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使勁兒推推嚴行的肩膀:“嚴行,醒醒。”
這麽一叫,他就醒了,緊閉的雙眼一下子睜開。我被他如炬的目光吓了一跳,又拍拍他的胳膊:“是我啊,張一回。”
“……張一回,”幾秒後,嚴行的目光松弛下來,“你……你來了。”
“嗯,”我把他的大衣放在床邊,然後托着他的肩膀把他扶起來,“能走嗎?”
嚴行擡手抹了把臉,看着我:“你怎麽來了?”
我愣住:“不是你叫我來接你的?”
“啊,”嚴行垂下頭,“那謝謝你了。”
他顯然是喝大了,聲音含含糊糊的,還有點大舌頭。眼前的嚴行,和今天下午去上課前,那個招呼我下課了在教室門口等他的嚴行,簡直判若兩人。
我又問一遍:“能走嗎?”
“能……”嚴行掀開被子,把大衣披在身上,搖搖晃晃地下了床。
我連忙攙住他,一手還提着他的書包。
我們走出四合院時,鋼琴聲仍在繼續,也有隐約的說笑聲,應該是從別的房間裏傳出來的。這時已經将近淩晨一點了。剛才給我開門的那個長發女孩子,不見蹤影。
嚴行說是能走,但其實腳步歪歪扭扭,神志也不甚清明。我把他的一條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使勁兒攬着他的腰,他才不至于摔倒。
我們兩個沿着胡同裏的小路往外走,踉踉跄跄走得很慢,深夜裏的寒風一陣一陣向領口裏鑽。走着走着,嚴行垂下腦袋,臉頰貼在了我的脖子上。燙,非常燙。
我擡起頭,看見路燈下的那一小片光芒裏,滿是紛紛揚揚的雪花。
竟然下起了雪。怪不得我會覺得嚴行的臉頰很燙。
雪越下越急,漸漸地,我感覺到腳底有些濡濕和冰冷,我知道這是因為我的運動鞋開了膠,融化的雪水浸入了鞋子裏面。
“太晚了,今晚估計回不去了,”我低頭問嚴行,“你知道這附近哪兒有賓館嗎?”
嚴行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
我嘆氣,提高音量:“嚴行!這附近哪有賓館!”
嚴行睜了睜眼,看看我,愣了好一會兒,才說:“走到大路上……往北、往北有……”
于是我繼續架着嚴行往大路上走,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走到來時出租車司機停車的路口,按照嚴行的說法,我架着他朝北拐。
大路上亮堂許多,足浴店,便利店,關着門的蛋糕店……終于,我們在一家名叫“佳鑫”的賓館前停下腳步。應該就是這兒了吧。
走進大堂,我卻忽然想起來,沒帶身份證。
嚴行十有八.九也沒帶——他是從課堂上出來的,上課總不會帶着身份證吧?
我只好抱着一絲僥幸的希望,問前臺服務員:“請問沒身份證能開.房嗎?”
大概是值夜班的緣故,服務員一臉倦怠和不耐煩:“不能不能,我們這兒必須要身份證。”
“就住一晚上,”我掏出學校發的飯卡,“您看,我倆都是學生,這是我的校園卡,實在是忘了帶身份——”
“我帶了,”一直挂在我身上的嚴行不知什麽時候醒了,忽然開口道,“在我……書包裏。”
交完錢,拿鑰匙,進屋。
這賓館的地上鋪着地毯,不知多久沒清理過了,泛着一股明顯的酸臭味兒。但這時候也顧不上這些了,嚴行說完剛才那句話,又迷糊過去。我拖着這麽一個比我還高的醉漢,實在費勁。
我把嚴行放在床上,為他脫了鞋,然後自己也脫鞋爬上床,直接和衣睡了。
再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
我看着天花板上的方形頂燈呆滞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賓館,緊接着,昨晚的事情悉數湧入腦海。
我坐起來,發現身邊沒人,倒是被子緊緊裹在我身上。
浴室有水聲。
“嚴行?”
“嗯,”嚴行的聲音從浴室裏傳出來,“我沖個澡,馬上就好。”
我用力按了按太陽穴,掏出手機,已經十點一刻了。班級群裏有一條消息,是班長發的通知,明天開班會。沈致湘給我發了兩條消息,一條是昨晚十二點半發的,問我接到嚴行沒有,一條是今天早上八點發的,問我人在哪兒。
我回了沈致湘的消息,放下手機,腦子裏亂糟糟的。
就在這時,浴室的門打開了,嚴行穿着毛衣和牛仔褲走出來,腳上踩着賓館的一次性紙拖鞋,他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腦門上,臉上還散發着水汽。
“一回,”嚴行沖我笑,“昨晚真的麻煩你了。”
他的聲音清晰而平靜,已不複昨晚的醉态。
“……不客氣。”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開房花了多少錢?”嚴行說,“我一會兒就去取錢。”
“一百八,你……給我一半就行。”
“不不不,”嚴行還是笑着,“那怎麽行,你是因為來接我才——”
“嚴行。”我終于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
“……嗯?”
“你昨天是,”我咽了一口唾沫,那個詞在喉嚨裏滾來滾去,幾秒後,還是艱難地被我吐了出來,“是去嫖.妓了嗎?”
我說完,嚴行就沉默了。
在逼仄的賓館标間裏,我倆面對面站着,宛如一場對峙。
其實話說出口,我就有點後悔了。我幹嘛要問呢?嚴行不是那種死皮賴臉的人,我只要和他說以後不方便來接他,那他一定不會為難我。就這一次,算是幫同學個忙,又怎麽了?說到底我和嚴行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今天這事兒過了,他在校外玩兒他的,學校裏我們倆還是好室友好同學,這不是挺合适嗎?
沒必要問這麽多,沒必要知道這麽多。
“對不起,”嚴行垂下眼睛,嘴角也微微垮下去,“我昨天……一個朋友突然來北京找我玩兒,叫我出去見面,我就去找他了,忘了給你說一聲。”
“哦哦,這樣……沒事,真沒事兒,”我連忙擺手,“我就是以為你碰上什麽急事兒了呢,沒事就好,”說完我轉身往浴室裏走,邊走邊說,“你等會兒啊,我洗個臉,咱們就可以回去了。”
“張一回!”嚴行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
“我……沒嫖.妓,”他一字一句道,“那些……套子,是我朋友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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