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年少許輕狂3
“拿開。”白格的喉間充血,聲音沙啞有如生鏽的金屬碰撞。
隔着一層濕透的薄薄衣料,他因出汗過多而微涼的肌膚,因為那只緊緊托着他的掌心而逐漸升溫,像是被一塊熾熱的烙鐵覆蓋,他幾乎覺得自己的腹部肌肉不堪灼燒而神經質地抽搐起來。
“要麽休息,要麽我托着你做完最後的三十個,你自己選。”徐承渡一只手托着腮幫子,一只手撐着他,眼睛則緊緊盯着不遠處的教官,“既然你要一鼓作氣,就別磨蹭了。”
白格剛想拒絕,說他不需要別人幫忙,就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起伏起來,而他要是此刻完全卸力,直接會被狠狠得砸在地上。僅僅是那麽不上不下地猶豫了幾秒,徐承渡就半強迫性地帶着他飛快地做完了三十個俯卧撐。
任務一完成,那只手掌就飛快撤離。
于是木磊一回頭,只看到剛剛爬起來的白格,而另一個懲罰對象,還在吭哧吭哧地努力奮鬥着。他逆着陽光眯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把這個身體素質絕對上等的刺兒頭默默記在了心裏。
四百個俯卧撐,徐承渡一邊保持節奏均勻分配着體力,一邊沒事跟那個長得好看的男孩子閑扯淡,“你好哇,我叫徐承渡,你呢?”
劇烈運動完,白格調整着呼吸,汗津津的臉龐上,顴骨微微泛紅。他瞥了一眼徐承渡并不粗壯但穩健有力的手臂,抿了抿幹裂的嘴唇。
等了半天沒等到回答的徐承渡在心裏默默把他家老爺子吐槽了一萬遍,什麽你捧着一顆真心待人必将收獲一份真情……這世道,多的是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糟心事。
過了足足兩分鐘,白格幽幽開了口,“我知道。”
“知道什麽?”
“知道你叫徐承渡。”白格一條腿伸直了,另一條腿曲起,手肘自然地擱在膝蓋上扭頭看他,“昨天在廁所裏聽到的。所以……你給我的信息是無效信息,不足以等價交換到我的名字。”
徐承渡直起手臂把自己的身體撐起,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擡起茫然臉,字正腔圓地發出一個語氣詞:“啊?”
“不明白嗎?信息在對你來說是未知的時候才有價值。”白格彎起和煦的桃花眼,“如果想知道我的名字,得先告訴我一個我不知道的信息。關于你的。”
徐承渡眨了眨眼,汗水從額頭滑落,順着眼睫毛滴下來。等他的反射弧繞地球艱難地轉了一圈回到原地後,他冷笑着反駁,“你說錯了,信息不是未知就有價值,而是在你有強烈意願想知道的情況下才有價值。好了,現在我不太想知道你叫什麽了,你就守着你的名字等待增值吧。”
被無情拒絕的白格也不惱,眼裏閃過興味:“你确定不想知道我叫什麽?”
“怎麽?知道了對我有什麽好處嗎?”徐承渡翻了個白眼。
白格望了望天,“大概吧。”
事實上,在上流圈子裏,白格基本上屬于別人家孩子的存在,家世顯赫,品學兼優,性格長相資源随便哪一樣單獨拎出來說,都能秒殺無數同齡人。家長們聽說榮氏獨子也在這所學校,紛紛叮囑自己家孩子要想方設法跟白格搭上線,交上朋友,實在不行混個臉熟也好,這樣可以搶到第一手社交資源,為以後進入社會鋪好人脈道路。
而這種圈內人盡皆知的事,徐承渡一個格格不入的圈外人,完全沒有要讨好誰的想法,于是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并在心裏默默給此妖孽添上了一筆自戀狂的濃厚色彩。
熬過了體罰,被準許入隊,踢了會兒正步,傍晚五點的時候,一天的軍訓準時結束。脫下臭烘烘的迷彩服,換上幹淨靓麗的衣服,徐承渡那些前一秒還愁眉苦臉的同學下一秒就容光煥發,三兩成群地圍在一起叽叽喳喳,攜手走向校門口一早候着的排排私家車。
“少爺,按照您的意思,所有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都搬進了附近的新公寓。夫人想問問您,能不能把張阿姨留下,好一如既往照料您的飲食起居。”車裏,司機先生邊緩慢地勻速開着車,邊恭敬地詢問後座坐着的少年。
白格的目光鎖定在車窗外一個依然穿着迷彩服的身影,漫不經心道:“不用了,我能照顧好自己。你回去告訴夫人,讓她遵守約定就好。”
司機從後視鏡偷偷掃了一眼那張明明表情很溫和卻不知為何透着寒氣的側臉,喏喏噤聲。
過了半晌,車子慢慢騰挪了幾百米,他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少爺,現在是下班高峰期,咱們車這速度實在太慢了,會引起交通擁堵……”
說出的話并沒有得到回應,車廂裏寂靜無聲,白格轉過臉,眉間攏上一層陰影。
剛剛他看得分明,那小子身後跟了一幫鬼鬼祟祟的社會青年,這麽熱的天,卻一個個都穿着薄外套,外套裏鼓鼓囊囊,不知道夾帶了什麽,但白格看到其中一個的衣服下擺處,露出一截圓柱形木棍。
“少爺,後面的車在不停按喇叭,你看這。”司機苦着臉再次冒死谏言。
“走吧老吳。”這次終于有了回應,白格淡定地搖上車窗,捏捏酸脹的手臂,阖上眼皮。
得了令,車速瞬間提了起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都有自己的劫數要渡,自顧無暇,又是萍水相逢,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實在沒必要橫生枝節,徒增羁絆。
只是……手慢慢撫上腹部,白格睫毛輕顫,那人撤了掌心,那裏卻始終殘存着一星半點高溫後燒剩下的餘燼。
昏暗的小巷子盡頭,徐承渡被一夥人一步步逼到牆角。
跟學校裏毛都沒長齊全就出來耀武揚威的中二少年不同,眼前這些人都是都市陰暗的角落裏滋生出來的邋遢寄生蟲,賴以生存于卑躬屈膝和欺淩弱小,打着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幌子,用群毆這種形式來滿足自己變态虛假的強者幻想。有時候,徐承渡覺得這群人自欺欺人有點可憐,有時候,他又覺得這群人咎由自取實在可恨。
“喲,小徐,咱們又對上啦。”為首的那一位,滿臉橫肉,叼着牙簽,陰恻恻地跟徐承渡打招呼。
脊椎骨戳着背後陰涼的磚牆,徐承渡警惕地估摸着人頭,發現這次這群混混幾乎是全巢出動,而且個個懷裏揣着家夥,心不免往下沉了沉,“是啊,蛋哥怎麽不小心又接了我的單子?之前吃了那麽多虧,也沒見學點乖。”
李蛋恨恨地嚼了嚼嘴裏的牙簽,伸手拍了拍徐承渡的臉,使勁兒蹭了蹭,“可不是?哥也不想老看到你這張欠扁的臉,可你怎麽也不長點心?走到哪兒都有人看你不順眼,這回跟以前可不一樣,價格翻了好幾倍,哥也不能跟錢過不去不是?”
徐承渡覺得自己臉上都快被蹭禿嚕皮了,龇着牙偏頭一躲,“這不是人長得太帥了嗎?招人嫉恨啊……”
話音未落,一記拳頭就直直地朝面門襲來,憑着身體直覺,徐承渡往外一閃,拳頭側着耳廓砸在身後的牆上,他順勢抓住那只手腕死死定在原處,另一只手沖到對方面前……揪出李蛋嘴裏的牙簽晃了晃,就往他眼睛裏戳。
一聲哀嚎,弟兄們七手八腳地圍上來,徐承渡逮住空隙,立馬腳底抹油火速開溜,溜到一半,又被幾個埋伏在巷口盯梢的小喽啰按着肩膀拖了回去。
“媽的,敢騙老子!”蛋哥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後知後覺自己只是被手指不輕不重地戳中,瞎不了,于是指着徐承渡鼻子就開罵,“你他娘的有種倒是真戳啊!”
徐承渡掙脫了鉗制,嘿然一笑,“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見個屁!”李蛋啐了一口,招呼道,“弟兄們,掏家夥,廢他一條腿走人。”
徐承渡眼神一凜,從褲兜裏掏出一塊破布條,慢條斯理地給自己的拳頭纏上,“蛋哥,你可想好了。”
一看這派熟悉的動作,離他最近的那幾個混混瞬間就憶起上一場灰溜溜的疼痛,腳下虛浮地後挪了一步。
“幹什麽?怕鬼!今天都給老子拼命!你們這麽多人搞不過一個毛頭小子,不如幹脆金盆洗手回家娶老婆帶娃吧!”
這句話無疑成功地起到了激将作用,所有人刷刷刷從衣服裏掏出了自己精挑細選的武器,棍棒酒瓶晾衣杆兒就算了,反着冷光的刀具就有點過火了。
撓了撓頭發,徐承渡揚起拳頭穩住下盤,擺好架勢,覺得這一場兇多吉少。
兩方對峙,虎視眈眈,任何人的一個小動作都會導致戰火一觸即發。
緊要關頭,巷子口出現了一個絲毫沒有眼力見的身影。
那人一身幹爽,眉眼溫和,傻傻愣愣地喚了一句:“徐承渡?”
徐承渡一回頭,頭皮發麻,連忙吼道:“走走走,有多遠走多遠,我忙着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裏面劍拔弩張的是在幹什麽,那人卻依然插着兜兒,不疾不徐地走了進來,“我只是路過,你忙你的。”
一大夥人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不速之客慢吞吞地走進來,一直走到巷子盡頭,然後站定,兩秒後又轉過來,遺憾攤手:“唉呀,原來是個死胡同,徐承渡,你知道……”
“媽的有病吧,一夥兒的,上!”李蛋瞪着眼睛憋着火兒看了一陣兒,終于忍無可忍。
停止觀望的一衆人悶着頭就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
徐承渡跳起來就把杵在中間當招子的少年護到身後,擡高了腿幾腳踹出去,腳腳正中面門,幹淨利落地踹翻一票人。
“會打架嗎?”打鬥中,徐承渡頻頻後顧。
“不會。”白格氣定神閑。
“那你過來添什麽亂?”徐承渡一口老血悶在喉嚨裏。
白格背着手左顧右盼,“說來你不信,我真的是迷路了。”
信你?信你才有鬼,徐承渡在心裏咆哮一聲,盛氣淩人地折了一人的手臂。折完回過頭,眼看着妖孽背後有一人高高地舉起了檸檬綠的啤酒瓶,眼看着對準他頭就要狠狠砸下去。
要不……
砸暈了也好……反正礙事……
然而身體比理智更快,他下意識一個箭步就沖了過去,來不及擡手,情急之下只能用後背擋了下來。
酒瓶破碎的聲音比想象中要沉悶很多,白格愣了一下,擡手接住因為慣性被砸得有些踉跄、向他撲過來的徐承渡,心裏倏然一震。
“我說你,架都不會打,出來逞什麽能?別的本事沒有,光會逞能了是吧?”徐承渡痛得嘶了一聲,嘆氣。
“不,其實我還是有點本事的。”白格定了定心神,在他耳邊低語一句,然後舉起手,大吼一聲:“聽我說,我有錢!”
我有錢這三個字宛如定海神針,舉刀的,劈棍的,受傷倒地的,只會叫嚣就是不上手的,所有人都剎住了手邊的動作,向日葵自動追尋太陽般齊齊扭動脖子看向了白格。
衆目睽睽下,白格扶着徐承渡,清了清嗓子,冷眼看向李蛋,“買你揍他的人出了多少錢?我出雙倍,保他。”
作者有話要說: 蛋蛋:完了完了,手下不長眼的砸酒瓶了orz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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