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四十九】沼澤

餘非送林濮去上班, 林濮邊想着今年是不是真的得去買一輛車了。

車堵在了道路上,餘非打開了廣播, 手撐着頭靠在車窗上看前方。

“金耀路在修路, 最近真堵啊。”餘非看着前方道,“前面那個路段的車只能一輛一輛過,每天早上堵到懷疑人生,遲到的錢扣了算誰的。”

林濮笑道:“這麽一想,我這種坐地鐵上下班的好像還不錯。”

“地鐵也擠啊……”餘非苦着臉, “你在海潭的時候也這麽堵嗎?我們人口還沒人家一半多吧。”

“堵啊。”林濮說, “堵車是我唯一不想上班的理由了。”

把林濮送到了律所, 餘非就驅車走了。他在上樓的時候遇見了何平, 何平今天打扮得相當精神抖擻, 還騷騷地噴了香水。

“我一個感冒的人都能聞到你身上的香水味。”林濮站在電梯裏道。

“這麽濃嗎?”何平用手扇了扇。

“你作妖肯定有反常, 今天誰要來?”林濮問。

“江夢嘉。”何平俯身到他耳邊故作神秘消息,“你懂的。”

何平魂牽夢萦的美女大律師。

林濮挑挑眉毛:“她今天要來?”

“是啊, 和我們做最近的案情案例分析, 幾個律所一起開會,共同進步嘛。”何平拍了一把林濮, “因為你我們最近可是厲害哦, 白津幾樁大案都是我們律所拿下的。”

“我嗓子疼。”林濮咳了兩聲,“能不能不上去講話啊?”

“那你讓王茹替你說吧。”何平說。

兩個人說着話, 電梯到達了,一起進入了律所。

林濮吃了藥一直昏昏沉沉的,他喊來了王茹, 和王茹對了會今天開會的內容,說道最後他連會都不想開。

“你能不能幫我去開啊。”林濮說話有氣無力道。

“我和何總申請過了啊,他說不行,說你是我們律所門面擔當,必須出席的。”王茹說。

“什麽當?”林濮蹙眉。

“就你是我們律所頭牌。”王茹說,“只要拿杯咖啡坐那邊聽時不時點點頭就行了。”

“……我們律所是窯子麽。”林濮低聲說。

“那換種說法,是吉祥物。”王茹站起來,“快點準備準備吧林律,聽外面動靜,好像江律來了。”

林濮只能喝口水清了清嗓子,跟着王茹走了出去。

一衆人熱熱鬧鬧地進了律所,何平在前面介紹着每個律所來的精英,其他律所的員工都熱情地拍手。

林濮在人群裏看見了江夢嘉,她确實長得漂亮,和周卿卿這種小巧玲珑的漂亮,或是王茹這種古靈精怪的漂亮不同,有種大氣溫婉又端莊的感覺,站在那邊字正腔圓地開口,聽她辯護都仿佛在看中央臺的晚會開場。

林濮和王茹倆縮在律所的最後面,王茹低聲感嘆:“ 江律真美啊,我什麽時候能成為這麽漂亮的都市麗人。”

“……”林濮用食指掩着嘴,“你還不算?”

“什麽時候我能自己能自己當合夥人了就算了。”王茹說,“林律,你要加油給我砸案子讓我成長啊。”

林濮點點頭:“好說,下半年你年假都給我修吧。”

“……”王茹咳嗽了一聲,就當無事發生。

進了大會議室,稍作準備便開始了今天的會議。林濮開會坐在一側,聽着大家分享案例,一個人目光放空地看着前方,偶爾“嗯”幾聲,微笑一下,就像王茹說的,身體力行地做一個合格的吉祥物。

“這起離婚官司裏,我們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幫助委托人争取利益。”江夢嘉用激光筆指着自己做的ppt,“當然律師不是偵探也不是警察,我們手中能掌握的資源有限,我們就要要從這些證據中抓住要點反擊。就好比這起案件,女方毫無征兆離婚,我的當事人懷了萬分的痛苦到了我這裏,只要稍微一調查就能發現關于他妻子出軌的事……可能身為女性可能對這部分比較敏感,我也在案情中充分利用這種敏感優勢。”

“你要知道,在所有的事件之中,當一件事突然開始發生和原來不一樣的微小變故,真的微小就可以……好比家裏衛生間裏挪動的水杯喝毛巾,擺放錯誤的拖鞋,忽然在特定時間的來電,對象的反常關心,這些都是我們都要密切關注案件之中的非正常現象。”

林濮迷迷糊糊地聽着這段話。

非正常現象。

什麽是非正常現象?

林濮的腦內像飄起了大霧,都是看不清的形狀和東西,腳下仿佛踏着泥濘沼澤,步步艱辛。他在開會的時候這麽神游,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

直到他打了個噴嚏,猛然想起了藥盒裏的那團半截魚線。

“他們出軌前會有一些舉動,甚至反而會和你親近起來。”

江夢嘉的聲音溫柔地進入他的耳朵。

林濮想到了昨天的夕陽裏的寺廟,四大天王的注視下他和舒蒙一起跪在蒲團上的祭拜。

他動了動手,那串在手上、藏在襯衫和西裝下的佛珠發出了低低擦碰的聲響。

“學長呢,就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林濮從自己的思想中驟然脫出,擡手用指節抵住自己下唇。

什麽平安、什麽髒手……

林濮手中的筆落到桌面上發出了一聲響動,在會議室內格外響亮,還在演講的江夢嘉停頓了一下,看向了他。

“林律師。”江夢嘉道,“您看呢?”

“我覺得你說的很對。”林濮對她微笑道。

他把筆重新拾起來,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露出的半截珠子。

……

海潭市。

舒蒙戴着手套和口罩,垂眼看着手掌間握着的斷臂。

法醫 科室裏,其他幾個法醫正在緊鑼密鼓地記錄拍照,切片觀察。舒蒙站在一邊一言不發,慢慢把手臂放了下去。

切口顯然比之前的要簡單很多,雙手,頭部,軀幹,雙腳。兇手似乎放棄了一刀一刀剮的興致,只是因為毒發了,所以要完成最後這個分屍的儀式而已。

舒蒙閉上眼,雙手撐在桌面上。

去他媽的儀式感。

“舒醫生。”一個法醫從門口進來道,“你們隊長找你。”

“來了。”舒蒙走了出去。

他邊走邊把手套脫去,摘掉口罩,塞進了醫療垃圾桶內,看見了站在科室門外的魏秋歲。他知道魏秋歲這個時候來找他,八成是獲得什麽有利情報了。

“查到了幾個人,你來一起認。”魏秋歲和他并肩走着低聲道。

他們有一輛商務車,車上是随行一起來的白津警方。魏秋歲上車之後拉上車門,幾個警察面對面坐着,裏面全是各種跟蹤監聽設備,他們抱着電腦,上方還能拉下一小塊投屏幕。

“從杜健城和羅仁出發,這幾年杜健城和他們之間還有聯系的只剩下這三人。”魏秋歲指着投屏上的三張照片,“舒蒙,你看看。”

舒蒙盯着上面的三個人,從左到右看了過去。

“黑溪市人民醫院的副院長,汪輝,三十七歲。白津市疾控中心的主任,方祥,四十歲。還有海潭的原市醫院的外科醫生,現在從商了的李遠,三十四歲。”

舒蒙看着李遠,他戴着眼鏡面無表情看着鏡頭的樣子,在他腦海中一過,頓時想起了這個人:“李遠……這個人我認識他。大我兩屆的學長,有時候羅老帶着學臨床醫學時會和他一起。吃過一次飯,我知道他後來畢業後去了海潭工作。”

“他現在做藥業,已經被收為國有。”魏秋歲道,“對他有疑問?”

“嗯。”舒蒙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下巴。

魏秋歲看看周圍:“有他們這個月以來确切的行動軌跡麽?”

“沒有,暫時還不能引起疑心。”一個警察道。

舒蒙道:“他們的家庭關系呢?有沒有人碰過這種‘榮光基金’一類的。”

“沒有在他們的家庭關系裏發現和我們掌握的名單裏的人,也就是……他們和這個基金好像都沒有什麽關系。”一個警察說。

在場的都沉默下來。

舒蒙道:“李遠為什麽忽然棄醫從商?他從事外科醫的時間并不算很長,私企的藥業忽然被收歸,他們是研發出了什麽特別厲害的東西?”

“哦,據說是研發了針對性特效藥。”一個警察說。

舒蒙用手機查詢了這家企業,可以在公開平臺上完全看到當年的一些股權變更記錄,他靠到座椅背部,右手随手扯了張紙,拿了支筆咬掉筆帽,在上面塗寫起來。

“今天還有一位的情 況怎麽樣?”魏秋歲說,“她是最後一個基金代理了。”

“一直在海潭警方那邊保護着,他們還對當年事情重開調查了。”警察道,“對于她發展的下線都密切保護了起來,嗨真是……我就覺得海潭他們早幹嘛了,知道這證人重要,最後在人眼皮子底下給殺了。”

“黑溪發生事件之後,白津也不重視啊,不發生在自己地界上的永遠沒辦法知道多嚴重。”另一個警察說,“這人再抓不到,過個十天半個月的,這個證人肯定危險。”

警察們看着最近收集的情報,有一搭沒有一搭地聊着天,幾個男人分了一圈煙,開始在白板上理關系。

舒蒙手上的筆忽然一下拍到桌上,發出了一聲響聲,把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找到了!”舒蒙前傾身體,和幾個人湊在一起道,“你們看!只要在網站上步步搜索,就能發現李遠的這種特效藥的專利最先賣給的人是這家公司,他們的股東之一有一位叫徐曉林,賣專利之後才被收歸,而這個徐曉林已經顯示就是這家科技有限公司的在逃法人。”

這句話一出,猶如一顆炸彈炸在了車內,一下讓所有人都振奮起來。

“通知海潭警方!立刻找到李遠!”魏秋歲拍着旁邊幾個警察的肩膀道。

舒蒙吐出一口氣來,他三兩步下了車,魏秋歲和他一起下來,看着他道:“謝謝。”

“說你們局裏都是飯桶還不相信。”舒蒙把剛剛塗寫的紙團起來扔進道路上的垃圾桶,“擺明面兒上的東西都查不到。”

“他們也好幾天沒合眼了。”魏秋歲點了根煙,“大家誰都別說誰。”

“抓到了人,我絕對請他們喝酒。”舒蒙打了個哈欠,靠到牆上看着上空,“李遠是白津人,最後會發回白津調查吧。”

“嗯。”魏秋歲說,“你覺得是他和杜健城嗎?”

“我不知道。”舒蒙搖搖頭,“但是……他應該不是當年那樁案子的兇手。”

“因為年齡?”魏秋歲問,“還是別的?”

“嗯。”舒蒙搖搖頭,“就是感覺。”

魏秋歲抽了口煙:“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繼續趟這水,最後自己也會跟着陷下去?”

“但我有什麽辦法?”舒蒙問,“放着殺我全家的人不管,繼續若無其事過下去?”

“林濮呢?”魏秋歲說,“你如果有三長兩短,打算讓他怎麽辦?”

“所以我沒和他在一起啊。”舒蒙從他的煙盒裏抽了一根煙叼嘴上,把他的打火機拿過來,在手上轉了兩圈,點了火。

“沒在一起就沒感情了?”魏秋歲把他手裏的打火機拿走,“他是你失而複得的人,不應該更珍貴嗎?”

“我知道,他特別珍貴。你以為我不想嗎?”白色的煙霧騰起,舒蒙在煙霧後面看着房屋之間劈成三角形的天。

他眯眼道:“……我他媽真想和他好好談場戀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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