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戰時】

一切都如我預料的那般發展着,只不過是往壞的方向,且我無力阻止。

永興二十四年,突厥部落與我朝北三關,西北二關,以及東北三關,三面齊下發動大規模挑釁以及沖突。我任魏雲朗為骠騎将軍,駐守東北。

诏令剛下不足三天,西北突傳噩耗——驚蟄關被破,劉将軍戰死,西北軍耗損近半,已退守內關。我聽聞後震驚不已,質問為何如此事發突然。兵部尚書苦嘆道,劉将軍受了敵方挑釁,單人出城會敵方首将,雙方兵刃交接,戰了七八個回合後,劉将軍不敵敵首,被斬于馬下。致使西北軍軍心渙散,又逢其副将草率指揮,是以三日慘敗,無招架之力。

西北軍的潰敗成了突厥打開我朝國門的一個口子。突厥半年奪了我朝四座城池,屠城兩座,焚屍百裏。邊關腹背受敵,朝廷卻再也挑不出能臨危受命的将軍。愁雲慘淡之中,兵部尚書向我推薦了一人——他的獨女。

朝中大臣立刻群起反對。女子為将,聞所未聞。先不說能否勝任,且言她難以令人信服。我沒多說什麽,轉至禦書房與兵部尚書的獨女,安以歌小姐見了一面。乍見之時,僅覺得她是位英姿飒爽的小姑娘。然,聊了不足半個時辰,我便決心封她為将,賜虎符,即日動身去往西北。

朝廷炸了鍋,群臣堵着我的禦書房讓我收回成命。我立于門前,看向跪了一地的大臣們,低聲問道:“諸位可知淩鋒營,安副将?數年前她随兵部尚書一起出征,鎮壓叛逃的靖忠候等人。陣前她以一敵百,斬殺敵首。當年武狀元出身的常德将軍,與其過招不足三回合便被打翻在地,束手就擒。爾等那時怎不怨她是女子?”

衆人大驚:“那位安副将,竟然就是兵部尚書的獨女?!”

我微微點頭:“諸位還有什麽異議嗎?”

“可這次不比以往。”一位有些眼生的大臣上前一步進言道:“平常小打小鬧還則罷了。這次可是危及整個國家的惡戰。她一介女子,憑幾分蠻力,可陣前殺敵,實屬不易。但,論智謀...”

我冷笑:“那你倒是找個智勇雙全的人出來?”

那位大臣不說話了。其餘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臉寫着質疑,卻無一人敢再出聲。

我漠然,緩聲道:“傳本王诏令。即日起,凡有識之士,願為國盡忠者,不問出身,不問戶籍,亦不問男女,皆可為官。各州派十個名額,可自薦亦可由太守推舉。着各部尚書及丞相,外加翰林院大學士共為一試考官,本王與珉王為殿試考官。一舉通過雙試者,可破格提拔。若為太守推舉,則對該地太守進行封賞;若發現濫竽充數者,則連坐處罰。此“納賢令”自頒布起生效,凡有異議者,皆按叛國罪論處。”

我最後那句話就是為了恐吓他們。果不其然,剛剛還蠢蠢欲動,打算據理力争地幾位老臣立馬捂住了嘴。我将鐘伯琛與各位尚書們留了下來,簡單闡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接着我又把四哥給召了過來,讓他幫我出些考試題。

四哥來的時候,身後跟了個“尾巴”,揣着手尴尬不安地沖我讪笑。我微怔,慌忙指了指椅子讓他坐下:“三哥,你怎麽來了?”

“五弟。我聽老四說,你要廣納賢才?你看三哥行不行...你知道的,我挺會賺銀子的。”三哥胖嘟嘟的臉上,一對兒細眼藏在肉裏幾乎分辨不出,語氣則很是期待,甚至帶了些讨好的意味。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連忙給他倒了杯茶:“你是會賺銀子,都把自己賺牢裏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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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立馬可憐兮兮地把嘴一嘟:“我這不是痛改前非了嗎!三哥保證再不賺黑心錢,老老實實地做買賣。你看成不成?”

我有些猶豫,歪着頭上下打量着三哥。三哥被我看得坐立不安,張開胳膊,站起身笨拙地轉了一圈,如同挂在爐裏的烤鴨一般,任我看了個仔細。我再度被他逗樂了,思索了片刻後便同意了他的提議。

“正巧晟宣國跟咱有筆買賣,可以麻煩三哥跑一趟。”我拿過戶部的折子遞給他看:“是一批糧食。三哥你想辦法殺殺價。別殺得太狠,就...”

“就看上去很體面,實則讓他們吃虧。對不對?”三哥瞬間來了精神,撚着手指頭一算,說話都帶着嘩啦啦的錢聲:“你放心,我保證做得不動聲色。”

我頓時站起身,與他握手拍肩,相見恨晚:“這才是我的好三哥!”

于是三哥紅光滿面,蹦蹦跳跳地竄出了嘉明殿,如同一坨快樂翻滾的五花肉。四哥忍俊不禁道:“三哥自從被你罰了那麽一次,收斂了許多。平日裏遛鳥賞花,沒事兒便找我去茶樓聽戲。看來他是實在閑不住了,不然怎麽突然這般孩子氣。”

我感慨萬分,擡手唑了一口茶:“父皇這六個兒子,老大鬧脾氣,老六離了家,二哥又...咱兄弟幾個還是且行且珍惜吧。”

四哥微微颔首,從寬袖裏取出一物遞給了我:“五弟,這是一份我推舉的賢士名單。先前我資助了一些貧苦書生,如今他們已然獨當一面,皆懷拳拳之心,渴望有用武之地。大哥自立南朝廷,帶走了半數朝臣。如今咱們北朝廷的許多官員其實是頂位置的。但是一時半會也不好直接把他們擇出去,所以...”

“三哥有心了。關于朝中困境,我倒有個提議。只是有些“驚世駭俗”。”我托着腮幫子看向四哥:“我想新設一部。說是一部,實乃一“小朝廷”。”

四哥側身立馬把茶杯放在了身邊的茶幾上:“是挺驚世駭俗的。容我把茶杯放穩了你再說。”

四哥果然節儉,一眼便看出他手中那個藍瓷茶杯是我這殿裏為數不多的好瓷器,摔壞一個就不成套了。我等四哥起身關好門,正襟危坐,又接着說了起來:“此部內分三門,監管軍、財、吏。部中大臣,無品無銜,但僅受我的調派。朝中其餘大臣,無人可管制他們。你看如何?”

四哥用手指點了點腦門,若有所思道:“你這是想養一些“家臣”,在不動搖朝廷根基的基礎上,另辟蹊徑。辦法雖好,但阻力甚多。首先,留守北朝廷的重臣多為兩朝元老。新部一開,等同于打他們的顏面,容易寒了人心;再者,新部的職權該如何制定?會不會跟“舊朝”沖突?起了沖突又當聽誰的?”

“新部的職權不會與舊朝起沖突。”我解釋道:“新部平日裏不行使任何職權。當我派遣了任務後,新部則暫時獲得了絕對的處置權。這些任務,全都是舊朝無力處理的。若是有人不服...嗯...我有個小本本專門記的他們的醜事...”

鐘伯琛給我的那個黑賬本,還在我枕頭底下壓着。我時不時拿出來翻翻,編劇之魂熊熊燃燒,尋來不少的靈感。

四哥依舊滿心顧慮:“然而你一時半會如何找到這麽些人來撐起一個新部?況且新部接手的事情,全都是要事。倘若洩了密,那...”

“這種愁事我是想不出解決方案。”我揣着手開始往躺着也中槍的鐘某人身上踢皮球:“不過有人能幫我解決。”

四哥終于放下心來,重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小聲地嘀咕道:“注意保持點距離。朝中可有不少風言風語,傳得不太好聽...”

“不,不是風言風語,是事實。”我也學着四哥的模樣,優雅地抿了口茶,而不是跟以往一樣抻長嘴吸溜。

四哥的手哆嗦了一下,悄咪咪地向我投來個帶着問號的小眼神。我一豎眉毛,回了他一個感嘆號。四哥立刻低下頭,沉默半晌後說了句:“茶不錯...”

鐘伯琛接手了立新部的燙手山芋,先打我這兒讨了些“好處”,跟我在榻上骨碌了一宿。我的一對兒腰子算是被他壓榨幹淨了,早朝的時候只能斜坐着,佯裝霸氣,實則在悄悄揉腰。大丞相倒也不含糊,給睡就辦事,不出三日便把新部的草案呈了上來,連名字都取好了,就叫九臯府,取養音九臯的意思。

我将父皇留給我的“十七人名單”拿了出來,命鐘伯琛把這十七人先秘密編入九臯府中,再讓他們自行發展下線。忙活了小半個月,九臯府有了雛形,開始正式運轉。府中除卻那十七人,竟全是些新面孔。我沒有過問,任他們自行各就各位,各司其職。

又過了三個月。西北前線傳來捷報。安以歌安将軍率兵搶回城池一座,勉強把被突厥打出來的“豁口”給堵上了一點。朝臣們開始見風使舵,誇她是“巾帼英雄”,再無人對我的納賢令發表異議。只是九臯府終究顯得有些突兀,每每早朝,九臯府衆人分站成一小團,戳在大殿前方。一些老臣上了折子規勸我不要壞了老祖宗的規矩,把朝廷弄得不三不四。我連理都沒理,随手扔進炭盆裏當燒了,倒是剩了不少的炭錢。

三哥的買賣也談得不錯,把晟宣國坑得暈頭轉向,末了還反應不過來,表示趕明兒再來。我便放心地交給他更多的買賣去做,并讓戶部的大臣們多幫襯他一些,畢竟銀子是個好東西。

形勢似乎好轉了許多,不至于跟前世那樣被突厥當成羊肉串一路打穿。然而說句難聽的,我們終歸還是有打腫臉充胖子的嫌疑。突厥在三面進攻的戰術下,兵力如此分散,居然還能打破一面。可見我們的國力已經不足以與阿史那對抗。當今情勢下,不拉點外援怕是要完蛋。

外援一號,自然是我那傲嬌的大哥。然而我大哥這麽些年連個信兒都沒有,皇位不要了,弟弟不要了,兒子也不要了,某種意義上可真是看破紅塵了。外援二號,則是祁國。我六弟在祁國混得風生水起,每日的工作就是陪媳婦玩,逗老丈人開心,每逢佳節胖三斤。祁國國君也真寵我六弟,拿着金山銀山往他手裏塞,我六弟便沒事兒就給他家五哥發筆救濟金,還挺孝順,算我沒白疼他。

只是他的那些錢,我全給母後了。母後揣着六弟的家書,拿着一堆堆的銀子,終于接受了她的乖兒離開她過得更不錯的事實,重拾了精神氣,在宮裏擺個戲臺子隔三差五地聽個戲。我也不求她太多,只希望她能這般與世無争下去,吃好喝好保重身體,千萬別再跳出來給我惹事生非。

然而祁國願意與我朝交好,到底還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上。祁國不可能傾盡國力幫我們把突厥給打了去,他也得顧慮着身側那不安分的小老弟——晟宣國。晟宣國皇室的奪嫡之争在去年正式落下了帷幕。本已不得寵的李擎居然站到了最後,成功熬死了晟宣國國君,坐在了皇位上。

據傳李擎是命好,撿了漏。晟宣國皇室十七名皇子在争鬥中死得只剩了仨。一個是李擎,一個是出身不好的八皇子,還有一個剛滿月的老十七。登上皇位的李擎第一件事便是夾在我朝與祁國兩家中間來回搞事情,跟蒼蠅似的煩人得很。偏偏我們又得跟他做生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敢鬧得太僵。

于是我開始尋求新的合作夥伴,正巧魏叔給我提了個醒。阿史那為了鞏固“草原之王”的地位,迫害別的突厥部落,使得他們表示願意投靠我朝。早年我們不敢接納他們,畢竟非我族人,其心必異。然而現如今我們也挑不得這麽多了,有道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再說我們跟突厥這個民族本身沒仇,跟阿史那的部落才是血海深仇。一碼歸一碼,不能混為一談。

不過為了防止朝中再生微詞,我決定把此事瞞得緊緊的,偷偷跑一趟去談合作。一心要把我當“金絲雀”養的鐘大丞相那叫一個不情願,直到我同意讓他陪同才勉強點了頭,并給我立了“三不準則”:不許亂跑,不許亂說,不許亂琢磨。

為了掩人耳目,我明着宣稱舊疾複發,閉門靜養,把朝務丢給了九臯府,并留下徐長治在宮裏做接應。暗地裏則跟鐘伯琛趁着夜色起程,奔波數日後終于到了北方邊關。

魏叔悄悄見了我,上來先給了個結實的熊抱。算來算去,我得有好幾年沒見到他了,好容易重逢卻只剩下咧嘴傻樂。魏叔跟看馬似的拍着我的後背:“不錯,腰杆子直溜着呢!”然後将我引入了營帳。我與魏叔挑燈夜談,從家常唠到國事,着實盡興。

我曾以為,此次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出行罷了。然而事實上,這一次的訪關之旅,徹底改寫了我這待涼不涼的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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