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話題終結者

轉過林子,走完一片卵石道,入眼便是開闊處。琉璃燈盞的華光将這處照得明亮,琴瑟樂聲悠然,酒香人語相浸,扶風閣裏杯盞交錯。

天邊兒已經漸漸黑下來,夜風也早早起了,佑和停了步子,站在小徑盡頭,瞧着那人影憧憧的扶風閣。

她的皇兄在那裏,她的驸馬也在那裏。

幾日前,她還是宮裏未嫁的公主,這座宮城依舊是她的家,這禦花園是她家的花園。一轉眼,她成了已經出降的公主,将軍府是她的住處,蕭直是她的驸馬。

佑和本不好傷春悲秋那一套。但在這個所謂的歸寧日,在這宴會酣然時,她忽然心慌地發現,這個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似乎離她遠了,她的皇兄似乎也離她遠了。

心中一陣悵然若失。

樂安不懂佑和心情,見她突然不走了,詫異道:“佑和姐姐,站這裏做甚麽?你瞧,皇帝哥哥和父王他們聊得正開心呢!咱們過去啊!”

“樂安,我有些難受。”

樂安一驚,聲音有些慌了:“你身子又不舒服啦?哪裏難受,哪裏難受啊?是頭暈麽……”說着,小手摸到佑和額上,接着又去摸自己的額溫,懵懵道:“沒有很熱啊,不過好像有些涼……”

佑和心裏暖暖,沖她笑:“不是身子難受,是心裏,不過這會兒又好了。”

“真好了?”樂安不大放心。

“嗯。”佑和拉上她的手,“咱們去瞧皇兄他們吧!”

扶風閣的與宴者沒有料到佑和公主會來。連明德帝瞧見佑和,也有些驚訝。

最先從席座上站起身的,倒是蕭直。

不過,佑和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在場賓客中除了一些皇家親戚,還有幾位朝臣,接連有人起身,向佑和和樂安行禮問候。佑和也向他們颔首示意,又問候了在場的幾位親王、郡王、世子。而樂安則已經自動自發地跑到自家父王和兄長那桌認親去了。

這時明德帝朗聲笑着喚佑和“皇妹”,喚她上前。

這種稱呼,明德帝用得少,大多時候都是直呼“佑和”。是以,佑和聽得這聲喚,先前的悵然若失立時又回來了。皇兄果然與她生分了……

這感覺真不爽啊。佑和臉上笑意勉強,緩步朝明德帝走過去。已有宮女在明德帝的示意下,為她添了座。

宴席突然來了女眷,氣氛一時有了變化。好在,明德帝在宴席上一貫随意,與宴者也不會覺得赴皇上的宴如履薄冰,因此各宴桌的組內交流進行得還是可以的。而且,樂安郡主是個開心果,能調動氣氛,一出場,隔空與她的皇帝哥哥拉了幾句家常後,便在自個兒那桌聊起來了。

然而,佑和公主既已出現,衆人自然不會忽視今日歸寧的兩位主角。眼見佑和公主來了之後都沒拿正眼瞧過驸馬,衆人心中頓時了然——看來坊間的傳聞全是真的了!

宴客們不時瞟瞟驸馬,再望望公主,只見驸馬坐在那裏,悶不吭聲,神色難辨。而公主坐在皇上旁邊,正與她的皇兄說話,看上去倒還算愉悅。

衆宴客彼此交換眼神,皆意味深長地點個頭,再不多言。

佑和公主的歸寧宴就在一種看似和諧實則詭谲的氣氛中結束了。

夜色茫茫中,公主與驸馬乘坐的馬車從正華門出宮,很快便上了重華大道,一直往前行去。

繁華的重華大街上,夜市仍未結束,燈火搖曳,人聲喧鬧。佑和将身子斜斜靠在馬車一角,垂着眼眸,目光虛虛盯着車廂另一角放着的四角銅镂行路燈。

“公主累了嗎?”光線黯淡的車廂裏,蕭直忽然問道。

佑和訝異地擡起眼。

兩邊街道上的籠燈柔光透過車窗竄進來,有一縷恰巧投在蕭直的側臉上,明暗對比間,襯出他俊朗的側臉輪廓。

佑和瞧不清他的表情,但聽這語氣,察覺不出有怒氣。

先前臨出宮時,蕭直又要抱她上車,佑和拒絕了。當時被歸寧宴帶來的莫名失落籠罩,佑和心裏不大舒坦,沒太注意語氣,待上了馬車,方覺得自己那話說得不大好。她記得,當時蕭直伸過來的雙臂明顯僵了一下。她進了車廂好一瞬,他才進來。

佑和心裏懊惱,不曉得自己怎麽就說出那樣冷淡的話來。可是,說都說了,她也拉不下臉再同他賠禮。于是,兩人自進了車廂,就一直沉默相對,誰也沒開口,氣氛繃得有些緊。

佑和沒想到,蕭直會突然跟她說話。

驚訝的同時,心裏似乎還有一絲驚喜。以蕭直那樣的性子,在承受她的不友好态度後,還能主動理她,委實難得了。

瞧他好半晌,佑和才記起他問了什麽,連忙答話:“我不累,将軍累了嗎?”時刻謹記以問句結尾。可惜,這種社交技巧并非萬金油,有時也會失靈。比如現下——

蕭直沒張口,只以搖頭作答。顯然,他沒能領會公主大人的良苦用心。

佑和咬咬唇,心中有些小糾結——她還沒有找到道歉的臺階,話題就被終結了,怎麽破?

踟蹰了半晌,佑和終于主動找了個話題:“蕭将軍晚上是不是喝了許多酒?”

蕭直愣了一下,繼而道:“是多了幾杯,是不是……酒味熏着公主了?那我……”

“并沒有,”瞧見他身子就要往後挪,佑和忙打斷他,柔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将軍有沒有不舒服?”

“并沒有。”蕭直幾乎沒有思考。

唉,話題又終結了。佑和心下哀嘆,頭垂下來,沮喪地擡手揉了揉自個兒的腦袋。

“公主身子不适?”蕭直上身傾近了些,似乎想要瞧清她的神情。

“哦,沒有。”佑和擡頭,這才發現他靠得很近,半明半暗中,隐約瞧見他那兩道劍眉皺起來了。

他瞧起來真的很但心呢!

佑和愧疚感又起,忍不住安撫:“你不用這麽緊張,我身子是不好,這一點,皇兄比誰都清楚,就算我這會兒立刻就去了,皇兄也不會怪到你身上的,你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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