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時間流逝的非常快,似乎在眨眼之間,日暮西山,天邊只餘留一線殘陽。
藏冬似乎終于完工了,他用手巾擦幹淨手,将東西收回木箱裏。李澗走過去瞧陵月的臉,看了第一眼後,心底不禁贊嘆起來。
他的樣貌改變并不是特別大,但之前那股華貴之氣卻完全沒有了,眼前這個人充滿了庸俗,完全就是市井小人的模樣,眯眼的時候,眼神中便像是在算計着什麽。藏冬又掏出一身衣服扔過來,“你換一下,之前的衣服太不相配了。”
陵月拿着面銅鏡照了小半天,臉色由青轉黑,終究沒有說什麽,依言将衣服換了。換完後,整個人跟之前仿佛雲泥之別,他倒是滿意了,“這副模樣,便是他們從我面前走過去,也定然不會多瞧我一眼。”
他此時一笑,便像換了個人,笑的随性又親切,李澗聲音也變柔了,“你脾氣若再改變一些,跟之前的差別就更大了。”陵月看着他,眼珠一轉,突然甜甜笑道:“嗯?你說我要從哪裏改?哥哥?”
李澗苦笑一聲,“你身份尊貴,這樣叫我,怕是要折我的壽了。”陵月的笑容卻愈發燦爛,“我怎麽舍得?”他說着又咬着嘴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何況還是你自己說的,說我像你的妹子,既然如此,我便做你弟弟不好麽?”李澗搖頭,“我高攀不起。”
“是靖安王的話,你的确是高攀不起。如果是小九呢?”陵月笑的露出了白牙,“我可打算這段時日都改名叫陵九。”李澗面色一滞,輕輕嘆了口氣,“随你罷。”他的親生妹子小名就叫做小九,笑容燦爛,性格也是頑劣的很,從小就跟個假小子一般。她還在世時,亦跟陵月相處過幾日,那時她已嫁人了,但是脾氣秉性絲毫未變,兩人處在一處,自然是格格不入,針鋒相對,每每少不得李澗在中間打圓場。
他想起往事,明明不過才過了十年,卻仿佛過了許久許久一般,連那抹笑容都似乎模糊了。陵月瞧着他怔忡的神色,故意掠唇笑道:“哥哥,可是對小九哪裏不滿意?”
李澗搖搖頭,終究忍不住,輕聲道:“她從來都是直呼我的名字,不叫我哥哥的,所以你也不必這樣來激我。”
陵月氣結,一時語氣也高昂起來,“我激你?哼?我激你……?”他似乎氣的狠了,全身發抖,恨恨的伸出手掌往地上拍,突然又笑了,“是啊,我就是要氣你,本王平生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氣死別人了。”他偏過頭去,不再看李澗。
藏冬将東西收拾好了,又拿了些錢給李澗,“七弟,你們到了下個鎮子,買輛馬車趕路妥當一些。咱們……咱們便在此別過,下次再見。你若有甚事,便使雀兒告知于我,我一定盡快趕來。”李澗拉了他的手,點了點頭,千言萬語,終究只說了一句:“三哥,你多保重。”
陵月在旁奚落道:“他現在已經是三百多斤的大胖子,再保重一下,恐怕要滾來見你了。”
兩人只當沒有聽到他的話,雙目對視,一片悵然。
藏冬走後沒有多久,天邊隐隐響起了雷鳴,三人趕了一段路,終于在大雨落下之前,找到了一間木屋。那屋內有床鋪有竈臺,大抵是獵人或柴夫上山時住宿的屋子,裏面存放着一缸清水,還有米油,屋內橫梁上還挂着幾塊風幹的肉。李澗大喜,他們連着幾日都只能吃烤的食物或者野果,胃裏早饞了普通飯菜。他又在屋後找到一畦菜地,趁着雨未落下之前摘了一把青菜和一些配菜。
陵月和白行亭兩個一個眼睛不方便,一個腿腳不方便,自然只能幹坐着。李澗忙裏忙外,等雨落下來的時候,終于生起了火,又将鍋碗瓢盆清洗了一遍。他做事做的專心,等回過神來時,白行亭和陵月又在閑聊,只聽得陵月道:“怕是今晚便要來了。”他笑容冷冷的,“此時風雨大作,怕是你都能比我聽得遠些。”
白行亭道:“雨也把我們行走的痕跡沖洗掉了,要找到這來,并非易事。”陵月道:“你倒想的開。我還行走不了,他武功不濟事,若真被找到了,你可要盡心護我們。”
李澗驚異他這種人此時竟沒有自私的說“我”,而是捎帶上了自己。白行亭微笑道:“我定當盡力的。”陵月瞧着李澗,對上他的眼睛,唇角泛着笑意,“這是自然的,有他在,你必然會護着他,而他也決計不會丢下我不管的,所以你沒有法子,連我也要護着了。”
李澗簡直想問問他這是哪裏來的自信了。白行亭道:“同甘共苦幾日,行亭鬥膽将王爺當成朋友,既是護朋友周全,便是當仁不讓了。”陵月挑了挑眉,怔了怔,喃喃道:“朋友麽……”
他此時臉上再沒有那種刺人的風寒,反而有一種不知所措。李澗低頭擇菜,好一會兒擡起頭來,看到陵月臉上帶着暖暖的笑意,似是歡喜,又像在回味。他知陵月處在那個位置,或許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這樣對他說話,更遑論當他是朋友了。
還是那個小孩子啊。
心裏經不住這樣想着,微微一笑,他便開始炒菜。他從小做慣了這些活計,速度自然快的很。白行亭終究不忍只是李澗一個人忙,便也站了起來,去清洗碗筷,陵月好整以暇的坐在床鋪上,懶洋洋的指揮,“對,你再多走一步,手伸下去,就可舀到水了,木盆就在你左腳邊……碗要多洗幾次,你手上那個,碗背面還沒洗幹淨,再擦一圈……筷子髒的很,把這些扔了,李澗,你去砍幾截竹子,做幾雙幹淨的來。”
李澗幹笑一聲,示意他看屋外傾盆大雨,陵月撇了撇嘴,最後妥協,“罷了,白行亭,你多洗幾遍吧。”他們二人一個指揮,一個行動,倒配合得相得益彰,待陵月指揮白行亭把碗筷擺好了,熱氣騰騰的飯菜也正好出鍋,端上了桌。
只是簡單的兩菜一湯,三人卻頗多感慨。李澗幫兩人盛了一碗湯,微笑道:“只是簡單的青菜湯,莫要嫌棄。”陵月冷哼,“自然是嫌棄的很。”他雖這樣說,唇角的笑意卻一直沒散,捧着碗把湯喝了個幹淨。
屋外雷電交加,雷的怒吼似乎要将天地掀翻,屋外樹枝被大雨澆的□□右擺,有不少雨絲從窗縫或門邊滲透進來,幸而這屋子雖是粗木建的,卻牢固的很,在風雨中并無絲毫動搖。
三人都餓的狠了,将一大鍋米飯和菜吃了個幹淨。飯後白行亭堅決要自己來洗碗,陵月不無例外的又在旁邊指揮聲援。李澗瞧着兩人之間和諧的模樣,心頭一暖,放下心來。雷電漸漸隐去,雨也慢慢小了許多,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屋內并沒有蠟燭,所有的光亮只有竈臺下那堆火。李澗在屋內翻了半天,終于翻出一盞油燈,點上了,火光照亮了小小的屋子。屋內只有一張床,幾條木凳,一張木桌。陵月已将床占了大半,再要躺一個人都有些勉強,更遑論再躺兩個人。他只想了想,心裏便有了計較,“看來今晚雨并不會停,你們兩個休息,我來守夜。”
白行亭趕緊道:“李兄,你累了一天了,我來吧。”李澗笑道:“你這幾日勤于練功,沒有怎麽休息,現在既已功成,必然要好好休息一夜。”陵月打了個哈欠,讓了半邊床鋪,“我可困得不得了,先睡了。”李澗拉着白行亭的手,引他走到床邊,正要松手,白行亭突然反握住他的手。
他神色鄭重,“兩個時辰後叫醒我,我替你。”他笑了笑,“我眼睛雖然看不見,耳朵還聽得到的。”李澗應下了,推他坐在床上,“你睡吧。”白行亭卻仍拉着他的手,許久未曾松開。
屋內靜谧,屋外雨聲陣陣,襯的氣氛微妙的很。李澗看着他的眼睛,心頭掠過絲絲難以言喻的觸感,他隐隐覺得兩人這樣的相處不太對勁,不像朋友的灑脫,卻似情人的纏綿。但中間隔着的那層,終究不會輕易的去戳破。閉着眼睛的淩月突然睜開了眼,對上他的目光,然後緩緩的,慢慢的,唇角勾起笑來,眼中的神情似是嘲弄,又似是玩味,慢慢轉為一片冰涼。
李澗呆了呆,掙脫白行亭的手,暗嘆一聲,道:“你們好好休息。”說完走到了屋外,輕輕阖上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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