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挨揍的陸相

這日傍晚,秋昙将熬好的藥端到房裏,佑和道想吃甜糕,秋昙便将藥放下,轉身去小廚房蒸甜糕。

等到湯藥涼了一些,佑和端起藥碗便飲,誰知才喝了半口,忽聽外頭一陣急步,她還未反應過來,便見房門被一道猛力推開,蕭直的身影從門口踏入,正驚訝着,卻見他幾步跨過來,大掌奪過她手裏的藥碗,忽地舉高,緊接着便聽“砰”的一聲響,屋裏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整碗濃稠的湯藥這會兒全在地上流淌着,和了一地的碎瓷片,尚有幾絲若有若無的熱氣緩緩繞着。

佑和被這突然的動靜驚得一顫,呆呆望着地上那一片狼藉,轉而緩緩擡頭,驚愕的目光投向面前那個臉色鐵青的男人。

對上他冒着火的陰鸷黑眸,佑和神思忽地清明,腦袋登時一炸,顧不得去想他怎會知曉,一時間全然沒了主意,只下意識地要逃,遂拔足往屋外跑,可惜她的動作慢了一步,蕭直長身一擋,她便撞到他胸膛,此時想要再退,更是失了時機,瘦弱的肩膀輕輕松松地被他的兩只手牢牢捉住,小小的身體就這般困在他臂彎裏。

自知逃脫不掉,佑和只能認命,連垂死掙紮都不曾嘗試,乖乖縮肩垂首,眼珠子死死盯着自個兒的腳尖,死活不擡頭。

可是,即便她的腦袋低得都快抵到自個兒胸脯了,也依然躲不過頭頂那兩道幾乎把她燒着的目光。

蕭直的眉心皺出了好幾道山巒,他胸口鼓脹,不只是怒氣,還有些別的什麽,但他現下沒那工夫也沒那心情去想,他要十分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對着她亂吼亂叫。

他沒有開口咆哮,佑和也曉得他現下心情有多不好,因為她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他的手捏得疼極了。

“何時開始的?”

他陰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其中的怒意雖然已被他竭力壓制,可是聽在佑和耳裏,仍然有些吓人。

她的小腦袋動了動,依舊沒敢擡頭,磨蹭半晌,才用蚊蠅般的聲音回答道:“有、有一旬了。”

“一旬?!”蕭直身子一顫,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擊,鐵青的臉瞬間就白了。

感覺到鎖握着肩膀的大掌松了松,佑和有些驚訝地擡頭,便瞧見蕭直濃眉緊蹙,臉色白慘慘的,難看極了。

“你、你沒事吧?”佑和一驚,擔憂地望着他,“你臉色蒼白,瞧起來跟生病了似的!”說着,左肩從他掌下掙出來,踮足探臂去摸他額頭,仿佛忘了自個兒現下的處境。

小手堪堪碰上他的額,便被他一把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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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她的視線怔怔移至那雙黑眸,見那裏頭怒意又現,她陡地反應過來,原來他臉色差成這樣,是被她氣的啊……

殊不知,她這無辜的模樣,更激怒了蕭直。

她看上去,仿佛完全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麽事,不曉得這樣做會有多嚴重的後果,不曉得他為何這樣急怒,也不曉得他心裏有多害怕。

她怎可以這樣?

蕭直胸口氣得發疼,眼神不自覺地燃了火,冷戾陰翳。

他正欲啓口,卻見她小臉一白,跟着迅速垂下腦袋。

他氣極反笑,冷冷的聲音一字一字道:“你想害死自己,還是想害死我?”

佑和愣了,不曉得他何出此言,懵然擡眸辯解:“你說什麽?我沒想害你啊。”

“你這般不顧惜自己的身子,不是在折磨我?”

“我……”佑和呆怔着,不曉得如何接話,蕭直用那種複雜的眼神将她望着,他眸光裏的情緒讓她看得鬧心,喉頭好似被什麽梗着,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口,突然間,她幾乎就要以為自己真的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壞事,該被拖出去砍了,再扔到十八層地獄裏去。

屋子裏安靜極了,靜了好半晌,佑和甕聲道:“我沒有不愛惜自己。你曉得,我好惜命的。”

“你便是這樣愛惜的?”蕭直偏過臉龐,視線瞥向地上的藥渣。

“我……”佑和窘迫地頓了頓,聲音越發低了,“我只是想給你生個孩子,而且……這藥不傷身。”

“你……”蕭直額角抽跳,只道了一字便緊緊抿住唇,咬緊牙關,他想平心靜氣,卻發覺好難做到,尤其是在看見她還是這副不知錯的模樣後,那股怒氣更是在四肢百骸中咆哮着。若不是心中仍心疼她身子弱,他真想将她、将她……

将她怎麽樣呢?

還能将她打一頓嗎?他能狠得了心,那才有鬼了。

便是她身體再好,他亦是舍不得動她一根頭發的。

蕭直突然洩了氣,滿眼淩厲之色變成了無可奈何。

可是他的心底,始終湧動着一股難以抒發的怒氣啊。偏偏不能對她發洩,這感覺頗難受。

他雙眸深沉,靜默地盯着她看。

這種氣氛教佑和渾身都不自在。他明明很生氣,她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等着他接下來劈頭蓋臉的訓斥,可是他卻突然這般沉默着,一句話也不說,讓她心裏一點底也沒有。

“蕭直……”她垂在身側的雙手揪着衣裙,鼓起勇氣試探着喊他。

蕭直卻不應聲,幽幽地望了她好一會兒,忽地腳步一旋,攥着拳頭匆匆邁步出了門。

咦?

佑和傻了眼:這就完啦?

她還以為有一場大風暴呢!

佑和哪裏會想到,蕭直費足了勁兒把心裏那大風暴死死憋着,硬是堅持到出了倚月軒。

随他一起出倚月軒的,是被叫過去問話的秋昙。

秋昙瞧見他一臉陰霾,吓了一大跳,待到了倚月軒外,聽得他口中問出的話,她的雙膝登時軟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忙不疊地請罪。

蕭直沒那閑心聽她請罪,寒着臉問道:“方子和藥是怎麽弄來的?

秋昙愣了愣,不曉得該不該說,蕭直卻并不給她遲疑的機會,見她磨蹭,不耐煩地斥道:“公主不知事,私自服藥,你身為奴婢,該當何罪,心裏清楚,如今還想包庇什麽?”

秋昙驚得身子一顫,忙叩首:“奴婢不敢,那是、是陸國公府上送來的。”

蕭直怔然,轉瞬心中便明白了,登時怒火更熾。

陸臨遇!

秋昙偷眼瞧了瞧,望見驸馬大人的臉已經明顯黑掉了,。

她瞥了瞥驸馬大人那兩只捏得咔咔作響的拳頭,隐隐覺得那位陸大人可能要倒黴了……

申時末,陸臨遇跨出瑞王府的大門。他今日下晌與瑞王有約,堪堪談完了與西宛和談一事,現下一身輕松,難得地長籲了一口氣,步履輕快地朝前走着。

誰曉得,一匹駿馬忽地從前方疾馳而來,在他面前停下。

陸臨遇一見馬背上的人,俊美白淨的臉上綻開一抹燦爛的笑:“蕭将軍不會是特意來接本相的吧?”

蕭直不僅沒有答話,甚至連瞥都沒瞥他一眼,他身手利落地躍下馬背,從馬背上抽下一紙袋物什,大步走到陸臨遇跟前,二話不說,果斷幹脆地将手中的袋子砸過去了。

陸臨遇目光突凜,立即閃頭躲開,兩手接住襲來的袋子,墨黑的長眉一擰:“你犯何毛病?”語落,低眸一看,那張好看的臉立即變了顏色。

不過,陸臨遇到底是一國相爺,端端樣子這種事于他做來游刃有餘,是以他很快斂了眼中訝異之色,勾着唇明知故問:“阿直,這是何意?”

“你裝什麽?”蕭直的怒氣本就憋了許久,現下見他亦是這副不知錯的無謂狀,登時怒火狂燒,忍無可忍,直接對着那張禍國殃民的俊臉砸了一拳。

這一拳出得突然,且陸臨遇壓根沒有想到蕭直會對他動手,是以他完全沒有防備,生生受下了這一拳,整個人被揍得往後一個趔趄,手中的紙袋子落到地上,裏頭的藥材灑了一地,還有一張揉爛的方子從袋子裏滾出來。

待陸臨遇穩住身子時,那張風華絕代的臉上已經多了一大塊瑕疵——

蕭直那一拳正好打在他的左側嘴角,那處立即紅了,陸臨遇搖了搖腦袋,待神思清明之時,便覺口中腥甜,他拿長指往唇邊一抹,手指便沾上了幾星黏膩的血。

蕭直冷眼觑凝他,目中火光不滅,方才發狠揍人的拳頭現下仍是攥得緊緊的,仿佛随時都要再補一拳。

陸臨遇瞥了一眼手上刺眼的猩紅色,複而擡眸,桃花眼中意味不明,幽幽地看着蕭直,忽而哂然一笑,淺朱色的唇微微扯開,眸眼皆彎,雖然唇角多了塊顯眼的新傷,但卻沒有遮蔽他的風華。

“蕭大将軍身手果然了得!”他淡淡地笑,目中并不見惱色,“現下可消了氣?”

蕭直不應他的話,只怒聲問道:“你為何要這麽做?公主胡鬧,你便同她一道胡鬧嗎?”語落,他黑眸一縮,一字一頓道:“你真教我失望!”

“是嗎?”陸臨遇斂了笑,長眉微乎其微地挑了挑,幽幽道,“阿直,你愛公主嗎?”

蕭直聞言微微一怔,随即面露不耐:“你明知故問!”

陸臨遇哂笑:“是,我是明知故問,我若不知你的心意,當初便不會幫你娶得她,但是,阿直,我今日問你一句,若當年沒有我和陛下的那個賭約,你這一輩子敢對公主剖明心意嗎?”

蕭直眸光一顫,臉色變了幾變,半晌,別開臉道:“你問這個做甚麽,現下我已經娶了她。”

“是,她如今是你的妻子了,可你是否将她當過你的妻子?”陸臨遇目光平和,語聲卻漸漸冷冽,他并不等蕭直的答案,兀自說下去,“你并沒有,你每日小心翼翼,拿她當個易碎的小娃娃,你愛着護着,可你卻不去管她心裏在想什麽,她真正想要什麽,阿直,你從前懦弱,現下自私!”

“我沒有!”蕭直神色陡變,俊容泛青。

“你有沒有,你心裏清楚,”陸臨遇揚唇,面上微露笑意,“你想把她留着,想讓她好好活着,你卻不在意,她以怎樣的方式活着,你更不在意,相比忐忑不安地護着一條薄命,她更願意要什麽。”

說到此處,陸臨遇微微垂眸,頓了頓,複又道,“她只是想要一個孩子,一個屬于你們兩個的骨血,即便她真的活不過大限,她亦覺得這是值得的,相反,你如今這般拘着她,安排着她的生命,容我說句殘忍的話,若她當真命薄,待得彌留之時,你想,她會不會遺憾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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