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白行亭回來時,手上果然拿了許多藥草。李澗瞧他手上并未被荊棘樹枝劃傷,心頭一定,将藥草接過來,拿去河裏洗了,又依照他的吩咐,用石頭搗碎了,一部分還放在火裏烤了烤。陵月躺在地上還未醒,李澗走過去将他腿上的布條打開,動作興許有些大,陵月眉頭一皺,睜開了眼。

他神智還有些不清楚,怔怔的看着李澗替自己敷藥,看了許久,才道:“笨死了。”李澗問:“是弄痛了你麽?”陵月瞪着他的臉,隔了許久,還是那句話:“笨死了。”

李澗打來水給他喝,又拿了一條烤魚給他,他接過咬了一口,又開始嫌棄,“難吃死了。”他臉上嫌棄,卻還是将那條烤的确實不怎麽樣的魚一口一口往嘴巴裏面送。李澗走回白行亭身邊,将另外一條魚遞給他。白行亭倒是吃的安靜,若非胡子跟頭發像雜草一樣,優雅的便如同貴族皇帝吃珍馐美食一般。

早晨的山林寧靜又美好,李澗揉了揉額頭,頓時覺得又累又困。白行亭似有所察覺,低聲問道:“李兄,困了麽?”李澗笑道:“昨晚跑累了,确實有些困。但此刻看這光景,再走一日便能走出這山林了,我們今日照舊趕路罷。”他話音剛落,一旁的陵月眼睛斜了過來,“本王可虛弱的很,需要休息,今天就在這歇了。”

李澗嘆了口氣,“我們有急事……”他剛說到一半,白行亭微笑道:“也并不是很着急,就待一天也沒有問題的。李兄,你先睡一覺吧。”李澗看着他溫柔的神色,心知他是為了自己着想,又想到白行亭昨夜練功練了半夜,後半夜又是等他又是去找草藥,肯定也沒有睡,便答應了。

李澗躺在樹下睡了半天,起來時看到白行亭還在練功,也不知有沒有睡過,倒是陵月還是在睡着。李澗走過去瞧他,看到他臉色蒼白,顯然是失血過多。他身上衣物也都沾着血跡,眼睛旁黑黑的一圈,這番模樣,倒比盛氣淩人時看起來舒服了許多。李澗跑回林中,抓了只山雞,回來料理了,又生了火。

白行亭停止練功,站起身來,朝着李澗的方向,溫聲道:“辛苦你了。”李澗問道:“你那工夫複原的如何?可有原來的三層了?”

白行亭笑道:“進境比想象中快了許多。”他也不再多提,心知自己幫不上忙,便只在旁邊站着。李澗聽他這麽說,松了口氣,笑道:“那便好。”他看着還躺在那的陵月,臉色一僵,低聲道:“他的事……我一開始也沒有預料……昨夜亂逛的時候,看到那白馬,就忍不住跟上去了……”現在他才覺得自己笨,那白馬一看便非俗物,當初怎麽就會覺得是一匹野馬來的?

白行亭微微一笑,笑容卻有些勉強,“無礙,我當時還以為……”李澗道:“還以為什麽?”

白行亭柔聲道:“還以為你跑啦。嗯,我确實是個累贅,一直耽誤你……”

“別這麽說。”李澗笑,“我怎會丢下你不管?”他看着白行亭的臉,似乎能看到他心底的喜悅,心頭一暖,就覺得便是一直這麽走下去也無所謂,沒有終點也無所謂。這種感覺甚是奇妙,像友情,卻又比友情還多了一點什麽。

但究竟是多了一點什麽,又想不明白了。

也不敢再往下深想。

他徑自沉浸在思緒中,等回過神來,才發現陵月已經醒了過來,雙眼冷冷的看着他,臉色也極其不好。李澗呆了一呆,卻還是露出笑容,“你醒啦?餓了麽?東西很快就可以吃了。”陵月冷哼一聲,撇過頭去,喚那白馬過來。白馬跑到他身邊,低下頭蹭着他脖子,顯得極為親密。李澗讨了個沒趣,摸了摸鼻子,苦笑一聲。

因為陵月身上有傷,他又砍了一截竹子,從中間劈開,裝了水燒開給他喝,順便還放了幾味草藥。陵月嫌棄的看了一眼綠呼呼的水,皺眉道:“我傷還不太重,死不了,不要被你們給毒死了。”李澗幹笑一聲,“不會的。”陵月一口氣将藥給灌了下去,臉色倒是沒變,就是沉默了許久都沒理人。李澗知道他脾氣古怪,不以為意,拉着白行亭坐在另一邊。

三人填飽肚子,白行亭又開始打坐練功。樹蔭下極為涼快,他頭上蒸發的白汽倒不明顯。陵月對此的表現卻是有些驚訝,道:“耍的什麽把戲?”李澗簡直不想回應,便借口找食物,又跑進了林子裏。他憑着昨夜的記憶,左彎右繞的居然讓他給找到了遇見陵月的地方。陵月昨夜坐那裏還殘留着一大灘血跡,觸目心驚。李澗嘆口氣,想到那家夥在流了這麽多血之後,居然還能從這裏到河邊這段距離沒有停頓的口出惡言,也不知道是怎麽撐過去的。

附近并沒有打鬥痕跡,顯然是陵月受傷後,那匹白馬将他駝到這裏。然後陵月憑借他那天賦異禀的聽力,知道了李澗與白行亭的存在,再吩咐白馬去将他們誘過來,再救治自己。

居然不怕是壞人。

李澗不可抑制的再嘆了口氣。

天色将晚,他從林中出來時,手上提着一只野兔。湖邊那堆火已經燃起來了,白行亭正往裏面添柴,他跟陵月兩個人靠的并不遠,似乎在說着什麽話。陵月臉上倒沒有了那層傲氣,語氣也不再是冷嘲熱諷。他看到李澗,勾了下嘴唇,道:“哦,食物回來啦。”

李澗笑的尴尬,白行亭語氣依舊溫柔,“回來了麽?”李澗心中大為受用,笑道:“是的,我還抓到了一只肥兔子,等下烤來吃。行亭,你餓了麽?”

白行亭搖搖頭,“還不是很餓。”陵月陰陽怪氣的插了一句,“我可餓的很了,你快點弄,別再弄的那麽難吃了。”李澗好脾氣的沒有發作,乖乖的跑到河邊去料理兔子。他握着藍晃将兔子皮剝了,耳邊聽得陵月道:“你說秦新築?今年還見過一面,還是那個死樣子,普通人見到本王,不跪也得恭維幾句,他倒像是從僵屍窟裏出來的,比本王的面子還要大!”

白行亭微笑道:“他面相生來如此,倒不是有意為之。”陵月道:“哦,你還記得他臉長什麽樣?”

李澗豎起耳朵,只聽白行亭輕聲笑道:“我們從小相識,常在一起玩,很多事情都忘啦,他的面相卻還記得。”陵月道:“四殘公子都是從小相識的麽?本王以前倒沒有聽過。”白行亭答道:“是的,住處都挨的近,所以從小就相識。”

他們兩人就這麽平靜祥和的一直聊到食物熟了才停。李澗也不知道下午是出了什麽情況,才讓兩人之間的氣氛開始轉變的,本想問問白行亭,但鑒于陵月的耳力太好,便作罷了。填飽肚子後白行亭又開始練功,李澗将剩下的藥草用幹淨的石頭搗碎了,走到陵月面前,替他換藥。陵月伸出腿,半點也不覺得別扭。李澗蹲在他面前,将纏着的布一圈一圈解開。

布料已經被血跡滲透,那些藥草也變成了黑色。那道傷口極深,也不知道是不是傷到了骨頭,李澗皺了下眉頭,低聲道:“誰要殺你?”他一問出口就覺得問的多餘,一時間想起眼前這個人脾氣不好嘴巴又毒,平日得罪的人肯定不少,所以想殺他的人也肯定不少。陵月臉色倒沒變,“啊,誰知道呢,蒙着個臉也不認識,沖上來就動手。”

李澗将搗碎的藥輕輕敷到他的傷口上,又用手指弄得均勻了,才用布條重新裹了。“護衛呢?”陵月道:“都死啦。”李澗擡起頭怔怔的看着他俊秀的臉,看着他伸出手,壓在自己頭頂上。

這個姿勢持續了很久,陵月的臉色從漫不經心變成溫暖,眼底突然也有了笑意。

李澗被他笑的心底一陣哆嗦,手指也停止了動作,只會呆愣的看着他的笑容。陵月修長的五指揉亂他頭頂的發,在笑的最溫柔的時候,突然又極快的轉變成了惡劣的态度跟語氣,“頭發髒死了,幾天沒洗了?”

氣的李澗手下用了一點力,陵月臉色白了白,但咬緊牙關沒有叫出來,手指卻依然搭在他頭頂上。李澗想要掙脫開,陵月的手上卻加重了些力道。

天色已經全黑了,天上沒有月亮,連星星都沒有,只有旁邊的火堆散發着光亮。那些光亮照着兩人的臉,清楚又模糊。陵月的臉色又轉化成了溫柔,手指不輕不重的在他頭頂摩挲,眼睛也緊緊盯住他的臉。

過了許久,才笑道:“你還是沒有變。”

李澗心知逃不過,只能道:“你也沒有,啊,還是變了,脾氣越來越惡劣。”

陵月笑的厲害,“因為我一直這樣,所以你才能認出來麽?”

“你自報家門,我才想起的。”頭頂被那只手摸的實在是不舒服,他想躲開,卻不敢。

是的,不敢。

他們隐姓埋名,一直在躲避的,就是整個大元皇朝。他存在的消息只要被眼前這個人透露一句,他們這一群人便又得繼續流亡下去。所以他不敢,不敢逃,不敢躲。

陵月顯然知道這是他的軟肋,所以那只手肆無忌憚的在他頭頂摸的爽快,“哦,原來需要我自報家門,你才能認出我?”他低着頭,眉眼藏在火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裏,唇角的笑容越來越愉悅,“我可是……一天也未曾忘記過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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