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金屋藏嬌

謝桃在看見那個女人手裏飛出來的藍光時,她來不及再思考更多,幾乎是轉身就開始跑。

而女人就站在原地,看着女孩兒的背影,她沒有笑,神情也很沉重。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傷害這樣一個凡人女孩兒的性命。

但是她深知,這件事,是必須要解決的。

于是她伸手,幽藍的光便纏在了謝桃的腰身。

謝桃幾乎是一瞬間,整個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往後,一下子就被藍光帶到了那個女人的面前。

彼時,似一道細絲一般的藍色光線綁住了謝桃的腰身。

女人抓着謝桃後脖頸的手指收緊了一些,但在聽見謝桃說不出話只能嗚嗚地發出的聲音時,她又下意識地松開了一點。

她閉了閉眼睛。

要結束掉眼前這個女孩兒的性命,那是何其容易的一件事,只要她就這麽伸手一推,就能把推出這道臨時設下的結界,倒在來往的車流裏。

謝桃瞪大了眼睛,瞳孔緊縮着,也不知道被這個女人施了什麽術法,她的嘴巴根本張不開,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但對死亡的本能恐懼,讓她在被女人抓着後脖頸的時候,她就本能地想要掙脫,想要逃。

女人最終,還是伸手,把謝桃推了出去。

那一瞬,謝桃驚恐地看着那個女人跟自己的距離越來越遠,而她卻被藍光束縛着,根本沒有辦法掙脫開來。

眼睛憋紅,謝桃用盡了全力,都還是無法動彈。

她能感覺到風吹着自己的發,拂過臉頰,是那麽凜冽刺骨,就如同那個女人憐憫的眼神一般,令她害怕,甚至是頃刻間的絕望。

就在謝桃的身體要沖破結界,落入街頭的車流裏的時候,女人的手握得緊緊的,她一直注視着謝桃,注視着謝桃那雙憋紅的眼睛。

那是一個多平凡無辜的女孩兒啊。

好像才僅僅只有十八歲。

彼時,身在另一個時空的衛韞握着手裏的那支發簪,心頭卻好像被刺了一下,他蹙起眉,愣在那兒,有一瞬腦子恍惚了起來。

“大人?”衛敬發現了他的異樣,連忙問,“大人你怎麽了?”

衛韞緊緊地握着手裏的那支發簪,臉色稍稍有些蒼白,連衛敬的話都沒有聽清。

此時的謝桃,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将她的心髒攥得緊緊的,不留一點兒縫隙,幾乎讓她窒息。

巨大的恐懼使她的眼眶裏已經積聚了生理淚花。

但就在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要觸碰到那道結界的時候,那一刻,一陣急促的冷風拂過她的面龐,刺得她臉頰生疼,更令她下意識地緊緊地閉起了眼睛。

但當她睜眼的時候,雙腳卻已經落了地。

而那個女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謝桃呆呆地站在那兒,眼裏含着淚花,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似的,整個身體都是僵硬的。

而站在她面前的女人卻忽然蹲下身,捂住了臉,“我怎麽這麽沒出息,怎麽就下不了手……”

她的聲音裏帶着幾分懊惱,幾分頹喪。

這個女人,似乎已經好久沒有表露出這樣悲傷的一面,仿佛那些沉澱在過往的數百年間,令她始終不可觸碰的東西在這一刻,在她最無力的這一刻,全都再一次撕開了舊傷痕,呈現出血淋淋的一面。

她從未真正從痛苦裏解脫過。

謝桃站在那兒,在聽見女人隐忍的哭聲時,她呆愣在那兒,仿佛沒有從方才的生死一瞬裏走出來,又好像也在驚愕于眼前的這個女人忽然的悲傷。

但也僅僅只是那麽一兩分鐘的時間,謝桃就見女人抹了一把眼淚,站起來。

她的口紅都被她給抹花了,連眼妝也蹭掉了許多,看起來有點狼狽。

“算了……這關你什麽事啊?”

她搖了搖頭,聲音壓得很低,像是一聲喃喃自語。

衛韞她敢殺,卻不能殺。

而謝桃她能殺,卻終究下不了手。

因為她心裏很清楚,銅佩是她弄丢了,鳳尾鱗,也是意外落在謝桃手機裏的。

謝桃本就是被動地卷進了這件事情裏。

對于違反法則的穿越者或是其他心懷惡意,危害時空平衡的那一類人,她從來不會手軟,但她眼前的這個女孩兒,卻是一個無辜的人。

只因謝桃無辜,只因謝桃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

所以她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真的下手殺了這個女孩兒。

此刻的謝桃終于明白,這個女人是放過她了。

像是聽到了什麽聲音,女人看了謝桃一眼,尤其複雜地說了一聲“對不起”,而後便閃身消失了。

就在她消失之後的那一瞬間,謝瀾的身影沖破了結界,匆匆跑了進來。

“桃桃妹你沒事兒吧?!”

謝瀾看見呆愣愣地站在那兒的謝桃,就跑到她面前,雙手扣着她的肩膀,急急地問。

就如同被按在水裏,被水漸漸漫過口鼻的那種絕望過後,忽然重新呼吸到了空氣時一樣,她的腦子一片空白,驚魂未定。

而此刻的衛韞眼前,也終于恢複了清明。

仿佛方才幾乎令人窒息的感覺,只是他一時的錯覺。

那金玉軒的掌櫃站在那兒,奉了茶還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衛韞的臉色。

“大人可感覺好些了?”

衛敬見他的臉色似乎沒有方才那麽蒼白了,便開口道。

衛韞颔首,卻沒有什麽說話的欲望。

他只是從腰間取出一張銀票來,扔在了放着茶盞的桌上,指節叩了叩桌面,而後便握着手裏的那支發簪,站起身來,往外走。

衛敬也連忙跟了出去。

甫一坐進馬車之中,衛韞便道,“回府。”

“是。”

衛敬連忙答。

衛韞一回到府中,衛伯便迎了上來問安。

而他只是稍稍颔首,便急匆匆地往書房的方向走。

內心裏總是有那麽幾絲的不安寧,方才忽然的不适,也讓他心生警惕。

在回到書房中的時候,他便在第一時間關進了房門,而後将銅佩取出來,放置在書案上。

此刻的謝桃,應該在上學才是。

但他心頭的不安令他還是提起了筆,寫了信件,壓在了銅佩下頭。

他至今還沒有摸索出能令銅佩主動顯現光幕的辦法,所以只能繼續以書信的方式聯系她。

彼時,謝桃剛剛被謝瀾送回家,她坐在床上,整個人看起來都有點呆。

“桃桃妹你吃早飯了沒?要瀾哥給你煮碗方便面嗎?”謝瀾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問她。

謝桃像是反應了好久,才遲鈍地搖頭。

“那你……應該口渴了吧?等着啊,我去給你倒杯水!”

這次謝瀾不等謝桃回答,就轉身去給她倒水。

但他發現水是冷的,就連忙去熱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謝桃的手機震動了幾下。

她依然是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從自己的外套口袋裏掏出手機。

亮起來的屏幕上顯示着的,是來自衛韞的微信消息。

“在做什麽?”

極其簡短的四個字,卻令謝桃也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就掉了眼淚。

“剛回家。”

她勉強打了幾個字。

那邊頓時沒有回複。

謝桃看了在那邊等水開的謝瀾一眼,想跟衛韞說話,卻不是時候。

但下一刻,她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開始被淡金色的光芒包裹,正如昨夜的金粉散落似的,漸漸的,她的整個身體變得越來越透明。

謝瀾回頭的時候,正好撞見謝桃消失的那一幕。

他瞪圓了一雙眼睛。

??!!

“人,人呢?!”他幾乎快要驚掉了下巴。

即便是身為神秘酒館的老板這麽久,他也沒見過這麽邪乎的一件事啊!

一個大活人怎麽就忽然變透明消失掉了?!

“夭壽了老奚!桃桃妹不見了!桃桃妹變透明了!她整個人都沒了啊啊啊啊!就在我面前沒的!”謝瀾手忙腳亂的掏出手機,對着電話那端的人扯着嗓子嚷嚷。

而接到他電話的老奚揉了揉被他那破鑼嗓子刺激到了的耳朵,把手機拿遠了一些,無比淡定地喝了口茶,只道,“你先回來吧。”

然後他就挂斷了謝瀾的電話。

謝瀾拿着電話,又看了看謝桃消失的地方,他“嘶”了一聲,這死老頭竟然一點都不關心桃桃妹?還挂他電話?!

彼時,在另一個時空。

國師府的書房內。

濃煙散去,謝桃的身影漸漸明晰。

年輕的公子身長玉立,就站在她的眼前,一身绛紫的紗袍還未來得及換下,他身後書案上擺着的香爐裏還有淺淡的煙霧缭繞着。

她在看見衛韞的那一剎那,眼圈兒沒忍住發紅。

內心裏壓着的恐懼像是在見到他的瞬間頓時失去了控制,腦子裏一直緊繃着的那根弦也應聲斷裂,她忍不住哭出聲,撲進了他的懷裏。

衛韞在被她抱住腰身的時候,他的脊背仍然是習慣性地一僵。

但在聽見她的哭聲時,他立刻皺起了眉,連忙低首道,“為什麽哭?”

謝桃趴在他的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最後,衛韞伸手,力道極輕地扣着她的下巴,然後伏低身子,垂眸時,他輕聲喚她,“桃桃。”

“告訴我,為什麽哭?”

他的手輕撫她烏濃的發,清冷的嗓音裏添上了幾抹柔色,帶着幾分耐心的寬慰。

那樣近的距離,令謝桃睜着一雙淚眼,卻忘了哭。

她眼眶下的眼淚還未滑到臉頰,便被衛韞伸手抹掉。

謝桃被他忽然的觸碰驚了一下,臉頰又有了點稍熱的溫度,她嘴唇顫了一下,“我,”

“我今天差點死掉……”

謝桃從來都沒有體會過這種生死一線的感覺。

她能看得清那來來往往的車流,也能感受到自己不受控制地被推向街頭,卻始終無法動彈一下,甚至連話都沒有辦法說出來一句,像是瀕死的蝼蟻,連一點兒掙脫的力氣都沒有。

衛韞在聽見謝桃的這句話時,他的眉眼驟冷,但他還是放柔了聲音,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謝桃被衛韞帶到內室裏的桌邊坐下來,又給她遞了一杯溫熱的茶。

謝桃捧着熱茶,吸了吸鼻子,這會兒她已經平複了許多,開始斷斷續續地跟他說起了上學路上忽然出現的神秘女人。

果然,正如衛韞心裏所擔憂的那般。

他方才在金玉軒裏的不适,并不是沒有緣由。

這還是那個神秘女人的手筆。

但她,怎麽敢?

怎麽敢第二次再将手伸向謝桃?

衛韞掩在寬袖間的手漸漸收緊,指節泛白,那張清隽的面龐沒有一絲表情,那雙眼瞳卻是泛着刺骨的寒涼。

如果她最終沒有及時收手,那麽無論是謝桃,還是他,只怕此刻,便已都魂歸黃泉了。

看來有些事,是不能等了。

心頭雖然是陰雲密布,但衛韞看向謝桃時,那雙眼睛卻好似柔和了幾分。

這會兒謝桃喝了熱茶,身體都回暖了許多。

然後她就聽見衛韞說,“這件事交給我。”

當她擡頭看向他的時候,便撞見了他那雙猶帶清輝的眼,柔柔的光,像是夜裏倒映在粼粼水面的河畔燈影。

“桃桃,不要怕。”

他甚至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謝桃抿着嘴唇,睫毛顫了顫,連看他也不敢了。

最後,她輕輕地應了一聲。

他向來是一個寡言之人,在她面前,能出口的安慰之言,也不過只能到這樣的程度。

但這,卻始終出自他的真心。

看着小姑娘垂着腦袋,有點呆呆的,也不像平日裏那樣活潑,一向不與女子打交道的衛大人此刻心裏也犯了難。

他一時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

哄姑娘,這竟是比殺人還要難得多的事情。

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他站起身來,在謝桃疑惑地目光下,掀了那流蘇簾子去了外間,不過片刻,便回來了。

他再一次在謝桃的面前坐了下來,将手裏那支發簪遞到她眼前時,那張向來沒什麽波瀾的面龐上也有些不太自然。

耳廓不自禁有些熱。

他清了清嗓子,使自己看起來足夠淡然。

只道,“便算作是你遲來的生辰禮。”

謝桃望着那支金絲缧脂玉的發簪,半晌竟忘了接過來,還是衛韞站起身,塞到她手裏的。

她握着那支發簪,微涼的溫度令她的手指縮了一下,但她看了看衛韞,又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發簪,那雙眼睛終于有了光亮。

她抿唇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漂亮的雙眼皮褶皺鋪開。

“謝謝!”她說。

仿佛方才哭過的人,不是她似的。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的手不小心地碰到了面前的茶盞,眼看就要掉下桌子,謝桃一急,連忙伸手去抓,卻被那杯盞裏的傾灑出來的熱茶撒了一身。

她的外套是敞開的,茶水直接灑在了毛衣上,燙到了她的脖頸。

不是特別疼,但還是令她皺了一下眉。

衛韞當即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怎的這般不小心?”

像是嘆了一口氣,又多添幾分無奈。

他手裏的錦帕輕柔地覆在了她的脖頸,動作小心地替她擦了擦。

但見那一大片微黃的茶漬,他還是蹙了眉。

“将衣服換了罷。”

“沒有換的呀……”謝桃小聲說。

衛韞頓了一下,竟也覺得有些為難。

他府中并沒有侍女,自然也不可能出現女子的衣裳,他卻又不能命衛敬出去買……

像是及艱難地做了一個決定。

衛韞開口說話時,也有些不太自然:

“便……先穿我的罷?”

“……好吧。”

謝桃不知道為什麽,臉頰也有點燙。

“在這兒等着。”

衛韞摸了摸她的發,叮囑了一句,轉身便往外間走。

謝桃見他離開,她就坐在凳子上盯着自己手裏的那支發簪,又摸了好幾下,然後把它插在了綁好的馬尾辮裏,自己又摸了摸,彎着眉眼笑起來。

衛韞回來的時候,掀了流蘇簾子,便見她把那支發簪插在了自己的發辮裏,因為看不見,她只能自己摸了幾下。

他眼底流露出幾絲笑意。

謝桃回頭就撞見衛韞的那雙眼睛,她臉一紅,慌忙把那支發簪拿了下來,往桌子上一放,坐得端端正正的,甚至還把手背在了身後。

像個乖乖巧巧的小學生似的。

衛韞走到她身旁,也不提自己方才看見的情景,只是将手裏取來的裏衣和衣袍扔到她的臂彎,道,“你便在屏風後換了罷。”

“那,那你呢?”謝桃抱着衣袍站起來,望着他時,臉頰仍然有點紅。

衛韞被她那樣的目光注視着,他略偏了偏頭,輕咳了一聲,“我就在外間。”

說罷,他轉身便掀了簾子往外間去了。

謝桃見他走了,自己就乖乖地抱着衣袍往屏風後面去了。

把濕掉的衣服脫下來,謝桃穿了他雪白的裏衣,又将那件殷紅的錦袍展開來。

這件錦袍穿在衛韞身上,便是那麽的剪裁合體,而穿在小個子的謝桃身上,那就像個唱大戲的似的。

袍子拖了地,她還把衣袖往上挽了兩圈,還系上了帶子。

“衛韞!我好啦!”

她說着,就往流蘇簾子那兒走。

衛韞聞聲,便放下了手裏的書卷,起身往裏間走。

還沒走過去,便見謝桃已經掀了簾子走出來。

那樣殷紅的顏色,襯得她的肌膚更加白皙明淨,那雙眼睛看起來仍舊水盈盈的,她笑起來的時候,右臉甚至還會有一個淺淺的小梨渦。

只是……那衣袍于她而言,實在是有些過長了。

這會兒拖了地,倒像是個偷穿大人衣裳的孩童似的。

衛韞的眼底,忍不住泛起一絲笑痕。

“你看!”她當着他的面,把方才自己挽好的袖子甩開來,晃了兩晃,又笑起來。

就在她快要走近他的時候,她一個不注意,一腳就踩在了衣袍的衣擺上,然後身體失去支撐,就要倒地。

衛韞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拉她,卻被她在驚慌之下,扯住了腰間的鞶帶。

這便令他一時間也失去了支撐,撲向了她。

兩個人一齊摔在了地上,帶着旁邊立着的燈籠架,倒下去,又牽連了書案上的一大片東西掉落下來。

彼時,衛伯方才走到門外,還未開口問大人是否要用午膳了,便聽到一陣極大的聲響。

他花白的胡子一顫,竟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大人!”

衛敬聽見,連忙飛身過來。

兩人幾乎是同時踹開了書房的門,就在衛韞還未來得及開口阻止的時候。

于是……

衛伯和衛敬兩個人站在門口,幾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在這樣詭秘的氣氛裏,衛伯甚至被震驚到打了一個嗝。

夭壽啦!

他,他們大,大人為什麽會撲在一個小姑娘的身上?!

等等!

那小姑娘哪兒來的啊?!

大人什麽時候也搞起了金屋藏嬌這一套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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