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合作1

“如果你能忍受這一點,能不能考慮一下,重新跟我在一起?”

徐承渡半垂着眼皮,波瀾不驚地盯着那根羊肉串,像是一位入了定的耄耋老僧。沉默在此刻顯得異常平靜、空洞又缥缈,就像白格同樣蒼白的語言和心境。

一秒、兩秒、三秒。

答案昭然若揭。

“吃吧,涼了就腥了。”他抓起徐承渡擱在汽車輔助制動器上的那只手,把烤串兒塞進去,再把車窗全部搖下來。

潮熱的江風把車內過于濃郁的孜然味吹淡了一點,混進來都市專有的無處不在的低分貝噪音。

誰也說不清這些噪音裏具體混雜了哪些聲音,引擎的轟鳴聲,筒子樓裏傳出的竊竊私語聲,或者深夜動車的鳴笛聲,甚至是高壓電線裏電流的聲音,或者下水道裏污水的翻湧聲。總之,就是這些聲音,讓白格敏感的神經在深夜難以成眠。

徐承渡胃口全無,但眼下除了機械咀嚼,他想不出更好的可以緩解尴尬的方式,或者說,他實在不知道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來堵住自己的嘴,好避免它一個控制不住就冷嘲熱諷起來。

“這次你怎麽沒有倒數三秒?”然而有時候,舌頭總能擺脫神經中樞的管控,奪得尊貴的自治權。

白格淺淺地彎了彎唇角,“因為沒有必要。因為……你就像中子星,知道中子星是什麽嗎?”

徐承渡搖頭。

白格把手肘搭上車窗,指尖勾着口罩,“那是一種溫度極高、密度極大、壓強驚人的天體,要是我在這種星球上掉落一個口罩,就會産生核彈爆炸的結果。”

“哦……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也一樣,因為壓強太厲害,在你的頭腦裏,除了簡單純粹的愛與恨,中間無法容納其他任何東西。随便一件脫軌的小事,都會讓你核爆炸。”白格發出一聲模拟爆炸的低音,然後咯咯笑起來,“所以我得小心翼翼。避免在你身上重複那種頑皮低劣的小把戲,那毫無疑問會把你惹怒,對我沒有半點好處。而且我發現,現在的你雖然看起來成熟幹練,其實更加易燃易爆。”

徐承渡聽得雲裏霧裏,不知道該拿什麽表情應對這種奇怪的比喻,他皺着眉頭,專心地挑着喜頭魚的刺。

過了一會兒,又不甘寂寞地出聲:“你知道嗎?從以前我就很佩服你一點。”

“什麽?”

“能把一些難以啓齒的話輕而易舉地說出來。”一次性筷子娴熟地把刺挑出來,但是把魚肉也搗爛了,“後來我想了想,大概是因為你原本就沒怎麽放在心上。你就是有這種本事,當你有意讨好的時候,無論誰都會自作多情地以為得到了與衆不同的重視和關注。然而那些所謂的關懷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就只有你自己知道。”

他呵了一聲,“對于一個曾經混淆過的人,如果再次遇到這種人,你覺得他會怎麽做?”

白格的眼底一片灰暗,徐承渡嘴角那抹嘲諷像把利劍,準确無誤地插進他的心髒,腹部熟悉的絞痛随之降臨。

他張了張口,聽到徐承渡淡漠的聲音,“既然我分不清真假,那不如權當都是假的,假的是假的,帶着點真的也是假的。解決一團亂麻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刀切,省心。”

胃裏的翻攪劇烈肆意起來。

“回去吧。”白格像是極為疲乏地揉了揉眼周。

話不投機半句多。

徐承渡出去扔了燒烤殘渣再回來時,某人已經蜷縮在副駕駛睡着了,睡得極不安穩。

當天晚上,白格吃了安眠藥,剛睡下就發起了低燒,徐承渡在微信群裏說了一聲,僅過了半個小時,游舒舟就風風火火趕來了。

旁觀着這位醫生忙活着把白格裏外檢查了一圈,量了體溫,喂了藥,再挂上鹽水。

徐承渡忍不住問:“白……白先生他身體一向這麽不好嗎?”

游舒舟邊收拾亂七八糟的醫療箱,邊掃了他一眼,“受了刺激就會這樣。他算是我所有病患中,心情影響身體的最完美案例。”

“哦……”徐承渡讷讷點頭,“我記得他以前,還算健康。”

“我想你沒出現之前,他的病情也一直比較穩定,我也不會這麽頻繁地出現在這個家裏。”游舒舟的眼神透着意有所指,“你們應該很熟吧?白格他……從來不留宿別人。哪怕是老友醉得人事不省,他也會把人拖出去,放任他大冬天在門口凍一夜。”

這話透着股濃濃的哀怨,徐承渡端着玻璃水杯,本來這水是給醫生倒的,現在他自己慢悠悠地嘬了一口,涼涼地回了一句:“大概算熟吧。”

游舒舟推了推眼鏡,對這個答案像是很有看法,但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好多管,只能對着空氣唉聲嘆氣,借題發揮地暗示着什麽:“有些人啊,心理跟表象是完全相反的,溫柔軟萌的護士妹妹內心可能比誰都堅強,浴血奮戰的沙場鬥士卻可能比誰都脆弱。心病還須心藥醫,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心病難醫,一旦紮了根,病去如抽絲,還得講求個機緣……”

叨叨叨了不知道念了多久的經,徐承渡坐在床邊都快睡着了,某人才不得已住了嘴,臨走前看向徐承渡的眼神,活脫脫是在看一個負心漢薄情郎,搞得徐承渡一臉莫名。

難不成白格身體差成這樣,都是因為我?

受了刺激的話……是因為我說的那些話,還是因為……

這個人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徐承渡反鎖了大門,踱回床邊,盯着沉睡的人發呆,腦袋裏亂成一鍋稀粥。

等吊針滴完的時候,天都快亮了,徐承渡輕手輕腳地把針頭拔出來,驚醒了睡夢中的白格。

那雙驚恐的桃花眼毫無征兆地猝然睜開時,徐承渡心頭一跳,驚得險些把針頭又紮回去,連忙出手按着紮針的位置:“這麽快就醒了?你買的是假安眠藥吧?”

白格瞪着徐承渡,似乎是一時想不起來這是誰,等反應過來了,眼裏又滿是難以置信,見了鬼一樣,甚至人往被子裏縮了縮。

看他這一連串的反應顯然是做了什麽可怕的噩夢,徐承渡心裏一揪,把控着力道輕揉他手背,“鴿子……”

兩個字甫一出口,那只手猛然反轉,掌心朝上攥住徐承渡的手腕,再用力一拉,把人嚴嚴實實地圈進懷裏。

徐承渡懵然撞進硬挺挺的胸膛,身體本能地就想使出個擒拿,反手已經按在了肩關節上卻硬生生頓住了。

“阿渡。”嘶啞的聲音從頸項間傳來,呓語一般,“你不答應跟我複合也好,不原諒我也好,怎麽着都好,但是你別再消失了。我……我……”

徐承渡僵着半邊身子聽他我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想來想去,可能當初消除檔案的方式确實不太妥當,無意中給他留下了什麽心理陰影。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于是伸出手,安撫性地撫摸起白格的頭。

一邊摸,還一邊梗着脖子念念有詞:“白先生,我還活着。有血有肉精神倍兒好,夢裏發生的事都是反的,別擔心。乖。”

安慰人的話說得實在糟糕,徐承渡自己都覺得臉上臊得慌,皮子挂不住。但這一套用起來卻格外有效,白格死死攥着他手腕的指關節逐漸放松,最終脫落下來。

兩人就着半抱的姿勢僵持了半晌,率先撤離的是白格。他慢慢地坐起身來,擡眼看了看床邊空了的吊瓶。

徐承渡伸手落在他的額頭,感受到一片幹涼,松了口氣解釋道:“你發低燒了,這會兒剛退。”

白格乖順地點了點頭,看到徐承渡略顯憔悴的臉色和濃重的黑眼圈,關切詢問:“你一晚上沒睡?”

徐承渡打了個哈欠,眯縫起眼睛,“哪裏敢睡?你現在是我的頭號保護對象。沒了你,我的任務可就徹底攔腰咔嚓了。”

提到任務,白格忽然想到了什麽,掀起被子就要起來,徐承渡連忙按住他肩膀,說話如同連珠炮:“幹什麽幹什麽?你現在是病號,沒事瞎溜達個什麽勁兒?我看你身體不好都是到處溜達惹出來的,躺着不好嗎?又不要你的命。”

白格毫無血色的嘴唇朝兩邊扯開,立刻見縫插針地揚起臉,眼底一片深情:“怎麽?阿渡擔心我?”

徐承渡閉上嘴巴,急忙撤手,幹笑:“擔心?沒有的事,你都這麽大的人了……再說,白影帝生病,擔心也輪不到我啊,哈哈。”

“阿渡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口是心非。”白格把手搭上某人的大腿。

“沒有。”徐承渡正襟危坐,把他的手抖落開。

“你看,明明就有。”白格再接再厲。

“說了沒有,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徐承渡繼續抖。

幾個回合後,白格:別鬧,我有正事要跟你說。”

徐承渡額頭的青筋暴跳,“誰鬧了。有誰說正事非要把手擱人大腿上的?怎麽的?潛規則潛習慣了?”

“我肌無力。”白格臉不紅氣不喘,“可能是今天剛患的病,你體諒一下。”

徐承渡:“……”

調侃了一陣,白格從夢裏帶出來的抑郁煙消雲散,他斂了斂開襟睡衣赤腳下了地,執起徐承渡的手:“來,我帶你參觀一下這個家的書房。”

作者有話要說: 游舒舟:mmp,憑什麽我睡門口他能睡家裏?太不把醫生當朋友!

白格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那是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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