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番外：不訴當年

對雲子諾來說，遇見郁陽是一個命運安排之外的意外。

這要先從雲子諾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說起。

現在，江湖人都稱雲子諾為“雲三爺”。有人說，每一個被稱作“爺”的女子，都有或多或少的故事。與之接觸過的人都說她一諾千金，義薄雲天。只要是她應了的事情，就沒有達不成的。

修道中人叫她“雲道友”，有着大傳承的精怪們聽說過這個人，她的身上肩負着打開遠古修仙之門的契機。而與她相交過的人類修士，都直道她道法高深，心志堅毅。

也許只有像張欣、陸胖紙與金瘦猴這幾個至交才會輕嘆說，雲子諾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子。

可是雲子諾很清楚，從她十六歲那年接受傳承，親手斬斷了俗世的親緣開始就已經失去了軟弱的權利。修行之路的艱難，讓她只能是“雲三爺”、 “雲道友”，而抛棄了那聲，在極少的午夜夢回的時候，才會懷念的“小雲雲”。那個會對着父母哥哥撒嬌的孩子，已經淹沒在回憶的煙塵裏。

這條路有多麽不易，在她還不是修士的時候，是無法想象的。那個“小雲雲”的确愛将自己深藏在奇人轶聞、傳說志怪中，但是她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要直面陰煞、深陷險境，過得是餐風飲露、茹毛飲血的日子。

可仿佛只是一個不留神的轉身，在花季年華的錯落中，她已經成了那個面不改色、堅如磐石的人。就好像當年那些平淡的日子，才是一場迷夢。

盡管如此，放棄了生命中重要的溫情，但是對于選擇這條路，雲子諾從不曾後悔，甚至可以說是她自己求來的。因為從來她就不是常人們想象中的樣子。當年，那些同學們說她雖然愛好奇異，但是溫婉如畫；老師們說她勤于學習，家裏人覺得她聰明懂事。在這些講述中，好像她就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完美的什麽都好。

可惜這不過是一個美好的假象，雲子諾很清楚她心懷異志，也從不畏懼與天地相争。從獲得《山海堪輿》的傳承起，她便親手打破了從前那些輕易就能維持的假象，毅然走向那個充滿了光怪陸離的世界裏。在選擇的那一天起，雲子諾就抱着踏過屍山血海的決心，與永不言棄的信念，誓要在這個末法時代中掙出一條大道來。這樣的志向只能藏在心裏，不能訴之于口，有人覺得她狂傲，可是逆天而行的人，本就必遭天譴，都說修士注定五弊三缺，若沒有當斷即斷的覺悟，根本不用踏入修行一途。

她本就是一個有野心的人，要得到真正的大自由。踏入修行界，找到修仙界的入口，是必然的事情，也不過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在那之後，她必然會一路向前，成為真仙，超過大能，向更高的地方走去。也許是千年萬年，但是只要道身不滅，她就永不會停止腳步。

這是一種自負也是一種自信，并非常人能夠懂得。家人、同學、師長，這些人與她有過一段美好的塵緣，但是最終在某個路口會分道揚镳。不論是她所願，還是她不願。

所以她才會寂寞，有一種不能言說的孤獨。她知道這就是修士的道路。不必自怨，不必自憐。

所幸她認識了張欣、陸胖紙、金瘦猴，這些人讓雲子諾感到不再那樣刻骨寂寞，也讓她相信了這條路也許崎岖，但是總有人同行。只要知道了有他們在，即便不在身邊，但也總算是有了一份惦念，有了一絲溫暖。

只是，他們只是雲子諾的朋友。她可以依靠不能依戀，可以信任不能盲從。作為其中道法最為高深的修士，更多時候她是中流砥柱，不能迷失，不能彷徨。她有責任，找到歸途的責任，不只是為了自己，還有為了那些等待了千萬年的修行者。

因此，她沒有權利去任性，當然她也不會去任性。辨識前路，權衡利弊，已經滲透骨血與靈魂。所以當她喜歡上了郁陽的那一個瞬間，認定他只是一個普通人的時候，她就注定只能忘了他。

那年，雲子諾20歲，在醫學院門前的紫藤樹下，第一次見到郁陽。就像電影的慢鏡頭那樣，從醫學院小樓中，一步一步走出來的郁陽，臉上是斑駁的光影，随着周身清冷的氣質，是那樣的不真實，不真實到讓人心神一動。

雲子諾是為了調查黑霧動向去醫學樓的，但是在見到郁陽的那一刻，她盡然有了轉身而逃的沖動，因為她聽到了心跳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平凡的女子，遇見了初戀之人的時候，聽見了花開的聲音。

直到那時她明白，越是理智的人，越是無法拒絕命運的安排。一見鐘情并不再是謊言，喜歡上那個人只需要一個瞬間，可惜她從來沒有喜歡上一平常人的權利。而忘了這個人會要多少年，雲子諾也不知道。

可悲的是，越是掙紮，就越陷越深。

後來她知道了他叫郁陽，漸漸地也知道了，他是高她一屆的法醫學系的學長。又知道他為人有點冷淡。也知道有很多人喜歡他。在這樣的點點滴滴中，她不能自拔的淪陷了。也許這些知道裏，也許有着失真的部分，但是恰恰她又清醒地認識了一個真實的郁陽，嚴謹又自律，冷淡而真實。

但是這些注定與雲子諾無關，那個時候雲子諾修行不穩定，外放的靈力對普通人影響不好，所以她整天帶着帶着隔絕氣息的眼鏡，讓人根本感覺不到她的存在。所以盡管她與郁陽在小樓門口遇見、在轉角處遇見、在教室門口遇見，可惜再多的擦身而過，也不可能換不回兩人之間的一個相視而笑。

說來這樣的感情可能單純的可笑。但是對雲子諾來說卻是難得的美好，這證明了她還是擁有着普通人的感情。要知道如果是一個已經踏入修仙界的雲子諾，也許不會為了一個凡人動心。或者是江湖裏與人處處周旋的雲子諾，也不會輕易讓一個人走入心裏。

偏偏他們相逢在校園，一個即使雲子諾不曾刻意重視，但卻單純美好的地方，才有了愛情萌發的可能。

七月半的那個夜晚，雲子諾與湖中陰物纏鬥後，終于突破了不能收放自如的問題。

可在那個夜晚，雲子諾看到了郁陽與另外一個女生在午夜相會的場景，她像一個膽小鬼一樣地逃走了，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只要再細細看一眼就好。如果不是因為在乎而失去了分寸，她就會知道這不過是一個誤會。但是世間沒有那麽多的如果。

這也許才是好的結果。她告訴自己。只要再過幾年就能忘了這個人。

只是不再轉身的她，不知道郁陽也是修士，不知道郁陽身受重傷，不知道郁陽在那個夜晚才恢複傷勢，不知道那人同樣心悅于她。

命運開了一個可笑的玩笑。

後來，雲子諾不再摘下那副眼鏡，反而加深了眼鏡上的陣法，因為她不再期盼有一個人從人群中認出她，也不再期盼一段注定沒有結果的塵緣，不再會為了一個人流淚到天明。

這個當年，是她不能向任何人提起的當年。向家人？向朋友？向道友？他們除了一聲嘆息，又能幫到她什麽嗎。

于是那年，雲子諾與陸胖紙幾人正式踏入江湖，天南地北，惡水險山，越來越多的人叫她雲三爺。

于是那年，雲子諾全力尋找可能的蛛絲馬跡，廣交道友，修士們都開始認識雲道友。

那麽，別的就算了吧。不訴當年，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直到幾年後的那個清晨，那家小籠店中，再聽到那句“雲同學”。

心裏有些東西輕易地破碎，又有一些重新萌發。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