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姜諾盯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賬戶餘額,刷新好幾次後擡起頭,對着宴若愚憋出三個字:“太多了。”

“多嗎?”宴若愚不以為然,唇角一勾痞痞地笑。姜諾答應給他做歌後,他當晚就把人帶到滬溪山莊。16號街的出租房是不能回去了,他就把姜諾安置在這兒,一百五平的商品房除了工作室和樂器房,還有一個房間空着,剛好可以給他住,也方便“随叫随到”。

姜諾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多專業的硬件設備。硬件要錢而他和姜善沒錢,沒辦法這麽奢侈,玩了那麽多年說唱還是只有一個聲卡一臺電腦,混音編曲全用軟件。宴若愚這兒從鍵盤到合成器一應俱全,全是他以前在二手市場上各種打聽又舍不得買的,隔壁樂器室更是個大寶藏,連鋼琴都有。

宴若愚就給他幾天時間熟悉這些設備,把鑰匙交給他之前特意強調,自己沒什麽別的要求,也不關心他的私生活,但有一點,姜諾不能帶任何人來這兒,女朋友男朋友不行,炮友更不行。

姜諾哭笑不得,讓宴若愚放一百個心,他真不是gay,也沒女朋友,平時聯系最多的人就是他嘴裏的那個拖油瓶弟弟。

離開之前,宴若愚留給他兩首自己寫的歌詞,希望下次來能聽到合适的beat,并又給姜諾轉了一筆錢,姜諾覺得太多了,宴若愚卻說:“給少了你肯定又跑。”

姜諾三根手指頭都并攏起來要發誓了,宴若愚擺擺手,說自己這頭羊很肥随便薅,然後正色問:“你叔叔沒事吧?”

姜諾一愣,尚不知道自己的經歷背景早被宴雪濤查過。雖然幹過不體面的工作,但他沒有浪費過一分錢,不是拿來還債,就是補貼對他有恩的叔叔阿姨。他離開16號街不是落跑,而是姜慶雲在躲城管的路上不小心摔了腿,人進了醫院,賣麻辣燙的三輪車也被城管扣了,他那兩天一直在醫院,宴若愚給他的錢也基本都花在醫療費上。

“錢你先拿着,總要用到的。”宴若愚自我調侃,“我只有錢,你問我要別的我也沒有。”

宴若愚再回到滬溪山莊是在三天後,沒在客廳看到姜諾,工作室也是空的,倒是推開樂器室後發現他坐在地上玩吉他,彈出來的曲子很有爵士樂的調調。出息就趴在他腿邊,像是聽了很久,閉着眼睡了過去,耳朵耷拉着,連有人開門都沒聽到。

阿拉斯加在這個年紀長勢喜人,一天一個樣,姜諾正想給宴若愚瞧瞧出息又長大了多少,宴若愚面色冷淡興致不高,看了他和狗一眼就離開,等姜諾跟着他來到光線充足的客廳,才注意到宴若愚眼底明顯的疲憊。

“下午好啊。”裴小趙也跟着來了,樂樂呵呵地同姜諾打招呼,和宴若愚形成鮮明的對比。宴若愚沒理他,徑直進了工作室,裴小趙把姜諾拉住,小聲地跟他說:“老板今天心情不太好。”

姜諾想說自己也看出來了。

“連着兩晚都不睡覺去酒吧,淩晨四五點才回家,今天他就眯了兩小時,然後就說要來你這兒,你……你待會兒小心點,他要故意嗆你找茬,很正常。”裴小趙是見識過自家老板脾氣惡劣起來有多不講道理,先給姜諾打個預防針。

“行,知道了。”姜諾會意,也走進工作室。

工作室由兩個房間打通,空間和客廳差不多大,絕對隔音的錄音室靠內,和控制室之間隔着一堵鑲嵌大玻璃的牆。姜諾原本以為他們會從歌曲概念開始聊起,可一進屋,宴若愚就直接進了錄影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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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諾打開控制臺的對講話筒,宴若愚敲敲麥克風,讓他把這個也打開。

姜諾吃不準他的意圖,不由問:“你想我直接放beat,給你錄段freestyle?”

“放Hugo那個beat,”宴若愚說,“我想再錄一次《coral》”

《coral》這首歌已經發行快三個月了,上傳第一天就登上網易雲音樂榜首,粉絲奔走相告“奶奶你粉的歌手終于發歌了,還是首說唱”,路人再怎麽看不慣宴若愚的性格作風,也不得不承認這首歌本身的優秀。

但宴若愚自己依舊不滿意。

事實上,他對自己所有的歌都不滿意,恨不得全部下架壓箱底,姜諾想勸他別太吹毛求疵,但回想一下宴大少爺洗手的偏執勁,确實是個完美主義者。

他坐在操作臺前放beat,宴若愚戴上耳機,全英文的歌詞不用看稿就能背出來。他出道以來總共發了8首歌,錄過的不止這個數,但不管發沒發,全都是英文的,雖然喝了一晚上酒沒休息好,一開口還是跟機關槍似的順暢流利。

《coral》這首歌的結構非常傳統,verse(歌詞)共三段,用hook(副歌)連接。宴若愚唱完第一段verse後就叫停,從錄音室出來和姜諾一起重新聽。姜諾覺得非常好,如果現場能有這種狀态肯定會被誇吃了整張cd,但宴若愚從第二句開始就搖頭,說自己慢拍了。

姜諾也聽出來了,除了幾句慢拍,還有些吐字上的瑕疵。宴若愚很自覺地又錄了一遍,第二遍不吞字了,但還是聽出自己慢拍。

他似乎和節拍杠上了,聲音和伴奏明明已經很契合,他就是覺得節拍有很細微的問題。錄了不下十遍第一段verse後姜諾跟宴若愚商量:“要不你就當自己在唱layback。唱的節奏如果比音樂節拍稍微慢一點,聽着其實更舒服。”

宴若愚不為所動:“這一遍我唱快了。”

姜諾強行造詞組:“那你就是在唱laybefore,聽着也舒服。”

宴若愚:“……”

宴若愚抱着手臂踱了兩步,氣壓比之前還低,像個鼓鼓的氣球,等着一根針來紮爆。

長痛不如短痛,早爆早超生,姜諾擺正自己制作人的身份,問宴若愚要不要聽聽他這兩天做的一首demo小樣。

宴若愚絲毫沒有之前尋找NoA時的迫切和激動,平淡道:“行吧。”

他随意的樣子讓姜諾有些莫名的失落,點了播放後更忐忑,就怕宴若愚不喜歡。demo一共一分鐘,宴若愚的眉心全程沒揉開,聽完後眼睛窄了窄,不是特別滿意地評價:“鼓點是不是太快了,聽着很着急。”

姜諾解釋:“grime這種音樂風格的鼓點就是要這麽快,1分鐘能有120bmp以上。而trap的頻率只有它的二分之一,鼓點頻率越慢,大家越會跟着搖,所以trap火到現在。”

宴若愚深知trap有多魔性抓耳,贊同地點點頭。當年《PickPick!》的主題曲就用trap類型的伴奏,他唱高音部分,rap則是湯燕關。主題曲的歌詞簡單到喪心病狂,但伴奏和人聲疊加後迷幻又銷魂,異常洗腦。那首歌也傳遍大街小巷,不管是跳舞的廣場還是蹦迪的夜店都适合放,男女老少都會哼兩句,在去年的神曲榜上如果排第二,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

可見trap在國內确實火,連選秀節目裏歌都會用到trap的鼓點特色。現如今越來越多人都去唱trap,連一些老牌的rapper都會在oldschool風格的專輯裏加一兩首trap吸引年輕人。

“是啊,大家現在都去唱trap,幾乎沒有人嘗試過grime。”姜諾補充,“中國人。”

grime又名英國說唱,是英國本土的音樂風格,在文化上并不能和起源于美國的hiphop畫上等號。

有人說嘻哈市場被黑人兄弟們搶占大半不是沒道理的,他們自帶種族天賦,聊個天都能freestyle。但英籍黑人就少有這種律動感,更別說英語非母語的非洲土著黑人。宴若愚在歐洲生活的時間其實更長,姜諾聽他之前的歌,裏面的英語标準流利,但并沒有百分百複刻美籍黑人的節奏和街頭感,依舊有自己聲線和發音處理上的特色。

姜諾于是就想到grime,把鼓點的頻率翻了個倍,覺得這種類型的伴奏可能會适合宴若愚。

可是宴若愚的心思還是放在以前的歌上,并不想和姜諾繼續交流其他的音樂風格:“我們再錄一遍《coral》。”

姜諾撓了撓頭發,差點要被宴若愚的固執打敗,但宴若愚重新進錄音室後他沒放伴奏。宴若愚不耐煩地又出來,他堅持道:“網易雲上的那首《Coral》已經值99.9分,你沒必要執着于那0.1分。”

宴若愚沒被說動:“我樂意。”

“你應該往前看。”

宴若愚脾氣是真的上來了,嗆姜諾:“你管我?”

宴若愚等着他也沖自己亮嗓門,然後兩個人吵一架。但姜諾居然沒生氣,只是看着他,眼神竟然流露出些許心疼,問道:“如果我陪你一直錄,你心裏面是不是會舒服點?”

宴若愚堵在心裏頭蠢蠢欲動的那股氣頓時洩了大半。

他不想被姜諾發現自己的變化,氣沖沖地離開工作室,走進樂器房将門重重關上。姜諾在工作室裏坐了好一會兒,才嘆着氣出門,裴小趙正坐在沙發上逗出息,出息擡起爪子和他握一次手,他就獎勵出息一顆狗糧,姜諾正郁悶呢,看着他們一人一狗手拉手,還是笑了:“別給它喂太多,胖了就瘦不下來了。”

裴小趙剛好把手裏的狗糧喂完,兩手握拳朝下,想逗逗出息讓他猜哪只手裏有吃的,出息精明着呢,沒上當,跳下沙發就往姜諾那邊跑。姜諾将它抱在懷裏,然後坐到裴小趙旁邊的單人沙發上,裴小趙一見他那低落的樣子就猜得八‘九不離十:“你們倆鬧不愉快了?”

姜諾心不在焉地給出息按摩腦袋和脖子,問裴小趙:“他是不是不滿意我?”

“诶呦,您可別這麽說,”裴小趙切換成戲精模式,一臉惶恐,“他要是連你都不滿意,我可就得卷鋪蓋走人年終獎泡湯了。”

姜諾不解,裴小趙卻見怪不怪。

“你小學初中在國內上的,肯定見過些男生為了引起前桌女孩子注意,偷拿她們橡皮又撩她們馬尾吧,”裴小趙給姜諾舉例,“我老板去年就想找你合作了,也就是說,他斷斷續續給你寫了一年的信,全發到那個工作郵箱,現在終于把人找到了,恨不得天天在你眼跟前孔雀開屏。”

裴小趙浮誇地嘆了口氣,仿佛看透了一切,繼續道:“可惜啊,他性子擰巴急脾氣,巴不得跟你能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默契,不好意思明說,就鉚足勁鬧別扭,偏要和你對着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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