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吃醋】
我并非對六弟的大婚不上心,只是最近雜七五八的事情太多了,導致我根本無法顧忌他。再加上母後她死咬着條件不松口,我又不能退步,只得就這麽僵持着。
耗來耗去,眼瞅着離六弟的大婚之日只剩下不足半月,六弟終于坐不住了,主動跑來跟我“和談”。要我說,我六弟是我這群兄弟中,跟我性子最像的那個,只是這熊孩子跟他五哥沒學到好的,單把一個“蠢”字發揮得淋漓盡致。
當時我正站在窗前做運動,扭着我的小蠻腰欣賞窗外的景色。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暑氣正盛,知了聒噪,蛐蛐兒應聲。我閉眼深吸一口氣,感受着清新的芳草氣息,一睜眼,只見六弟呼啦從窗臺底下鑽了上來,手裏捧着一大束亂七八糟,不知從哪個花壇裏現拔下來的花塞到了我鼻子底下:“五哥!別來無恙啊!”
我再一次閃了老腰。
陸久安扶着我趴在床榻上,六弟讨好地給我捶着腰,笑得如同一朵燦爛的向日葵,就差滿地掉瓜子了:“五哥。好幾個月沒見着你了,甚是想念!”
我抱着枕頭哼了一聲:“別拐彎抹角了。我把話撂這兒了,你五哥我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就這條爛命也不能給你。”
“瞅你說的。多生份啊!”六弟吧唧一掌拍在了我屁股上:“我不是來跟你要東西的。我就是想問問,我這大婚還辦不辦了啊!純熙跟我急眼好幾回了,我再不來找你,純熙就要收拾包裹回娘家了。”
“辦,當然要辦了。”我艱難地翻了個身,戳了戳六弟那日漸圓潤的肚皮:“具體事項已經交給禮部去辦了。封地可以給,只是不能把渡口給你,畢竟那渡口是整個朝廷的心血。既然母後看上了長洲,那就把長洲一分為二,給你劃三座城;五千人馬,我是真掏不出來,倒是可以給你三百随從壯壯門面。”
“不不不,你別聽母後瞎說,她老糊塗了,掂不清輕重。”六弟的話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封地和人馬我拿了也沒用。我就想着送純熙點什麽東西。不必太貴重,只要能表達我的心意。”
六弟算是把我給難住了。我又沒追過女孩子,我上哪兒知道該如何讨女孩歡心。我環視全殿,紅棗和紅豆是一對兒還沒張開的小丫頭片子,徐長治是被小丫頭片子嫌棄的悶子,陸久安...我們就不要提他了。
然而六弟大方地提出了退讓,我當然得好好替他出謀劃策。我正絞盡腦汁,徐長治忽然跑來跟我禀報道,丞相大人親自去請蘇澈複職,可是蘇澈卻拒絕了,依舊想守着他的包子攤。所以丞相大人表示愛莫能助。
我就不信鐘伯琛的字典裏有“愛莫能助”這四個字!他那張能把醬鴨說飛的嘴,怎可能勸不動一個“見錢眼開”的蘇澈!鐘伯琛估計壓根就沒怎麽表示誠意,巴不得蘇澈這輩子跟包子一起過。我翻身下榻決定親自跑一趟,拿袋銀子把蘇澈給誘惑回來。
徐長治聽聞我又要出宮,是百般的不情願。他表示出去可以,但必須得了丞相大人的同意。我這朝廷算是颠了個個兒,攝政王得聽丞相的。然而我一想起鐘伯琛那吃人的眼神,只得厚着臉皮讓徐長治去跟他彙報。
鐘伯琛倒是同意了,不但同意,還決定跟我共同前往。我覺得好像有點怪怪的:“攝政王加丞相一起勸個包子鋪老板回心轉意……陣場是不是有點大了?”
鐘伯琛幽幽地說道:“殿下您不是要誠意嗎,這樣多有誠意啊……殿下您別想着獨自去見他……”
我在鐘伯琛那一絲不茍的表情下,嗅到一股老陳醋味。為了我的腰子着想,我只能帶着他一起上了馬車。六弟跟在我屁股後頭,表示自己許久沒出過宮了,想跟我一起上街市上轉轉,瞧瞧老百姓們是怎麽哄自家夫人的,好取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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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們一起踏上了去往包子鋪的征程。六弟興奮不已地扒着窗戶往外瞅,見到有新奇的物件就讓停車。沒多時,六弟買了一大堆吃的玩的,舉着糖人,啃着糖葫蘆傻樂。
我看他這麽高興,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心情好了起來。只是我又有些心酸。六弟好像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從小被母後寵在手上寶貝着,如今突然要娶妻生子,還得遠走異國他鄉,不知他能不能适應得了。我忍不住對六弟說:“老弟啊。你到底是不是自願去祁國的?如若不是,咱就不去了。跟純熙說說好話,讓她隔三差五回祁國探親就好。”
“我當然是自願的!”六弟匆忙咽下嘴裏的食物,皺着眉認真地說道:“五哥,你別多想。我是真喜歡純熙,只要她開心,我就開心。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怎可以突然反悔?純熙是女子,去往祁國的路途遙遠,她怎受得住來回奔波。倒是我年輕力壯,若是想母後和你了,随時回來看看就好了。只是……”
我見六弟有些發愁,連忙讓他但說無妨。六弟很是忐忑地支支吾吾着:“五哥。我走後,能不能求你不要為難母後?我知道她跟你……,但是……母後她年紀大了,身體越來越不好……你……”他說到最後開始低頭看自己的鞋子尖兒。
我探身抓住了六弟的手:“六兒,你聽着。五哥跟母後沒什麽深仇大恨,之前那個事兒是誤會。雖然我倆終究不可能論母子情,但我畢竟是她養大的,自然得盡孝。你且寬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六弟頓時歡欣若狂,笑得虎牙都呲了出來:“我就說嘛!母後膽子小着呢!有時候鳥叫一聲都能把她吓得一激靈,怎會去害人呢!”
鐘伯琛低着頭悶聲悶氣地嘀咕道:“沒少害……”
我慌忙踩了他一腳,讓他別沒事掃興。于是鐘伯琛擡眼看向窗外裝作若無其事:“瑾王殿下對純熙公主一往情深,着實難得。如若天下男兒皆如您這般癡情,那倒是少了許多的麻煩。”
“然而你們這群文人墨客不就喜歡吟個“愛恨情仇”。如果沒有愛別離,哪兒來的欲說還休?”我冷冰冰地怼了回去。
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句裏行間都在指摘我。不就是來見個蘇澈嗎,至于這麽大怨念?!我這好腎好腰伺候着,您老人家吃幹抹淨之後不認人?
我扭過頭去不搭理他。鐘伯琛暗搓搓地伸出小指頭去勾我的掌心,我把手挪開坐到了他對面,跟六弟擠在一起。六弟一臉茫然地看着我倆,又啃了口糖葫蘆:“五哥。我一會兒想去一趟胡家莊。母後喜歡胡家莊的青梅酒,正巧宮裏的都喝完了。我去給她多買些備着。”
胡家莊離鴻濛城駕車不過一個時辰左右,橫豎我得在蘇澈那裏費些功夫,不如讓徐長治陪同六弟去買酒,比傻等着強。
于是我跟鐘伯琛一起去了蘇澈的包子鋪,又囑托徐長治務必看好六弟,別讓這孩子跑沒了影兒,記得早去早回。他倆走後,鐘伯琛又想偷偷拉我的手,被我給甩開了,還補了個白眼。
蘇澈的包子鋪一如既往的生意紅火,客人絡繹不絕。之前被砸得稀巴爛的鍋碗瓢盆也換了新的,缺胳膊少腿的凳子桌子綁了個柴火棍将就着使,似是一切無事發生。我讓店小二喚他們掌櫃的出來,可蘇澈這蹬鼻子上臉的家夥卻回道自己正在忙着蒸包子,讓我倆先找個地方歇歇。我這攝政王和丞相被齊刷刷地晾在了外頭,瞅了一圈連個空椅子都沒找到,只能借了個馬紮蹲在鋪子外頭等候。
我架不住包子的香味,買了四個包子,分給鐘伯琛倆,然後坐在馬紮上啃了起來。鐘大丞相顯然對包子不感興趣,就這麽攥着包子瞅我吃得滿嘴流油,眉頭越皺越深地問道:“殿下?好吃嗎?”
“還行。不過沒什麽稀奇的。”我實話實說,同時又很是詫異地問道:“也不知這包子鋪怎麽這麽多人。”
“蘇澈。倒是個人才。”鐘伯琛的這句話,雖是句誇獎,卻又似乎包含了些許的嘲諷:“蘇澈從翰林院離任前,白讨了些大學士們的字畫。翰林院的大學士,任誰都是名聲在外,字畫價格不菲。蘇澈每天都會在某個包子裏放一枚銅錢,凡是吃到銅錢者,可獲得大學士的字畫一幅。是以,這些客人都是為了撞運氣才來吃包子的。”
我不禁啞然失笑:“他倒是主意多。我就說他是個人才。”
“殿下有些擡舉他了吧?”鐘伯琛毫不避諱地漏出了不滿之情。就在這時,鋪子裏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一人大聲喊道:“我吃到了!我吃到了!”
緊接着,店小二朗聲祝賀道:“恭喜恭喜!正巧我們掌櫃的最近新得了當朝大丞相的親筆手書!當今世上僅此一份!這就送給您了!”
鐘伯琛噗嗤一聲攥碎了包子,倒是便宜了路過的一只大黃狗。
“哇!丞相大人的墨寶?!”樸實的老百姓們紛紛圍了過去,驚羨不已地說道:“快讀一讀,上頭寫着什麽啊!”
那位“幸運兒”清了清嗓子,激動不已,抑揚頓挫地朗讀道:“愛來不來!”
我頓時踹了鐘伯琛一腳:“你就是這麽請的人?!”
鐘伯琛的老臉拉得越來越長,抿着嘴咬着牙嘀咕道:“耍些小聰明罷了,殿下何必...”
我看着鐘伯琛那委屈得仿佛要哭出來的表情,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往褲腿上蹭了蹭手,抓過他的袖子,把他扯到了小巷子裏。
“你怎麽回事啊小老哥!”我哭笑不得地瞅着他那撅上了天的嘴:“你是丞相,應當求賢若渴。我看中了他的才華罷了,又不是要移情別戀,你至于這麽耿耿于懷嗎!徐長治說的都是玩笑話,本就是個誤會。你別老惦記着了。”
鐘伯琛扭過頭,滿眼的不甘心:“小五。我與蘇澈,誰更具才華?更得你心?”
怎麽跟問“我與徐公誰美”似的?我聳聳肩,趁四下無人,踮腳親了他一口:“這天底下,哪兒有能與你相提并論之人?你于我是獨一無二的。”
鐘伯琛的表情瞬間陰轉晴,笑容溫煦怡人滿是幸福。直讓這盛夏又熱了幾分,灼得我的心都化了。我慌忙又說道:“再者。我的心只給你。與你的才華無關,只是因為是你。你懂嗎?”
我畢生的騷話都奉獻給這位老哥了,若是這都哄不好,那我就真沒轍了。我又不能當街脫衣服。好在鐘大丞相還算好哄,這老謀深算的性子裏頭居然包着個小姑娘的心性,很是喜歡甜言蜜語。最終,鐘大丞相如願以償地牽到了本王的手,開開心心地坐回了馬紮上。
結果蘇澈這家夥着實惱人。我倆等到日落西山都沒等出他半個人影。鐘伯琛再度被磨沒了耐性,憤懑地低聲說道:“殿下,他未免太狂妄了!”
我看了看逐漸冷清下來的鋪子,往裏大吼一聲:“蘇澈!你那二百兩銀子再不出來拿,就不給了!”
裏屋夥房裏頭頓時鑽出一個人影。蘇澈一臉一手的面粉,如狼似虎地撲了出來:“來了來了!”
我踮腳舉着錢袋子,冷哼道:“你倒是架子大得很!喊大哥就給你!”
“大哥!大舅!大人!”蘇澈滿身飄着白煙繞着我轉來轉去:“叫爹都成!把錢給我吧!”
我把錢袋子一扔,他當空接住,就地一磕頭:“謝您賞賜了!”
鐘伯琛瞪着眼直往後躲:“你的傲骨呢?怎麽幾日不見就成這幅德行了...”
蘇澈把銀子往懷裏一揣,拍了拍身上的面粉,嗆得我直咳嗽:“別人跪不得,你們二人還是跪得的。一位于我有知遇之恩,一位于我有救命之恩。兩位恩人稍等,小的去囑托幾句。”
我們終于成功地捕獲了“招財貓”。蘇澈把鋪子轉給了他的二掌櫃,表示翌日就去戶部報道。他将一沓銀票遞給我,拱手道:“煩請殿下将這些銀子交給吏部尚書大人。這是我還給他的,他本就清廉,如今府中兩位公子皆要娶妻,全當我随個份子。”
我掂了掂那厚厚的一沓銀票嗤笑道:“你倒是舍得。錢我會給他的,只是你與吏部尚書二人的情分,日後不能就這麽生份了。錢可還,情卻是一輩子還不清。”
“自然自然。”蘇澈道:“一聲“義父”大過天。我以後還要給他養老送終呢。”
說笑間夜色漸晚,我與蘇澈告別後,鐘伯琛若有所思地望向城門方向:“殿下,瑾王殿下與徐侍衛還沒回來嗎?”
我僵住,心中忽然泛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我與鐘伯琛匆匆回了皇宮,叫來守門侍衛詢問,卻得知他們二人至始至終沒回過皇宮。
徐長治一向聽從我的命令,我說了早回,他就不會任六弟貪玩到天黑。
也就是說。他們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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