眯縫眼也是有好處的。任誰都看不出我正在瞅他。

哪曾想李擎賊着呢。軟轎剛行至後花園,李擎突然蹦了出來堵住去路,嚷嚷着必須跟我當面說幾句話。陸久安和徐長治左擋右攔,卻也不敢真動手。我煩了,賴唧唧地坐正了身子:“吵什麽?!爾等先行退下吧。”

徐長治跟陸久安只能退到不遠處沖我虎視眈眈。我佯裝迷瞪地打了個哈欠:“太子殿下何事?”

李擎默默地看着我,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問道:“子遷,你比以前要冷落我。”語氣好像有些受傷。

男人也能這麽敏感嗎?我挑眉,刻意地揉了揉肚子,提醒這位大兄弟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兒:“有嗎?”

李擎卻壓根沒在乎我那帶着‘證據’的肚皮,而是上前一步拉住了我的手:“子遷。你過得好嗎?是不是他們不讓你與我說話?現在執政的真的是你嗎?”

我一臉糾結地看向他:“太子殿下。本朝先帝逝後,未立新帝;我為攝政王。太子殿下覺得掌權的還能是誰?”

李擎卻不敢茍同地連連搖頭:“子遷。你在朝中沒有絲毫的勢力,他們推舉你為攝政王,無非就是想拿你當傀儡。他們不讓你理我,是怕我幫你。你莫要聽信他們一派胡言。”

他這一口一個“他們”,仿佛只有他跟我是一家人。我的手被他攥得全是白印子,費勁巴拉地抽了回來:“太子殿下,您多慮了。我的處境沒有您想得那般凄慘。這些年您對我多有照拂。子遷記在心中,甚是感激。然,你我畢竟為兩國皇室中人,代表的是國家的顏面。就算是再要好的朋友,行為舉止要得體。您說是嗎?”

李擎立刻露出一副心痛的表情,似乎我是抛妻棄子的陳世美:“子遷。你還說沒有冷落我。我們怎麽會是普通的好友呢?你...難道沒有收到我送你的餞別禮嗎?”

你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氣得只想哼哼。你那餞別禮可害死過我一回了。

“你可知,相望相思不相見,有多難熬?”李擎這含情脈脈的眼神跟個激光燈似的,流光溢彩,唰唰直閃。我被他電得直反胃,默默地退後半步:“承蒙太子殿下關切。殿下的餞別禮,子遷收到了。只是那衣服不是很合身。”

李擎愣了一下,旋即撲哧一笑,擡手拍了拍我的頭:“子遷還是這麽可愛。那衣服不是讓你穿的...”

可愛?我徒然火大,一把攥住了李擎的手腕,把他扯了個踉跄。我當然知道他送蟒袍玉帶的暗喻,只是我不好直接說出來打他的臉。看在你關照了我這麽久的份上,我給你個臺階下,你順着滾下去見好就收不就得了。結果你這麽沒自知之明!

“太子殿下。夜裏涼,早些回去吧。本王身體抱恙,吹不得寒風。”我冷冷地甩了一句,沖遠處的陸久安招了招手,讓他們過來擡我。然而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出現了。只見熱臉撞在我冷屁股上的李擎幹脆就不要臉了,趁我轉身的一瞬間,一個箭步撲了過來,緊緊環住了我的脖子。

“子遷。你若過得不好,我随時可以帶你走。只要你開心,我不怕被天下人诟病。”李擎跟我咬着耳朵。他的嗓音倒是挺磁性,說出此豪言壯語時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我忽然明白前世的我是怎麽上的勾了。李擎他占了天時地利人和。首先,那時的我腦子不怎麽好使。高燒後遺症就算治好了,也讓我有點一根筋。再加上我篤定自己被全世界給抛棄了,冷不丁有個人對我這麽深情款款,我的腦子便又打了個折扣,活脫脫地成了二百五。況且,李擎他确實有一副好皮囊,衣冠楚楚,俨然翩翩貴公子。我本就是個見到美人走不動步的,自然而然地被他荼毒了。

可惜,如今的我已經被另一個‘美人’給垂涎了,甚是滿足。我冷笑,眼珠滴溜一轉,小聲問道:“太子殿下真是貴人多忘事。本王可是在您的地盤上,差點被開腸破肚。”

李擎僵了一下,語氣也有些不安:“這個...我已經查清了。你猜猜是誰做的?”

我挑眉看向遠處的徐長治和陸久安。只見他們二人正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不敢上前,眼睜睜地看着我被占便宜。

我在心中嘆息一聲,順着李擎的話問道:“誰?”

“瑾王!”他似是很憤慨,咬牙切齒地按着我的肩膀把我轉了過去:“子遷!他們都想害你,想殺了你好奪位。只有我是真心待你的。”

一模一樣的說辭。我歪了歪頭,似笑非笑地審視着他。李擎可能有點心虛,猛然被我這麽一瞅,立刻不安地眼神忽閃了起來。

“太子殿下,何時成婚?您送我的厚禮,子遷無福消受。然,子遷覺得,這麽好的衣服,束之高閣着實可惜。不如在您大婚之日,子遷命使臣前去賀喜,順便奉還您的蟒袍玉帶?”我學着我六弟的表情,無辜又乖巧地看着他。

李擎瞬間臉色煞白:“使不得...使不得...”

我立刻捂着心口痛心疾首:“太子殿下不是不怕被天下人诟病嗎?”

李擎啞口無言,慌忙解釋道:“子遷。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不是真心想娶她的。但是她家族勢力太大,我抗争不得啊!我對你...”

“太子殿下。您未來的太子妃,算來,也有三個月身孕了吧?”我笑笑。饒有興趣地看着李擎那瞪成了牛鈴铛的雙眼:“殿下。有些事情。您自以為瞞得緊緊的。但,天下無不透風的牆。比如殿下您奉子成婚,又比如...我這肚子上的傷。”

別看李擎說起騷話來一圈一圈的,淨喜歡放彩虹屁。其實他的智商不及鐘伯琛十分之一,而且最受不得驚吓。李擎全部的人生履歷都掌握在我手中,他什麽時候結婚,啥時候有娃,是個男娃還是女娃我都知道。我甚至知道他是倒追的太子妃,就圖女方家的勢力,好助他登基。

李擎是想養兩個‘打手’。媳婦主內,讓他在國內穩住腳;我在外頭當炮灰,給他開捷徑。他自己坐享其成,做他一統天下的美夢。說穿了,就是個高端吃白飯的。

李擎果然被我吓住了。語無倫次地不知該怎麽把自己給洗白。我卻沒給他這個機會。我絕不能讓他再抹黑我的形象,也不能讓他見到祁國使臣。于是我趁着他的手還在我肩膀上的時候,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撕扯了一下,放開嗓子嚎道:“救命啊!殺人啦!”

然後一翻白眼仰面倒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小可愛的評論,感謝大家慷慨的地雷~

恭喜黎王殿下繼喜提老攻之後,達成了“皮一下很開心”的成就。離當個看上去很正經其實不是很正經的皇帝又近了一步!

咦,我好像劇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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