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相思為何物
冬月二十四。
入冬已久,天氣越來越冷,倚月軒內俨然已是寒冬風景,院子裏的幾課高大的老樹早已掉光了葉子,一片禿幹疏枝,平添了蕭瑟清冷之感。
因着身體底子太差的緣故,佑和公主甚是畏寒,往常這種時節,她幾乎整日都在暖榻上度過,每日常做的事除了看書,便是畫畫兒。
今年也基本如此,只添了一樣——念着蕭直。
最初,是帶着怨氣的念叨。而今,已成了純粹的思念。
是的,蕭直又走了。就在佑和撲上去咬了他的那日。
那一日的情景,佑和想起一回,臉上便要燒一回。
數次回想,仍不曉得自己是哪裏冒出來的滔天巨膽,竟然就那麽撲過去了,還……
佑和心頭一跳,白皙的小手摸了摸嬌嫩的唇,于是秀美的臉頰連着小巧的耳朵又緋紅一片。
一旁的秋昙和小蓮花瞧見她這模樣,兩人對視一眼,唇角同時抿笑。
那一日,“霸道驸馬強抱小嬌妻,兇猛公主反吻俊夫婿”的爆炸性戲碼,她們倆不幸錯過,但躲牆角、趴門口偷聽偷看的許多雙耳朵和眼睛可不是聾的、啞的,當晚,這消息就傳遍了整座将軍府。到了第二日清早,據說整個京城八卦圈都已經沸騰了。
這場戲碼,于秋昙而言,無疑是一個特大喜訊。最初從青桃口中得知時,她的嘴巴足足張了有半晌沒有合上,委實難以相信她家那個懵懂性子的佑和公主能做出撲過去強吻驸馬那樣驚世駭俗的事兒。待确定了消息的真實性之後,秋昙就只剩驚喜歡悅了。
不只秋昙,這整座将軍府裏的仆役奴婢,上至統籌一切的老管事,下至看理馬廄的小馬夫,全都是先震驚、再欣喜。
能不驚喜嗎?
偌大的将軍府裏就蕭直那麽一個主子,好不容易等到盛寵在身的佑和公主成了府裏的主母,大夥兒都為自家孤苦伶仃的将軍感到一絲安慰,可恨将軍竟然死守斷袖舊情,偏偏公主卻全然不以為意,生生把夫妻生活過成了隔屋而居的鄰居狀态。
這怎能不叫人失望?
失望過後也就罷了,畢竟是自家主子的事,豈能輪到他們做下人的置喙,是以,慢慢地,大家就都習慣了将軍和公主的相處模式,誰料,現下忽然峰回路轉,出現如此令人瞠目的一幕。
誰能淡定得了?
可恨的是,好事多磨,就在大夥兒都期待着令人激動的後續時,他們家的大将軍卻不見了蹤影,委實教人扼腕。
秋昙更是焦急嘆息了兩日,後來才平靜了。
秋昙瞟了瞟佑和公主染着紅暈的側顏,心中勾畫起公主和驸馬的美好未來。
而佑和則兀自沉浸回憶中,想着想着,漸漸蹙起了眉。
雖然這幾日的思念漸漸磨掉了心裏對蕭直的埋怨,但只要一想起蕭直那日的表現,她仍是大大的不快,忍不住感到失落。
那天,她被他痛苦的模樣和那些自貶的話弄得又氣惱又心疼,全憑着一股莫名沖動撲上去咬了他。一點也不誇張,她是真的咬了。
具體情況佑和也記得不大清楚了,只曉得當時腦子懵懵一片,全然沒了理智,貼上他的嘴巴時,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唇從涼到熱,最後炙燙得她心跳如鼓、全身發熱。
不曉得是哪裏來的一股勇氣,她心裏慌亂緊張,卻就是不退,固執地吮着他唇瓣,可惜接吻經驗為零的她一不小心就咬了他一口。
咬得重不重,佑和也不能确定,不過她舌頭上嘗到了一絲鹹味兒,大概是把他咬破皮了。不過,那會兒她顧不上看,嘴巴仍粘着他,心裏梗着一股氣,偏要親到他有回應。
可恨,蕭直那貨的反應委實太打擊人。
直到她吮得氣喘籲籲,差點氣絕身亡,那個被親的人還是呆若木雞,毫無回應,他唇上明明燒得像火,心跳重得她都能感覺到,偏偏身子卻是僵硬得像塊木頭,站着那裏一動不動,跟個植物人似的,任由她毫無章法地亂親一氣。
她又羞又氣,無奈地退下來,狠狠瞪着滿面赭紅、呆滞愣怔的他。正欲張口罵“傻子”,視線略微一偏,猛然瞧見不遠處的月洞門口擠滿了人頭,見她側首,偷窺的人影一個個作鳥獸散,她被一道驚雷劈醒,霎時意識到她和蕭直現下就站在禦風院裏頭,而門口那麽多雙眼睛就那麽眼睜睜地目擊了她做的一切!
一時間,羞窘超越了憤怒,她顧不上站成呆頭鵝的蕭直,自個兒頂了個大紅臉就落荒而逃了。
更可氣的是,呆頭鵝蕭直竟然就那麽傻站着,她一直跑回倚月軒,都沒見他追過來。
她以為他受的驚吓太大,還沒回過神來,誰知沒過多久就傳來消息,道蕭直和陸臨遇一道被急召,入重元閣議事去了。得了這消息,她明明曉得蕭直是身不由己,卻還是覺得沮喪和生氣,在心裏數落了蕭直好多遍,順帶着也連自個兒皇兄一道埋怨了。
明德帝可不是該被埋怨嗎?早不召晚不召,偏偏就在這檔子上把人召走了,害佑和一顆亂糟糟的心被孤零零挂在半空,委實焦躁難耐,一個人在倚月軒裏東想西想,把蕭直說的那些出人意料的話颠來倒去想了許多遍,心裏有一堆問題要問他,想問他和陸臨遇之間的斷袖傳聞到底是怎麽回事,想問他是不是真的喜愛她,想問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樣,從前以為自己喜愛陸臨遇,遇到彼此才曉得喜愛的感覺,想問他是何時對她動心,是大婚夜一見鐘情?還是和她一樣日久生情?
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堆心裏話想告訴他,想教他曉得她的心意,想對他解釋從前對陸臨遇的感覺,還要對他道個歉,告訴他那些日子不想見他,不是因為他不好,而是被自己對他的感覺弄得緊張了……
可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蕭直竟一去不返,一直到第二日晌午,宮裏才遞來了信兒,只道蕭将軍和陸大人奉旨前往穎地了。除此之外,再沒有多餘的交代。
他就那麽走了,沒回來瞧她一眼,甚至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佑和不曉得穎地出了什麽事,需要才回京十多日的蕭直再趕去一趟。
明明是皇兄明德帝的旨意,但佑和心裏就是忍不住遷怒蕭直。
他不是承認了喜愛她嗎?
不是那樣緊緊抱着她,還說了一堆教人心跳臉紅的傻話嗎?
怎麽一轉眼,他就毫不留戀地走了?
難道真的急成那個樣子,連趕回來同她告別的時間都沒有嗎?
就算沒有,不能差人留幾句話給她嗎?
再不行,寫幾個字叫人送回來也行啊,至少她心裏會覺得安慰一些嘛!
他倒好,就那麽灑脫自在地走了,毫不牽挂,害她心裏失落到不想吃不想睡。
佑和的苦悶随着樂安的到來稍稍得到纾解。
樂安郡主是在蕭直離開那日下晌來的。彼時,佑和正郁卒得緊,偏又碰上秋昙和小蓮花種種不懷好意的試探,她煩躁得把自個兒關在書齋裏,還把秋昙和小蓮花都遣出去了。
曉得樂安來了,佑和不能不見,只好灰頭土臉、無精打采地從書齋裏鑽出來。佑和以為樂安是閑着無事來找她彙報暗戀進展,不曾想,樂安卻是因為蕭直來的。
原來,那日清早,樂安照例溜出家,前往左懷恩上衙必經的道上蹲點,沒想到半途碰見了正要出發離京的蕭直和陸臨遇一行。
原本樂安以為彼此随便見個禮就得了,誰料分開沒一瞬,蕭直竟單槍匹馬地趕回來了,委實把樂安驚着了。
而蕭直接下來問的話更是教樂安措手不及。
好在,樂安腦子靈光,随便一想,立即就猜到佑和和蕭直之間一定有了不小的進展,這才應了蕭直的請求,把那日和佑和在禦花園的對話一五一十全告訴了他。
聽完一切後,蕭直的反應也讓樂安驚奇。
雖然與這位蕭大将軍連點頭之交都不算,但樂安好歹是京城貴女圈五大活躍人物之一,而蕭直曾經也是貴女們酷愛讨論的男人之一,是以,蕭直的為人性格,樂安大抵了解一些。可是那天,她破天荒地瞧見一向正經嚴肅,并且已算大齡男人的蕭大将軍俊臉泛紅,峻唇含笑,歡喜雀躍得像個初識情愛的毛頭小子,而且,那個毛頭小子還出人意料地對她道了兩回謝,這還不算,上了馬、拉了缰之後,他竟然又調頭回來,面色微窘地從懷裏摸出個東西,請她帶給佑和公主。
·
倚月軒裏,樂安已經搖頭嘆了許久。
“佑和姐姐,你不曉得,我從來也沒瞧見過蕭直那副樣子,啧……”樂安現下想想,仍覺得難以置信。
而佑和此刻卻沒接話,兀自摩挲着手裏的東西——
一塊小小的玉玦。
玉玦內壁刻着小小的一個“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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