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年少許輕狂7
屁股一挨到板凳,徐承渡條件反射地就把校服外套一脫,往頭上一蓋,伸直了大長腿,趴桌上“冥想”。當了近十年的問題學生,換了個環境依舊是熟悉的配方,瞌睡蟲仿佛早就埋伏好在課桌桌肚裏守株待兔,就等着徐承渡自投羅網。
徐承渡毫不掙紮地從了,就在他摒棄雜念雲裏霧裏之際,腿突然被人踹了一腳。他啧了一聲,想着大概是腿太長侵占了別人的位置,于是往回縮了縮。等他換個姿勢,砸吧着嘴繼續貼着桌面尋找睡意,後腦勺又被什麽不硬不軟的東西給襲擊了。
這要想扔得準,還是有點難度的。徐承渡陰着臉,拉下校服,扭過一張冰山臉,看到一只手撐着額角,一只手颠着橡皮,笑得不懷好意的白格。
“你本來就坐我旁邊的嗎?”徐承渡腦海裏飛速掃過那份座位表,明明記得白格離他挺遠。
“對,我就坐這兒。”白格睜着眼睛說瞎話,他朝講臺上點了點下巴,好意提醒,“班主任來了,別睡了。”
想起跟徐少良老同志的約定,徐承渡不自覺調整姿勢,整個人趴得稍微規矩了一點,眼角餘光瞥到一名蹬着高跟鞋,穿着一身灰撲撲套裝的中年婦女從前門走上了講臺。
教室裏迅速安靜了下來。
邱樂捂着被勒出血紫紅痕的脖子,回頭恨恨地瞪了一眼。
“切。”徐承渡直起腰眯起眼,回以挑釁的眼神。
剛剛的圍觀者們眼觀鼻鼻觀心,選擇緘口沉默。
底下學生之間的洶湧暗潮,對此毫無所覺的老牌教師用她那保持着固定節奏、聲聲催人入夢的女中音,介紹完了這所高中短暫的歷史中取得的傑出成就,歷數了每一位在各領域大名鼎鼎的風雲校友,然後她推了推鼻梁上瓶底厚的圓形眼鏡,又開始了冗長的自我吹噓。
徐承渡忍住極度想打哈欠的沖動,微薄的注意力被分散到窗外樹上斷斷續續的蟬鳴聲上,恍恍惚惚中,他想起了他曾經的好哥們兒邱意。
最後一次見邱意……
徐承渡動了動僵直的食指,現在只能記起慘淡的日光燈和牆上鮮紅瘆人的幾個大字。
他們管那地方叫少年犯管教所。
隔着玻璃,他看到邱意把他惜之如命的中分長發推沒了,短硬的發茬貼着青色的頭皮,這是裏面被強迫統一的發型。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邱意長得也沒那麽驚險刺激。事實上,他只不過比同齡人多長了幾顆惡心的青春痘而已。
他們最後說了些什麽徐承渡完全選擇性地失憶了,單方面地發洩了一通之後,動蕩的畫面最終停留在邱意痛苦不甘的表情上。蒼白的面色配着鮮紅一片的痘印,扭曲的雙唇顫抖着,他孤單的身體在大理石桌面上投下慘淡的光影。
邱樂罵他忘恩負義?徐承渡覺得自己被扇了一巴掌,事情的過程有千萬種辨白解釋,但僅僅從結果來看,這對他的四個字判詞倒是完全沒錯。
班主任似乎終于結束了她的演講,稀稀落落的掌聲十分給面子地拍了那麽兩下。感覺到氣氛的沉悶,這個不知道是姓成還是姓陳的女教師有意活躍氣氛,于是老生常談地讓大家挨個兒自我介紹。
自我介紹……呵……徐承渡渙散的目光收斂回來,堪堪掃過窗下那張無可挑剔的側臉。
白格看起來對自我介紹也沒多大的興趣,他低垂着眼眸在本子上快速地寫寫畫畫,眉峰微微隆起,薄唇抿成一條認真的直線,神情專注得好像在破解什麽類似于哥德巴赫猜想的世界難題。他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層清淺的陰影,随着光線的變幻浮動搖曳。
不管什麽時候看,第幾遍看,這張臉都能準确無誤地給人以驚豔的視覺沖擊。什麽是驚豔?徐承渡把這個詞解釋為心髒狠狠地一跳,原本虛空的大腦頃刻間會湧進無數豔麗奪目的色彩。
後來當他跟白格說起這個形容的時候,白格笑着吻了吻他的額角,溫柔地調侃:“你大概是不懂什麽叫一見鐘情,傻瓜。”
但此時此刻,當他不偏不倚地對上白格的目光,他把自己感受到的那股心悸,歸罪為夏天又悶又潮濕的熱氣和正在進行的、無聊透頂的自我介紹。
“怎麽?”白格用口型跟他無聲對話。
于是徐承渡的目光不得不被迫集中在那兩瓣顏色淡到近乎透明的唇上,然後怎麽也移不開了。他知道自己現在呆滞的模樣一定很蠢,但他沒法兒讓自己看上去聰明且游刃有餘一些。
他的心在狂跳,耳邊全是海嘯般的轟鳴,每盯着那兩片薄唇多一秒,他的心率就以瘋狂的倍數加速,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麽心律不齊的毛病。
睫毛顫抖起來,他震驚地轉移視線,快得有點欲蓋彌彰有些兵荒馬亂。
白格的問話沒有得到回應,他轉了轉手中的鉛筆,聳了聳肩,繼續埋頭做自己的事。
筆尖動了幾下,他猛然轉頭。
徐承渡把自己縮成一團,額頭抵着桌面,雙手拱起架在脖子上,一副把頭塞在腋下的鴕鳥樣。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他驚異地發現,那小子兩只耳朵忽然間通紅通紅,從耳垂一直延伸到側方脖頸,像是被什麽致命毒蟲蟄了一樣。
徐承渡感覺到對方探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盤桓不去,身上的汗毛根根炸起,以至于他控制不住地抖起腿來。現在他總算意識到哪裏不對勁了,他的反應不對勁!但他又說不出來到底哪裏不對勁。
白格有毒。
大家的自我介紹都飛快而簡短,敷衍的情緒簡直表現得不能更明顯,班主任估計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學生不買她的帳。下課鈴一響,她潦草地結束了話題,失望離去。
老師一走,煎熬了大半節課的徐承渡跳起來就往外走,白格出手極快地拉住他,“去哪兒?”
徐承渡觸電般甩開他的手,吼道:“上廁所!”
“上廁所就上廁所,你喊那麽大聲幹什麽?”白格無辜地眨巴眼睛。
“沒什麽!”徐承渡繼續吼,很像無理取鬧,“嗓門大!天生的!”
“哦。”白格站起身,和煦地笑了笑,“那我們一起去吧。”
徐承渡:“……”
他們兩人,一個溫文爾雅,一個盛氣淩人,一個令人如沐春風,一個逼人退避三舍,走在一起,畫風格外不和諧。
但也只是氣場不搭,并不影響女生們單獨欣賞好看的皮囊。
從教室到廁所短短兩分鐘的路程,經過的班級,窗口擠滿了攢動的腦袋,議論紛紛。
“啊啊啊啊,你知道那兩個男生是哪個班的嗎?”
“天吶你居然不知道嗎?六班白格啊!”
“白格我知道,我問他旁邊那個小哥哥!你不覺得他跟白少走在一起,風頭一點都沒被蓋過嗎?帥得真有個人特色啊……”
“嘁,跟白格比還是差遠了,你拿尺子量量,明顯白格腿長啊。”
“小哥哥腿也很長啊!好像還是霸道狂狷型的,實在太對我胃口了!我要追他。”
“膚淺!還是溫潤內秀型最受歡迎!”
“噓噓噓……你們讨論得太大聲了!尊重一下別人好不好!”
徐承渡:“……”太晚了,我都聽的一清二楚!
他嘲諷得勾了勾唇角。擱在以前,徐承渡對自己的外貌還是很有自信的,在三流高中混個校草完全小菜一碟,現在嘛……幽怨地橫了一眼身邊那顆行走的發光體,他收拾收拾備受打擊的心情打算從別的地方一展宏圖。
至于什麽是別的地方嘛……他裝作漫不經心地掃了掃白格腰以下腿以上的部位,勝券在握地在心裏冷笑。
在這方面能勝過他的人寥寥無幾!
懷着暗搓搓的心思進了廁所,徐承渡特地挨着白格站到了他身邊。
“你後背的傷怎麽樣了?”白格站定後,拉鏈拉到一半頓住了,忽然扭頭問。
眼看着反清複明重振雄威的機會就在眼前,卻強行被猶抱琵琶半遮面,徐承渡心裏罵了聲娘,扯出一抹勉強的假笑,“早就好了,從小就靠着超強的身體複原能力縱橫捭阖。”
“藥……還好用嗎?”白格試探性地開口,他其實是想問有沒有看到他留的號碼。
徐承渡卻有點心不在焉,含糊地點了點頭,視線一直萦繞在某個位置。
白格的眼神突然一凜,“你在等什麽?”
“啊?”徐承渡順着他的目光移到自己放在拉鏈上的手,“哦,跟你說話,忘了。”
說着,他大大方方地刺啦一聲,拉鏈拉到底,掏出他的“變形小金剛”。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他挑釁地瞄了白格一眼,抖了抖眉毛。
白格淡淡地掃過他扶着的東西,眯了眯眼睛,表情說不上是驚訝還是鄙夷,但是徐承渡細心地察覺到他嘴邊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心裏頓時就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這種預感在隐約間瞅到白格的尺寸時得到了殘忍的證實。
晴天霹靂。五雷轟頂。
手一抖,差點濺到褲子上,徐承渡黑着臉,略微側過身子,避開白格時不時打量比較的視線。面上毫不介意,心裏咆哮着見鬼。難逢敵手獨孤求敗的他居然真的敗了!難以置信!這個男的果真有毒!這麽大尺寸能找到匹配對象嗎!
男生之間比大小稀松平常,勝敗乃兵家常事。看出來某人似乎被打擊得頗深,白格善解人意地寬慰道:“尺寸不是問題,技術好就行了。”
這句話簡直就是在傷口上撒鹽,在烈火裏烹油,一下子把徐承渡惹毛了,他咬牙切齒,低沉的嗓音裏滿是不甘:“有些人的那東西,沉睡的時候看着威武,醒過來的時候就不一定了!”
白格深以為然地撇撇嘴,想了想,笑着提議:“要不……哪天清醒地比一下?”
聞言,徐承渡驚悚地瞪了他一眼,對上戲谑的眼神,确定此人是在一本正經耍流氓,男性尊嚴面前他一時腦子充血,梗着脖子答應了:“比就比,誰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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