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春暖花開的時節,氣溫回升,空氣裏的草木香帶出勃勃生機。

葛戈坐了兩個多小時飛機到達機場,随後打車前往目的地酒店。

門口泊滿了車輛,酒店大門拉着橫幅,上方的電子屏循環播放着一對新人的生活照。

葛戈在門口做了登記,随後尋去化妝間。

裏面人不少,幾個年輕小姑娘嘻嘻哈哈的說笑,穿着淡紫色禮服,手裏拿着手機在那玩自拍。

準新娘坐在化妝臺前搗鼓發飾,嘴裏罵罵咧咧,“我靠,我的皇冠呢,你妹,姐姐今天可是公主啊!”

“剛才就在那盒子裏呢,沒有嗎?”

“沒有啊,我都翻遍了,底都翻出來了好嗎?”

“你再仔細找找。”

白色魚尾婚紗,纖細的身材,精致的眉眼間充斥着不耐煩,大紅唇在那不停張張合合。

大部分人都沒注意到葛戈進來,注意到的一兩個由于陌生也沒開口說什麽。

葛戈走到她們外圍,旁邊椅子上挂着外套,外套旁露着一截銀色弧圈,她挑開拿出來,一只小巧精致的小皇冠。

“在這呢!”她說。

聲音不大,沒引起任何注意。

葛戈走近幾步,拿皇冠戳了戳準新娘,“這呢!”

對方猛地轉過身,見了來人一愣,随即咧嘴笑起來,“我靠,你可來了,想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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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開人就沖過來,直接往葛戈身上撲。

“真是越來越纖細了啊!”葛戈摸了摸她的腰,笑着,“減肥也是蠻拼的。”

“為了釣帥哥,沒辦法!”陳聰大言不慚,挺了挺胸,“怎麽樣?姐人是苗條了,不該縮水的地方也沒縮吧,性感不?”

一旁聽着的開始起哄埋汰她。

葛戈把皇冠交她手上,點頭,“嗯,這樣挺好。”

陳聰和她另一半是相親認識的,兩人各方面條件都相當,安穩交往了半年,現在算正式安定下來。

陳聰嘴上沒譜,其實是個挺務實的人,這樣性格的人想得開,生活不會有太多磕絆。

婚禮舉行了一天,晚上兩新人都被灌得分不清南北,被攙扶上車送走後,現場算徹底散了。

葛戈出門散了會步,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城市,穿梭在大同小異的霓虹建築間,沒有什麽歸屬感,但是感覺很平靜。

電話來的時候她正坐在大馬路邊上,緊挨着一根燈柱,字符跳躍着,已經過去很久,葛戈始終沒給它安上名字。

“婚禮結束了嗎?”

“嗯。”

“明天幾點的飛機?”

“下午三點。”

“我讓李牧去接你。”

葛戈盯着地面,腳尖輕輕蹭,“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還得轉車不方便,我讓他過去。”

那邊很安靜,頓了頓,他又說:“你在外面?”

“噢。”

“陌生地方一個人外出不安全,你趕緊回酒店。”

“......”

席慕禮加重音量,“葛戈?”

“知道了。”葛戈擡頭看過往行人,“我挂了。”

這麽多年面對這個人她已經麻木,席慕禮最大範圍的克制着對她的*,他們很少發生關系,然而每次發生的時候葛戈腦海裏的畫面永遠是姜亦最後看她的一眼,那種放心不下的無力和絕望。

次日陳聰按照習俗還得做不少事,脫不開身,只得來電話聊幾句。

抱怨一大堆後,她突然說:“姜亦今年該出來了吧?”

葛戈正靠在窗口喝茶,時間還早,外頭的日光不猛,淺藍色的天,路上行人來回。

“嗯。”唇貼着杯沿,目光有些晃,“還有大半年。”

“時間真快。”

是啊,真快,五年了。

這五年裏她再也沒有見過姜亦一面,最開始是他不願意見,再之後是她不敢去見。

葛戈甚至不敢去想,有一天他們碰面了,會怎麽樣。

下午回去,傍晚飛機落地,走到出口,李牧已經等在那,西裝革履的精英範,現在已經是席慕禮的左右手。

直接回的別墅,他下車幫葛戈拎東西。

“不用了,”葛戈阻止他,“我自己來。”

開了後備箱,拎出一只不大的淺藍色旅行袋。

李牧:“席總今天沒上班。”

葛戈看他。

“他今天身體有些不舒服。”李牧關上門,“你多注意點。”

那年姜亦的一刀不單單讓席慕禮流了血,還落下了不小的病根,時常心髒抽痛,直到現在都随身帶藥。

葛戈進屋,席慕禮正在廚房,穿着一身家居服,手邊是個炖鍋,往上冒着熱氣。

“回來了?”他擡腕看表,“時間正好,守着點給你炖了雞湯,等會正好可以喝。”

“保姆呢?”

他掀了玻璃蓋頭看,“我放她們假了,難得休息幾天,不想被外人打擾。”

葛戈原地站立幾秒,目光自他身上緩慢掃過,扭身走了出去。

炖雞湯料放的很足,撲鼻的香味,滿滿一鍋。

放到桌上,兩人面對面坐了,席慕禮給她盛了一碗,“喝喝看。”

漂油的湯水,青菜枸杞香菇等,顏色豐富。

葛戈攪拌着舀了一口,味道鮮美,口感适中,點頭,“挺好的。”

兩人都不是多話的人,安靜下來,只有湯匙偶爾碰到碗沿的脆響。

時間分秒過去,葛戈湯水快見底的時候,突然有東西摔落地面的聲音,陶瓷碎裂的聲響。

葛戈動作一頓,擡眼看對面。

男人面色蒼白,右手捂着胸口,清俊的眉眼間溢滿了明顯的痛苦。

葛戈從沒見他這樣過,顯然這次發病有點嚴重。

他轉身要去拿藥,突然想到什麽,動作一頓,看向葛戈,眼底有着孤注一擲的決絕。

“去幫我拿藥。”他說,氣息不穩,額頭開始冒汗。

捂着胸口的右手握攏成拳,連帶質感極佳的襯衣也攪了進去。

外套放在米色沙發上,內袋裏有他的常用藥,沙發距離他們坐的地方也就幾米的樣子。

葛戈拿着調羹,視線調轉到席慕禮身上,目光平靜無波。

兩相對峙,誰都沒在開口。

席慕禮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五官痛苦的開始扭曲,撐着桌面的左手青筋暴起。

“你還有機會。”葛戈放了調羹,抿了抿唇,看着對面異常狼狽的男人,緩慢道:“可以走過去自己拿藥。”

“你幫我拿!”他快速接口,就那麽直直的看着葛戈,快速喘息着,“我就賭這一把。”

“拿命賭?”

“對。”

賭這些年的時光,賭他們的相處,賭這幾年兩人間到底有沒有那麽一絲一毫的感情。

葛戈放在桌下的手輕輕抽動,淡如水的眸底漸漸泛起掙紮。

桌上席慕禮親自煲的雞湯還溫熱着,對面的男人轉瞬間仿佛快死過去的樣子,面色越來越難看,似乎是難受到極點,開始緩慢往地上倒去,目光都變得渙散起來。

葛戈微微垂眼,在對面男人垂死掙紮的那一刻,她不斷回想的是姜亦在牢獄裏最初的一次次受辱。

有什麽聲音微微洩露出來,絲絲縷縷缭繞在葛戈耳畔,仿佛一只重錘狠狠砸在了她腦袋上。

葛戈目光一顫,猛地看向地上快昏死過去的男人。

突然想起某一年破舊的住宅下,迎着陽光走過來的少年,将她拉出了生活泥沼,他善良堅韌,哪怕自己身陷幽暗,也努力生活着。

葛戈大夢初醒一般起身快速跑到沙發旁,手忙腳亂的翻出藥盒,回來跪坐在地上托起席慕禮,将藥往他嘴裏塞。

“吃下去,你得活着。”

必須得活着,就算要死都不能死在她的手上。

席慕禮目光渙散,隐約能看到上方模糊的輪廓,淺色的光暈裏,她焦急的說着什麽,聲音卻是聽不清了。

有什麽東西流進嘴裏,溫熱,無法控制的,然後難以言說的疼痛又開始襲來,感官複蘇,視線變得清晰,耳畔是她急促的詢問。

“你怎麽樣?還可以嗎?我們去醫院。”葛戈起身扶他。

席慕禮不斷咳嗽,突然伸手一把拽住葛戈的手臂,力道因着身體的難受而不受控制的加重。

過去很久,狼狽的咳嗽聲逐漸停止。

地上有打翻的水杯,衣服上大片水漬,席慕禮脫力的倒在地上,仰着一張毫無血色的臉,深深的看着葛戈。

“為什麽最後改了主意?”他斷斷續續的開口。

有那麽一刻他以為自己真的會死,很奇怪,那個當下并不覺得憤恨,反而前所未有的平靜,他也沒有看到別人所謂電影般播放的這一生全部的事跡。

只有一個畫面,那是去年冬天,南方難得下了場大雪,葛戈感冒發高燒,發現時已經睡迷糊,他把人送到醫院,抱着她在那挂點滴。

那是葛戈唯一一次如貓般溫順的躲在他懷裏,手微微抓着他的衣擺,睡的安安穩穩,那種被依賴的感覺至今想來都分外美好。

“葛戈,”席慕禮定定的看着她,“說話啊,為什麽最後改了主意?”

抓着她的手骨節分明,正不受控制的微微抖動着。

葛戈回想起方才腦海裏的畫面,想起那個美好的少年,低低的說:“我希望自己的人生能盡量的幹淨點,那樣或許未來還能站在姜亦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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