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私會】
我自以為萬無一失的計策,猝不及防地變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吏部尚書跟兵部尚書一個苦口婆心,一個橫眉冷對地把我訓得幾乎虛脫。我讓他們二人随時關注祁國的動向,然後一溜煙跑進嘉明殿。
一進屋,我就被閃瞎了眼。只見鐘伯琛跟嘉明殿的正宮娘娘似的,半躺在榻上神情慵懶,兩個丫鬟伺候着,端茶倒水加捏肩,內務總管陸公公給他錘着腿,太醫院扛把子替他換繃帶,還有我朝唯一的世子殿下趴在床頭滿臉崇拜:“丞相哥哥,以後教我讀書吧?”
我一巴掌呼在了岑蠻的屁股上:“沒看你丞相哥哥受傷了嗎!去去去,邊兒玩去。”
岑蠻捂着屁股撲我懷裏撒嬌:“五叔五叔,你去哪兒玩了?怎麽不帶上我啊!”
“我都快把丞相哥給玩死了。你可長點心吧。”我掐了掐岑蠻的臉蛋,順便掰開他的嘴看了看:“不孬,牙長出來了。好好做功課去,做得好五叔把丞相賞給你當師父。”
岑蠻開心地笑了一會兒,旋即又讓我蹲下跟他咬耳朵:“五叔,我爹還是沒給我寫過信嗎?”
“你爹他信任我,知道你五叔我不會把你這小熊孩子給賣了,所以也不擔心你,用不着寫信。”我這話算是強行安慰。畢竟大哥三年沒有一封書信,這親爹當得有點夠嗆。
幸而岑蠻不知愁,又或者他真跟大哥所說的那般,性子随了我,比較能忍耐。我哄了沒幾句,他便蹦蹦跶跶地跑出屋找徐長治練功夫了。
我揮退衆人,往鐘娘娘的身後墊了個軟枕,将培國公與滇親王叛逃,晟宣國與我朝絕交的事兒告知了他。我本以為鐘大丞相得數落我幾句,沒曾想他聽完後居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絕交了?甚好。”
我慌忙摸了摸他的額頭:“你摔壞腦子了?”
鐘伯琛卻心情愉悅,笑容愈加燦爛:“自從李擎登基為帝,晟宣國與我朝除了有幾筆買賣往來之外,“盟國”之态已然名存實亡。更何況李擎他當年膽敢觊觎你,我早就想找個借口弄死他了...”
“打住打住。”我看着興致勃勃的鐘伯琛簡直腦殼疼:“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祁國會不會跟晟宣國聯手。倘若他們兩家聯合了起來,咱就孤立無援了。現如今阿蘭桑那邊自顧不暇,我們暫時指望不上他們能短時間內崛起,把阿史那給打壓下去。若是又丢了祁國這個盟友,這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嗎。”
“小五放心,我不會讓李擎跟祁國合作的。”鐘伯琛篤定不移地說道:“只是滇親王跟培國公二人突然叛逃,還趕在這麽個時候,着實令人深思。”
這麽一說,我忽然懷疑在背後指使程普的人會不會就是培國公等人?若他們真的這般狼子野心,我當初算是白白送了他們錢財,反倒便宜了李擎那小子。
然而鐘伯琛卻覺得此事恐怕沒這麽簡單。若培國公等人通敵突厥,那麽他們往晟宣國跑什麽?不應該去投奔阿史那嗎?再者,他們往晟宣國一跑,算是把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勢力與形象給毀了。更何況李擎也不會多待見他們,頂多給個沒有實權的侯爺當當。他們做出如此費力不讨好的事兒應該是有什麽隐秘的原因。
我聽鐘伯琛分析得甚是靠譜,便直接把鍋扔給了他。鐘伯琛見我耍賴,趁我不備将我一下拉入了懷中,輕聲在我耳邊說道:“微臣自然會替殿下分憂。只是微臣重傷未愈着實可憐,殿下是不是該給些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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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着他這溫醇如釀的聲音,心間一陣酥麻,正想問他要什麽,一低頭赫然發覺大丞相已經把我的腰帶給解開了。我慌忙拍開了他的爪子:“一身的傷還不老實?你是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小五,我不幹什麽。只是想讓你上來休息會兒,別的不用管。”鐘伯琛的話語總是帶着莫名其妙的安撫感,讓剛剛還沉浸在一連串打擊中的我瞬間平靜了下來,毫不猶豫地脫去外袍爬上榻,躺在了他身邊。鐘伯琛旋即抱住我眯着眼道:“還是擁你入懷時最踏實。”
我也是這麽想的。如果沒攤上這亂世,我真想當個昏君天天摟着我家大寶貝睡大覺。可惜我生不逢時,每每早上起來睜開眼都心懷僥幸——我的腦袋還在脖子上,甚好。哪兒還顧得上享樂。
只是我真的累了。我幾天幾夜沒合眼,見鐘伯琛沒什麽大礙後瞬間如同一個氣球一般撒了氣,一進暖被窩立刻昏昏欲睡起來。我拱了拱,避開鐘伯琛身上的傷,摟住他的腰嘀咕了一句:“一個時辰後叫醒我……”,然後陷入了夢鄉。
鐘伯琛在我睡着的一剎那小聲問道:“微臣總覺得那個夢特別不吉利……不如把李擎給殺了?殿下您覺得如何……您默認了?好……”
我已經困得神志不清,哪兒還張得開嘴回答他。待我沉睡了一場再醒來時,已然到了深夜。屋裏點了燈火,我身邊的鐘伯琛不翼而飛,摸着他睡過的地方已經涼了。
我心慌意亂,爬起來顧不上穿鞋便四處找他。鐘伯琛正坐在書案前批處理公務,見我光着腳跑了過來,連忙扶着桌子站起又把我勸回了榻上。我惱怒,責怪他不把自己的身子骨當回事。鐘伯琛卻不以為然:“我已經休息夠久了。小五不必擔心。另外下午我見了兵部尚書,把他罵了一通。”
我大驚失色,慌忙問他罵兵部尚書作甚。鐘伯琛卻條條是道地數落着兵部尚書的不是。一是不敬,殿下九死一生,他這做臣子的也不表示一下;二是無能,培國公叛逃他居然把罪責推卸到了殿下身上,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職責。最後得出結論為:“小五,你太寵着這些個老家夥了。”
我聽着他這義憤填膺的一通演說,總覺得他比我更适合當攝政王。如果大丞相當年答應我接手皇位就好了,所有人都放心,也不至于把我愁得快謝了頂。只是他不願意做的事情,我不能逼他。我們二人聊了一宿,順了順目前形式,最後只能無奈地承認,晟宣國那邊打不得,畢竟突厥才是最大的敵人。倘若被晟宣國牽扯了精力,怕是會出大岔子。
然而鐘大丞相明顯不是那種可以忍氣吞聲的人。他認定李擎在夢裏惹了他,在現實中又惹了他。這麽個不安分的玩意必須得吃些苦頭。于是大丞相決定搞些事情。
具體他怎麽搞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沒出兩個月,晟宣國內戰了。起因是李擎要把他那娶媳婦時附送的兒子扔去祁國當質子,以表誠意。聖旨剛下,因出身不好而在奪嫡戰中落敗的八皇子突然揭竿而起,跟李擎打得難舍難分。不僅如此,這位八皇子還透出了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秘密——李擎那不是親生的親兒子,是他的。
于是李擎由自願戴綠帽變成了強奪兄妻。已經當上了皇後的太子妃四處哭訴,說得有鼻子有眼,把李擎給罵得不成人形。一場宮廷劇轟轟烈烈地上演了,李擎被折騰得五迷三道,還被老百姓戳着脊梁骨噴吐沫。
不僅如此,鐘大丞相連夜寫了篇文章,把李擎的皇後與八皇子之間的愛情描寫得那叫一個虐戀情深。再加上他文筆好,讀得我都要潸然淚下了。這篇文章很快便在晟宣國裏大肆傳播,被說書人改編成各種版本,一時間風靡一時。八皇子與皇後這對“苦鴛鴦”受到民間百姓們的追捧,李擎這本就不咋地的形象直接涼了個徹底。失了皇後的母家勢力,皇位都坐不穩了,提及跟祁國許諾的五座城池,明顯底氣不足。
祁國國君可是個老油條。他本就對李擎心有不滿,畢竟當初李擎抹黑過純熙公主。如今晟宣國大亂,保不齊會成個燙手山芋拖累他。祁國經過對比後決定還是不要跟晟宣國來往了。我朝雖然窮弱且被分成了兩半,但南北朝恢複了通商,隐約有重新合為一體的跡象。因此相比之下,我朝還是比晟宣國穩妥。
所以當李擎向祁國請求支援之際,祁國國君沒有明着拒絕,把皮球踢給了我們,說我朝可是把最寵愛的六皇子送給了祁國,兩國聯了姻,你想讓我幫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得問問我“親家”樂不樂意。
于是李擎真的跟個二百五一樣寄來密書一封,大致主題思想如下:“子遷,你還愛我嗎?你忘了我們之間那些青梅竹馬的歲月了嗎?我們和好如初好不好?”,簡直騷得不像話。
鐘大丞相打我手中劫走這封信,看了一眼後便轉身把我壓在床上一通亂摸:“青梅竹馬?嗯?”
我被他撓到了癢癢肉,搖擺得花枝亂顫:“你聽他胡說什麽!本王這就回——沒愛過,保小,你和我娘一起掉水裏我在旁邊游來游去。”
鐘伯琛顯然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梗,又撓了我一通便放手了。我卻忽然想作個大死。
我想寫封回信,能把李擎騙得團團轉那種,讓他以為我還是愛他的,使得他看不清局勢。我把想法告訴了鐘伯琛,哪曾想鐘老哥要求他口述我代筆。然後第一句話便是:“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我頓時把筆給扔了出去:“太惡心了!再說我哪兒有這種文采,還能吟詩!”
鐘老哥對我的表現甚是滿意,似笑非笑地說道:“知道惡心就不許給李擎寫信,假的也不行”。
我抓了抓腦袋,心裏依舊放不下坑李擎一把的念頭。于是當天夜裏,我趁鐘伯琛睡熟了,心驚膽戰地爬起來,做賊般寫道:“見信如晤……”
寫完後,我煞有其事地讓徐長治親自去傳。信中我表示自己想李擎想得上天入地,自己被當成傀儡攝政王至今真真悔不當初,歷盡千帆後發覺還是最愛你啊!你快重回我的懷抱吧!
當然,我寫完讀了一遍幹嘔半宿。
鐘老哥自然不知他的枕邊人偷偷給前情敵送了“情書”,不然他肯定得生吃了我。我偷着樂了好幾天,沉浸在報複李擎的快感中,哪曾想這波我玩大了。
我們的兩世渣男李擎同志,萬花叢中過卻敗給了我這位文采盎然的編劇之王,讀了我寫的信後,連聲感嘆“人間自有真情在,我跟子遷是真愛”。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李擎他來了。
沒錯,他來了,打兵荒馬亂的晟宣國裏逃了出來,連夜跑來我國,入宮觐見,表示願意與我朝重修于好。此事頓時傳破了天,群臣嘩然,祁國驚愕,晟宣國全體群衆對他們夾着尾巴逃竄的皇帝翹首以盼,而我……
我真覺得我腦子有病,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大丞相得知我給李擎寫了回信,把這祖宗給招來了,氣得差點沒就地法辦我,要求我抱病在嘉明殿,把李擎給轟回去。我嘴上哭天搶地表示知錯就改,心裏卻依舊在作死的道路上匍匐前進。
我能放過這個歷史性的會晤嗎?當然不能!我已經捅婁子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看看這李擎有幾分本事敢來我的地盤撒野。
于是當天夜裏,我又讓徐長治去送信,約李擎去後花園裏說悄悄話。徐長治一副吃了蒼蠅一般的表情,對我這“腳踏兩只船”的表現極其不屑。我也懶得解釋,讓他想辦法拖住丞相,給我“私會”的時間。徐長治在忠義不能兩全之際選擇了“忠”,昧着良心叫來上官夏給鐘伯琛檢查傷勢,磨蹭着時間。
于是我成功地見到了李擎。離老遠,我便看見背着手站在花園中仰望四十五度天空,看着月亮潸然淚下的他口中振振有詞:“今夜故人來不來,教人立盡梧桐影……”念到一半,見我走來,立馬跟某電視劇中的男一號一般向我伸出手,深情地說道:“子遷,過來。”
我忽然覺得我跟個西門慶似的,面對着這自帶桃花特效的潘金蓮簡直按捺不住地……想撿塊磚頭削他。然而我家那位可不是“武大郎”而是武松,他若知道我私會李擎,得徒手撕了我。時間緊急,我趕緊把正事給辦了。
然而事實證明,不作死就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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