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年少許輕狂4
李蛋此人,連同着他手下這幫街頭混混,向來不講究什麽道義誠信,上一秒能跟你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轉頭就能把你連人帶褲衩賣得一幹二淨,而且心底深處絲毫不覺得這有何不妥,也印證了他經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社會人士,熙熙攘攘,為利來,為利往。
他繃着滿臉橫肉,看了看徐承渡那根難嚼的沒肉骨頭,蓄勢待發龇牙咧嘴,跟條壯年藏獒似得;再看看自己這邊操着家夥依然底氣不足的喽啰,瞬間代入了一衆小泰迪;再把頭轉向那位看上去人傻錢多的帥同學,簡直格外順眼……一面任務艱巨錢還少,一面動動嘴皮子淨賺雙倍利潤,心中那杆秤瞬間就傾斜了。
于是徐承渡就這麽叉着腰瞪着眼,看着他們倆握手和解達成協議,各打了幾通電話,客客氣氣地吹捧一番後,李蛋還額外附送了關于他前金主的一些人身信息,最後摟着徐承渡肩膀說了兩句好話,領着他那票漿糊紙糊成的手下們興高采烈地原路折返了。
徐承渡:“???”這都是什麽情況?架呢?不打了?腿也不廢了?
白格揚了揚手,把手機揣回兜裏,教育道:“能用錢解決的事,就不要用身體去冒險。”
徐承渡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理我都懂,問題是,我沒錢啊。”
他環着胸後退兩步,警惕地觑着平白無故出手相救的某人,“還有,我得跟你事先聲明一下,我跟你們這些人不一樣,我是真窮……你那錢我可還不起。”
頓了一下,貌似經歷了一番心理掙紮,他又不情不願地前進兩步回到原位,“當然,我也不會白白占你便宜。這樣,能還的我盡量還,還不了的……要不……反正咱們同班同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以後也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就先欠着,你要是有什麽事兒,需要我跑腿打架做苦力什麽的,就別客氣,盡管使喚我,好看着抵消。你說怎麽樣?”
提議面前,白格想了想,一針見血地總結:“你是想用身體來償還?”
“咳咳咳。”徐承渡覺得背後被酒瓶砸出的血倒流到了喉嚨裏,嗆得他頭皮發麻,“是,是用本人辛勤的勞動來償還。”
白格欣然點頭,表示接受,“那你以後就是我的跟班兒了。”
人為財死、英雄氣短的徐承渡在債主面前表示無話可說。
于是兩人肩并着肩一同出了巷子。
天色全暗,飄起了小雨。起了風,路面上一份嶄新的報紙以瘋狂的速度翻着頁,嘩啦啦直響。
“你的後背……”走着走着,白格落後半步,皺着眉盯着那片被血染紅的迷彩布料,上面依稀還沾着碎玻璃渣,在路燈下泛着綠幽幽的光。他誠懇地提出建議,“應該去醫院看看。”
“不用了。”徐承渡試圖用手從肩膀上方伸過去摸摸傷口,夠了半天,無功而返,“去藥店買點消毒水擦擦就好,沒必要小題大做。”
“不痛嗎?”白格聽着他稀松平常的語氣,移開視線,“我是說,你經常因為打架而受傷?”
“年紀更小的時候經常皮開肉綻。現在很少有這種機會了。”徐承渡把劉海撩上去,另一只手揮舞着給自己扇風,小雨并沒能緩解夏日酷熱,反而變本加厲。汗水流過傷口,鹽分使得鈍鈍的痛感加劇,他喘了口氣,“人長大了,只要不傻,總會想些辦法來避免受傷。”
白格想起那只酒瓶是徐承渡替他挨的,喃喃道:“但是你沒避開。”
早就把替誰挨的這茬事忘得一幹二淨的徐承渡抹了把臉,以掩飾難堪,“可能是因為我一直不怎麽聰明。”
後面人再也沒開口,也沒接話。
徐承渡自顧自走着,一回頭,就發現剛剛還跟在後面的人說不見就不見了。
“哇,這人是走了還是掉下水道裏了?怎麽連聲招呼都不打?”他杵在原地瞪着身後的空氣,也不知道是繼續走,還是停下來等人。
濛濛細雨越下越大,雨霧化身雨點,砸在腦門上有點疼。
五分鐘過後,他扭頭就走,背後傳來鞋子踩在水花上發出的噠噠聲。
“走,雨下大了。”還沒轉過身,那人從他側面跑過,一只手拎着一只滿滿當當的塑料袋,一只手撈起他就往前跑。
心跳瞬間就像被連接上了加速器。
徐承渡腦海裏第一個炸開的念頭就是:我長這麽大都沒跟女生牽過手,居然第一次被一個男的給牽了!
兩人的掌心都是一層濕漉漉的潮意,貼合在一起,熱度幾乎把水汽蒸發,指尖被緊緊包裹,徐承渡渾身一抖,卯足了勁兒大幅度一甩。
白格冷不丁地被他甩了一個踉跄,莫名其妙望他,雨水順着他挺直的鼻梁滑到性感的薄唇上,被他擡手抹去,“快找地方躲雨。你那傷口再淋了雨,會感染。”
“知道,會走。”徐承渡沒好氣地捏緊了拳頭,一低頭,這才看清了對方手裏那只塑料袋上印着的“四明藥店”,立刻猜到這人剛才是去買藥了,緩下語氣,“我會走,不用你牽着我。”
注意到他別扭的神色,泛紅的耳尖,白格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牽了他的手,腦海中不知道閃過什麽詭異的念頭,他胡亂地點了點頭,率先往不遠處的涼亭沖去。
涼亭裏空無一人,他按捺下不知道是因為奔跑還是因為別的什麽而狂跳的心髒,把袋子裏的東西一個個撿出來,依次羅列在亭子中間的石桌上。聽到有人踏進涼亭,他頭也不回地扔過去一條剛買的幹毛巾。
徐承渡接過毛巾,擦了把臉,愣愣地看着那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和軟膏,“你……你幹嘛?開藥店?”
白格攤手,“多買點,免得找不着合适的。”
涼亭裏只有一個裝飾用的景觀地燈,光線朦胧,徐承渡眯着眼睛挑來揀去,拿了一瓶消毒水,一支軟膏,往兜裏一揣,“有這些就夠了,其他的你自己帶回去吧。”
“嗯。”白格點點頭,又把剩下的裝回袋子裏。
瓢潑大雨沒有停的跡象,兩個人相對而坐,各自扭頭看着亭外,找不到适合的話題,剛剛那場意外的牽手讓氣氛有點尴尬。
過了足足有一個世紀那麽長,徐承渡靈光一閃:“對了,你之前說你迷路了……”
白格也在同一時間忍無可忍:“要不要先上藥?”
卡殼了一秒。
“先上藥吧。”白格搶過話頭,“天氣炎熱潮濕,最适合細菌繁殖,傷口感染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徐承渡想了想,也行,在外面處理幹淨,免得回去了被老爺子發現又是一頓臭罵,于是連忙掀起後背上的衣服。
只是這不掀還好,一掀衣服,他整個人痙攣着彎下腰,發出一聲悶哼。
白格搶過來按住他的手,沉沉的嗓音不自覺中帶上命令語氣,“別動,有碎玻璃紮穿衣服嵌進肉裏了。”
“不掀衣服怎麽上藥?”徐承渡咬咬牙,攥緊了衣服後擺,“長痛不如短痛,反正要脫的。”
“別急。”白格一手按着他,一手從塑料袋裏摸出一只鑷子,在徐承渡面前晃了晃,“先把碎玻璃渣挑出來,再掀衣服。”
“你居然連這個都買了……”徐承渡松開了衣服下擺,驚嘆于此人在短短的時間內能掃蕩到這麽多東西。
“嗯,有備無患。”白格掏出手機,按亮屏幕,就着屏幕的光查看他背後的傷勢,“來,我幫你。”
徐承渡乖覺背過身,兩只手撐着膝蓋,把背挺得筆直。
“放松點。”白格安撫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徐承渡的皮膚感覺到鑷子冰冷的金屬觸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白格頭腦冷靜,手上動作快而不抖,迅速地清理了周邊細小的玻璃渣,轉向中間那幾顆鋒利的、且深深嵌進皮肉裏的碎片。
手裏捏着的鑷子不自覺就有點發抖,從小到大,他自己從未受過傷,也從未見過這種皮開肉綻的血腥場面,用他母親的話來說,他們的手是用來操盤謀劃的,不是用來逞兇鬥狠的。但是相比于拳頭和刀,他們的手更具備殺傷力和威力,也更可怕,能更徹底地摧毀一個人。
那片玻璃鋒利冰冷的棱角跟柔軟的皮肉,在手機屏幕黯淡的光照下,形成觸目驚心的鮮明對比。
這人跟我完全是截然相反的兩類人。白格心想。
他穩住手腕,注意到徐承渡從始至終雖然一聲不吭,但由于他一只手的掌心嚴絲合縫地貼在他後背,總能感覺到每次把渣滓拔出來時,手下肌肉的輕微抽搐。
“徐承渡。”他出聲喚他。
“嗯?”徐承渡一直集中精神研究着地面有規律可尋的五彩幾何花紋,好讓自己的注意力從背後的疼痛轉移。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叫什麽嗎?”
徐承渡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我認輸。你叫什麽?啊,對了,等價交換,我想想……我的生日在十月,這算不算有效信息?”
身後的人輕輕笑了一聲,“我姓白,叫白格。”
兩個字的名字咬得無比清晰,以身後那人的聲音念出來,再配以他不用看也知道微微彎起的眉眼,一定能讓所有人印象深刻,直接跳過互相熟悉的必經階段烙上大腦皮層。
“白格……唔……”徐承渡在心裏比劃着這個名字,背上倏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劇痛,他猛然繃緊了全身可調動的所有肌肉。
緊接着,當啷一聲,玻璃碎片墜地的聲音。
“抱歉,弄疼你了。”
他卸下僵持的力氣,搖搖頭,一句話也不想說。心中有種小時候打針被護士小姐姐欺騙說外面有飛碟的不爽同感。
等玻璃碎片都清理幹淨,白格跟徐承渡都出了一身汗。
撩開衣服,沒了玻璃渣堵着,撕裂的傷口朝外汩汩冒着血水,饒是冷靜如白格,也不免有些手忙腳亂,又是着急着忙擦消毒水,又是不停地止血,折騰了足足半個多鐘頭。
這麽長時間的肢體接觸下來,兩人都産生了免疫力,心裏原先那種隐隐的不适感煙消雲散。
“就說直接去醫院了。”白格拆開軟膏,看着那片精瘦卻模糊狼藉的後背,聲音裏透出一點疲憊,“專業人士可以讓你少受點苦。”
徐承渡已經被火辣辣的疼痛燒得頭暈眼花,喘口氣都費勁,“到了醫院也是這麽處理,還得挂號等號,做一堆可有可無的檢查,被不停盤問,可煩了。要我說,不如你。”
白格搖了搖頭,指腹沾着乳白色的膏狀體貼上傷口邊緣,輕而緩地順着可怖的裂縫移動起來。
然而,比挑玻璃渣的時候還要誇張,徐承渡渾身劇烈一抖。
“怎麽了?”白格連忙撤開手,以為用的藥膏不對,讓他有刺痛感。
徐承渡擱在膝蓋上的雙手捏緊褲子,垂下頭顱,“沒……沒什麽……你手有點涼。”
“是嗎?”白格盯着自己掌心看了半晌,明明就溫感來講,徐承渡傷口剛剛消過毒,被風一吹,酒精揮發,比他的手還涼。
但他還是雙手合十,搓了搓手。等摩擦生熱,掌心的溫度起來之後,他才又小心翼翼地貼了上去。
掌下的人又是一抖,幾乎跳起來。
白格疑惑看他:“這次是太燙了?”
“不是,我……我剛剛被蚊子叮了一下。”徐承渡扭過頭,扯了扯嘴角,低頭繼續研究起地面,努力忽略背上酥癢的觸覺。
溫熱的指腹,微涼的軟膏,不輕不重的力道按壓着,酥癢夾雜着疼痛,像是有無數螞蟻在皮膚上亂竄啃噬,比單純的疼痛煎熬一萬倍。他重重呼出一口氣,耳尖越來越紅。
跟他的心情完全不同,白格一邊塗抹藥膏一邊開始期盼起接下來的高中生活。他隐隐覺得興奮,這種感覺對他來說是陌生的,前所未有的,無比新奇的,就像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一樣,就像徐承渡這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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