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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是什麽朋友會當着他的面嫖……
我不知道嚴行的話有幾分真假,但心裏明白以我們的關系,實在沒必要追問下去,于是我迅速點點頭:“嗯,好,那咱們回去吧。”
嚴行的手還攥在我的胳膊上,我感覺到他的手似乎極其細微地抖了一下。
嚴行松開手:“嗯,走吧。”
我們兩個坐公交車回學校,單人座一前一後,心照不宣地,誰都沒說話。我坐在嚴行後面,愣愣看着他頭頂的發旋。我開始回想高中時和同學們的相處,我們那個高中挺爛,學生也是五花八門,有每天放了學去混社會的,有半天來上課半天去打工的,有讓同班女生懷了孕于是兩人直接退學結婚的……這些人在我的大學同學看來,一定都是另一個世界的奇葩,可說實話,和他們相處起來怕,我覺得很踏實。我們其實都是一種人——雖然我意外地考上了重點大學——我們都很窮,很渺小,沒有征服世界的野心。在我們眼裏,把高中和自己家連成一條線,取中點為圓心,畫一個圓,這就是我們的全世界了。區別只在于有些人的圓半徑稍長,有些人的圓半徑稍短。
而我在大學裏的這些同學,他們理所應當似的,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來自不同的地方,以後也會去往不同的地方——沈致湘要出國,嚴行,就更不用說了,我甚至不知道這些他獨自外出的夜晚,他都去幹了些什麽。至于唐皓,算了吧,他幾乎不像我的同學,而更像一個面目模糊的領導。馬克思說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我現在漸漸明白了這句話,我活在這個世界上,類似于坐标系裏的一個點,要說明我是誰,需要一些參照。比如,高中時的張一回,是豐臺區XX中學的學生,是高三理(2)班的勞動委員,是劉璐璐的同桌,是徐漢勇的哥們……那現在的張一回呢?除了一張XX大學的校園卡,似乎就找不到別的參照了。
我和我的同學,和這所大學,都隔着很遠很遠的距離。
轉過三次公交車,終于回到學校。賓館裏的尴尬仍然萦繞在我和嚴行之間,于是我說我去吃午飯,嚴行點頭,說,那你去吧,我先回一趟寝室。
他走了,我一個人到食堂吃飯,總算沒那麽不自在了。
吃過午飯,回寝室,沈致湘和唐皓都不在。嚴行坐在床邊看書,見我回來了,狀似無意地說:“張一回,昨晚開.房間的錢,我放你桌子上了。”
“啊,行。”我點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嚴行說完就上床睡覺了,我朝書桌上掃一眼,上面放着三張粉色人民幣。
開.房一百八十塊,打車去接他五十九塊,他給了我三百塊。
大概這就是我們之間的距離。
周日,開班會。
班長是個四川女孩兒,個子小小的,人很精幹。她在圖書館提前預約了一個自習室,把全班同學聚集過去。
“第一件事,是我們這學期有一次團日活動,”班長說,“我和團支書一起選了幾個地方,大家投個票,或者你們有別的想去的地方,也可以提出來。”
***,國家博物館,後海,北大……
一個男生說:“班長,這些地方估計大家都去過啦。”
班長點頭:“是……不過我的想法是,咱們班級活動,最好還是選一個費用低、安全性高的地方去,大家覺得呢?”
男生說:“要不問問咱班的北京同學?”
唐皓接着說:“行啊,那我先說吧,我覺得咱們可以去燒烤,我知道一個地兒不錯,在郊區,來回兩天吧,那邊也有賓館,晚上可以住一晚。”
班長笑了笑:“兩天可能不行哦,學校規定不許夜不歸宿的。”
她這麽一說,我忽然有些心虛,昨晚我和嚴行……
“哎,”唐皓點頭,“也是。啊,咱班還有誰是本地的?推薦推薦呗。”
他說完,就轉過頭來,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腦子一懵,從小到大,我去過的景點無非是***之類的免費景點——要是說熟悉,那我大概對醫院才比較熟悉。從我爸生病到現在,大大小小的醫院,真的去過不少。
“張一回,”班長微笑着看向我,“你有什麽推薦的地方嗎?”
“我……”我嗫嚅道,“其實北京也沒什麽特好玩兒的……我去哪兒都行,你們定吧。”
班長“嗯”了一聲,沒說別的,轉頭又去問其他同學了。
我垂下眼,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我不知道別的同學會怎麽看我,一個北京人,連一個推薦的景點都說不出來。這感覺真是芒刺在背。
他們還在讨論,我什麽都聽不進去,腦海中一遍遍重複剛才自己的回答,“其實北京也沒什麽特好玩兒的……我去哪兒都行……”,這個謊太牽強了。這之後的一個多小時裏,我甚至不敢擡頭看其他人,只能盯着手機屏幕,裝作在玩手機。
總算開完班會,我逃命似的快步走出圖裏随便找了個教室上自習。
從昨天回學校到現在,嚴行除了那句錢放在我桌子上,就沒有說過別的話了。
一直到晚上十點多,我才磨磨蹭蹭地回了寝室。
唐皓坐在桌前打電話,沈致湘戴着耳機在打游戲,嚴行竟然躺在床上,臉朝裏背對着我們。
沒一會兒唐皓挂了電話,閑聊似的對我們說:“唉,去什麽798呀,不知道她們這些小姑娘怎麽想的。”
沈致湘不鹹不淡地回應:“去呗,正好我沒去過。”
“那地兒沒意思,都裝逼犯,”唐皓翹起二郎腿,“是吧張一回?去798還不如去海洋館呢。”
“呃,”我點頭,“都行吧。”其實我沒去過798,也沒去過海洋館。
閑聊幾句,我拿着換洗衣服去澡堂洗澡。洗完回宿舍,就快要熄燈了。
唐皓已經上床睡覺,沈致湘仍然戴着耳機,嚴行仍然背對着我們躺在床上,連姿勢都沒變過。
我爬上床,裹緊被子。下雪不冷化雪冷,這兩天沒再下雪,卻比周五晚上我去接嚴行時還要冷。
十一點寝室熄燈,過了一會兒,沈致湘關掉電腦,窸窸窣窣地爬上床。
又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嚴行沉沉咳嗽了兩聲,緊接着,他發出滞重的呼吸聲,幾分鐘後,呼吸聲平靜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在我剛要睡着的時候,嚴行又開始咳嗽,他咳得撕心裂肺,連他的床板都跟着“吱呀”作響。我聽見唐皓模模糊糊地“啧”了一聲。
寝室裏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清,但我還是忍不住望向嚴行的床。
他還在咳嗽,但應該是把頭捂在了被子裏,咳嗽聲變得又悶又小。
我掀開被子,又蓋上。
唐皓的呼嚕聲再次響起,我終于還是沒忍住,下床,輕輕走到嚴行的床前,低聲問他:“你怎麽了?”
嚴行的頭從被子裏鑽出來:“沒事……有點感冒。”
他的聲音嘶啞得像嗓子裏塞了塊砂紙,我蹲下,想要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我懷疑他是發燒了。
然而寝室裏實在太黑,我的手沒有落在他的額頭上。
我的手心觸到他略涼的鼻尖,和兩片幹燥而有些起皮的嘴唇。
我愣了一秒,手掌連忙向上,移至他的額頭。
果然是滾燙的。
“我好像發燒了,”嚴行悶悶地說,“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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