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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臨近熄燈的時候唐皓回宿舍了,一邊走還在一邊打電話:“哎,王老師,是我,小唐……嗯嗯,您看您那會兒有空嗎?可以?那太好了……”
唐皓挂了電話,問我:“嚴行蓋的是你的被子?”
我:“……”
怎麽是個人都盯着嚴行的被子?那不就是一床被子嗎?!
“啊,”我只好點頭,“借他蓋着,他沒厚被子。”
“真行,”唐皓似笑非笑地說,“關系這麽好。”
他說完,起身去洗澡了。
嚴行躺在床上背對着我們,大概是睡着了,沒聽到。我和沈致湘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莫名其妙。
我的目光又落在嚴行身上,他太瘦了,如果不是露出了烏黑的後腦勺,簡直看不出被子裏裹着一個人。我又想起今天中午他捧着紅燒肉狼吞虎咽的樣子,這家夥難道都不準時吃飯的嗎?
周一的早上總是兵荒馬亂,早上八點的課,我和沈致湘一睜眼,七點四十了。
“我操完了,”沈致湘飛速往身上套衣服,叫道,“完了完了今天肯定沒座位了!”
周一早上第一節 課是高等數學,老師是個小老頭,堅持不用PPT,板書寫得密密麻麻,坐在靠後的位置根本看不清。
我和沈致湘連滾帶爬沖進教室,總算沒遲到。但果然,教室裏已經黑壓壓坐滿了人。
我倆認命地往後排走去找座位,這時兜裏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我掏出手機,來電人竟是嚴行。
“我在第二排,靠窗戶這邊,”嚴行說,“給你占了個座位,你過來吧。”
我挂掉電話,拍拍沈致湘肩膀:“你先找着啊,那個,我……去那邊兒坐。”
沈致湘:“哪兒?”
“嚴行幫我占了個座位。”
沈致湘看我一眼,點點頭,突然唱起來:“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滾吧。”我笑罵。
我坐到了嚴行身邊。
“你吃早飯了嗎?”嚴行問。
“呃,沒……起晚了。”
嚴行從課桌的抽屜裏拎出一個塑料袋,那是KFC的袋子。
“我早上去吃,點了個套餐,沒吃完,”嚴行把袋子推到我桌子上,“你吃了吧?我真吃不下了。”
“呃……”
我打開系着的袋子,裏面是一枚蛋撻,一個漢堡,兩塊雞翅,還有一杯熱豆漿。
我大概有四五年沒進過KFC了,不知道這些東西要多少錢,三十夠嗎?一頓早餐三十?好貴。
“怎麽了?”嚴行問。
“這是……多少錢的?”我有些尴尬,“我給你錢。”
嚴行不說話,擡眼默默看着我。他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如深冬時玻璃上的冰淩,我在他的注視之下,感到十分懊悔。
這樣就太生分了,我明白過來,對嚴行這樣的條件來說,一頓沒吃完的肯德基算得了什麽?我說給他錢,肯定會讓他覺得我是故意不給面子,或者,我沒拿他當朋友。
但其實我只是不想占便宜,小幾十塊錢的一頓飯,對我來說,挺奢侈了。
“是真沒吃完,”嚴行開口了,有點兒磕巴,“不用給我錢,我用優惠券買的,很便宜……你……你吃吧,要不涼了,張一回。”
我連忙點頭:“嗯嗯,謝了。”
漢堡是牛肉的,小小一個,牛肉的味道又香又醇厚,還有一點辣。
一整節高數課我都魂不守舍,餘光瞟到嚴行在記筆記,便也跟着記筆記,實際上根本不知道老師講到哪。
只有那漢堡的辣味兒,在唇齒間久久不散。
(二)
兩天之後,學院裏開始籌備藝術節。這是大一新生入學以來的第一個團體活動,唐皓是生活部副部長,自然也參與籌備工作。
他每天都西裝革履地出門,手裏拎一個黑色公文包,不像學生,倒像已經工作的職員。有一次課間,我在走廊裏透氣,恰好遇到唐皓,他正叉着腰訓斥一個女生:“你怎麽弄的?不是讓你去和劉主席好好說一下嗎?啊?你可好,你去完,人家劉主席直接讓我們別管這事兒了!你幹什麽吃的啊,我真是服了,大小姐,姑奶奶,我知道你們女生脾氣大,但你能不能為我們部門想一想……”
唐皓背對着我,站在他對面的女生面對着我,我看那女生要哭不哭,表情十分難看。
我轉身回教室,避開這尴尬的場面。
中午回寝室時,唐皓正在問沈致湘:“你參加一下呗?男生宿舍每個宿舍出一個節目。”
沈致湘幹脆地搖頭:“我啥都不會啊。”
“你不是會拉二胡?”
“我去,我那水平,可別了吧,太丢人了。”沈致湘笑着說。
開學時的班級見面會上,每個人都做了自我介紹,我才發現班裏的同學真是多才多藝,有鋼琴十級的,有在人民大會堂彈過琵琶的,有愛好跳傘和潛水的……當時沈致湘也說了,他喜歡拉二胡。
“随便拉個曲子就行!”唐皓仍在游說,“不用多好,咱又不是專業的,對吧?我覺得你很有那個範兒了,你沒二胡,我能給你借一個,我認識一音樂學院的妹子,也是拉二胡……”
沈致湘依舊搖頭:“我拉得不行,你問問別人吧。”說完轉過身去,戴上耳機,開始聽英語了。
唐皓長嘆了一口氣。
“張一回,你呢?”唐皓問我。
我笑着搖頭:“我什麽都不會。”
唐皓又嘆一口氣,轉身出去了。
唐皓走了,沈致湘起身去把寝室的門關上,這時嚴行還沒回來,只有我們兩個。
“你也別搭理他,”沈致湘罵道,“狗眼看人低的傻逼玩意兒。”
“怎麽了?”
沈致湘:“我進宿舍之前,在門口,聽到他在打電話,說‘我們宿舍這些人都太垃圾了,指望不上’,他牛逼他自己上啊。”
我愣住:“他這麽……說的?咱們沒得罪他吧?”
“就是狗眼看人低,”沈致湘聳肩,“不用理他。”
到了晚上,唐皓又問嚴行能不能去表演個節目,嚴行拒絕得更加幹脆簡潔:“我不會。”
唐皓大概也沒對他抱什麽希望,“哦”了一聲,上床睡覺了。
這本該是相安無事的一晚,然而躺下沒多久,寝室的暖氣呼啦呼啦響起來。
然後我覺得越來越冷。
唐皓和沈致湘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嚕,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冰涼的。我哆哆嗦嗦下床,摸一把暖氣,暖氣竟然停了。怪不得這麽冷。
我回到被窩裏,黑暗中,放在枕頭旁邊的手機突然亮了。
是一條短信:
你來我床上擠一下吧,我這床被子厚。
發件人: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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