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夏季天悶熱,雷雨高發。
前一刻還豔陽高照,此時烏雲沉沉的。
葛戈站在落地窗旁,看着外面發呆。
張嬸在廚房忙碌,偶爾傳出瓢盆碰撞的輕響。
前兩天趙美豔打她電話,說席美佳情況很不好,情緒失控厲害,藥物作用不大,她問葛戈,要不要一起去醫院看看。
葛戈拒絕了,然而因着那些話總時不時的想起那個晚上,外殼那樣脆弱易碎,驕傲的少女因着自己心愛的大男生而故作堅強嚣張的樣子,實則已經輸了個徹底。
其實是有責任的,他們都是有責任的,陰差陽錯的責任。
葛戈閉了閉眼,拿出手機,打開短信。
內容是醫院住址,之前趙美豔發給她的。
手指撫過屏幕,她有些猶豫。
“葛戈!”張嬸突然叫她。
“啊?”葛戈回神,轉身走去廚房,“怎麽了?”
張嬸拿圍裙擦着手,“沒醬油了,你要麽幫我去小超市買瓶回來?”
葛戈目光輕輕掠過空了的醬油瓶,手一緊,又看了眼時間,點頭輕聲道:“好,我順便再去買點水果零食什麽的,姜亦起來吃。”
“可以啊。”她笑,“只要你在那小子醒來前回家就行,不然又得風風火火的出門去找你。”
葛戈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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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廳,拿了把傘,背着一只帆布包,帶了些零錢,葛戈出門。
她又看了遍短信,随後義無反顧的上了車。
她需要去看一眼,那個因自己而錯過了本可以有再生機會的女孩。
趙美豔有提到席美佳現在有專人看護,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是跟看護處一塊。
席慕禮大學未畢業,又要忙家族企業,回來的時間很有限,大部分集中在後半夜,白天碰到的可能性為零。
還聽說席美佳瘋掉的事情已經被封鎖,席家是名門望族,不容許出這樣的醜聞,其父親席林川甚至一次都沒來過醫院。
走到精神康複科,這裏僻靜的跟外面仿佛是兩個世界。
陰暗森冷近乎不見尾的走道,白花花的牆壁,一扇扇朝南的窗。
寂靜,空蕩。
席美佳被鎖在這樣一個幾乎堪比牢籠的地方,可能會被關一輩子。
葛戈目光一閃,抿唇。
她吐出口氣,按着病房號一間間找過去。
單調的腳步聲回蕩在耳邊。
外面開始打悶雷,雲層湧動的厲害。
似乎快下雨了。
一道銀光閃過,悶雷突然爆炸,響徹四周。
前方傳來嘈雜的聲音。
葛戈站在原地望過去,一個拐角沖出來一個醫護人員,手上都是血,身後跟着幾個男人。
視線跟帶頭的男人撞上,對方無甚反應,腳下步伐不停,快速穩當的走過來,在葛戈跟前驀然停下,距離極近。
“我還以為我眼花了。”他說,語氣并沒有多大起伏,仿佛葛戈的出現再正常不過。
葛戈盯着他胸前寶藍色絲質襯衣上的水鑽保持沉默。
他低頭,“你來這裏做什麽?”
溫熱的氣息劃過腦門,葛戈朝後退了步。
“我只是來看看。”
“看什麽呢?”他微微側頭,“看別人現在過的有多慘?”
突然就下雨了,雨聲漸響,噼裏啪啦的打在玻璃上。
窗外景色被霧化,看不分明。
葛戈轉身,“那我走!”
席慕禮一把拽住她,往旁一甩,手撐牆,将人迅速圍困起來。
呼吸稍稍失了穩定,“我說讓你走了?”
葛戈背部被輕輕撞到,手肘因他用力過猛有些疼痛,她擡頭和席慕禮對視。
兩年不見,記憶裏的大男孩已經成長很多,骨骼長開,輪廓更顯立體分明,個頭更高,肩膀寬厚,已然是個大男人。
鏡片下的目光銳利如刀鋒,刮在葛戈身上。
“那個晚上的不妥你會沒察覺?葛戈,我了解你,以你的慎密心思有多少事你都看的清。”
他俯身,更逼近她的臉,“可是你選擇無視了,美佳的遭遇有她自己的責任,你覺得你就完全無辜嗎?”
“就憑趙美豔能安安穩穩的留在席家,就憑她拿着席家的錢養活你,就憑我一句話讓你進一中,這些全部加起來都不夠你去阻攔美佳一次?!”
葛戈抿唇,目光停在別處。
一字一句從口中吐出來,仿佛那件事被剝開表皮暴露在陽光下,醜陋,污穢,人性極為肮髒的一面。
他眼中的怒意随着葛戈的沉默越發明顯,突然拽起葛戈手臂用力按在她的耳畔,“說不出話來了?你不是挺伶牙俐齒的嗎?這個時候你他媽給我裝啞巴?”
“......”
葛戈不做反抗,難得的乖順,然而這樣的順從卻不是席慕禮所需要的。
他吼道:“你這麽恨她嗎?嗯?就因為她跟你搶姜亦你就這麽恨她?”
“不是因為姜亦。”她低低開口,“只是沒想到。”
“你沒想到?!”席慕禮擡起另一只手指着葛戈,“你再說一遍你沒想到!”
白皙的指尖在眼前因着極力隐忍而抖動着。
葛戈閉了閉眼,話語蒼白而無力,“我以為她另外有朋友,我不知道她單獨在外。”
“這是理由?”
“那你想讓我怎麽做?”
她的臉色很不好,但是表情依舊沒什麽變化,只淡淡的看着席慕禮,眼底幹淨。
“你跟我走!”
他突然拉着葛戈往方才的方向走,那裏通往席美佳的病房。
他走的很快,跟出來時的沉穩相差甚大,葛戈跟的跌跌撞撞,很是狼狽。
在門口驟停,門微敞着。
和普通病房一樣,裏面是滿眼的白,只是看起來更整潔幹淨一些,沒有多餘的設施,只有一臺液晶電視以及一張床。
床上躺着一個人,穿着條紋病服,白色棉被皺成團。
身體在上方微微蠕動,嘴裏發出低低的呻吟。
搭在床沿的手沾着血跡,有人拿毛巾給她細細擦着額頭,是個男人的背影,葛戈對他還算熟悉。
是李牧。
“知道這些血是哪來的嗎?”耳畔響起席慕禮的聲音。
他說:“撞牆撞的,剛用完藥,現在整個人還沒徹底平靜,你來晚了一步沒有看到她瘋癫時的模樣。”
葛戈:“為什麽撞牆?”
“你覺得呢?”
有多少人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之後還能有生的*?哪怕是個瘋子!
葛戈一時說不出話來,拎着帆布袋的手緊了緊,心口像被壓着什麽東西,沉沉的喘不過氣。
“你覺得你還有什麽資格讓我放過你?”
藥效徹底發作,裏面的人完全平靜下來。
護士過來又給檢查了一次傷口,随後離開。
外面雨停了,雲層還沒散,走廊上依舊陰沉沉的。
門打開,有人出來。
他站在對面,神情冷峻。
席慕禮已經走了,在說完那番話後頭也不回的走了,但葛戈并沒有松口氣的感覺。
此時對着李牧,窒息感更甚,她隐隐察覺到了什麽。
“你跟他們很熟。”
“......”
“李牧,你為什麽會轉學來一中?”
他往後靠在牆上,冷淡的盯着葛戈,态度疏離且帶着點不善,這和往日裏雖高冷但還算交好的形象相去甚遠。
“一中是重點,誰都想來。”他說。
“誰幫你引薦的?”
“......”
葛戈盯着他,“席慕禮?”
李牧突然笑了聲,“如果我否認你信嗎?”
“不信。”
他表情瞬間一收,“那你問個屁!”
言語略粗,不過葛戈并不介意。
她只是用一種全新的态度審視着對面的人,她彙總出兩個詞,陰郁,暴躁。
兩年,她沒看出李牧的僞裝,那些東西都是假的,她有震驚,但不至于接受不了。
只是,張骁呢?
她垂眼,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李牧淡淡掃過來一眼,轉身重新進了病房。
電話是姜亦,才發現時間已經過去很久。
葛戈往前走了幾步,通過門上的小窗口朝裏望。
“你在哪?”他問。
“哦,還在超市買水果呢,你有什麽特別想吃的嗎?”
李牧站在床前,背影蕭條,室內沒開燈,室外陰沉,只留一個黑影。
“在超市怎麽這麽安靜?”
“衛生間呢。”
“好吧,你速度啊,趕緊的。”
病房內無外人,此時李牧微微俯身摸了摸席美佳的額頭,動作透着小心翼翼。
葛戈緩慢的眨了下眼睛,“好!”
再往後她沒來過醫院,這個沉悶的夏季很快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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