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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結束後,錄制現場陷入長久的平靜。所有人都看到王招娣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地轉過身背對鏡頭,Vee見狀,手足無措走到她面前給予了一個擁抱。

也不知道是誰帶頭的,但掌聲确實從那個擁抱後響起。叫好聲漸漸平息後王招娣推開了Vee,兩人并排站在舞臺上,等待三組老師的點評。

“這首歌非常打動人,”Louis微微閃爍的雙眸裏有點點水光,肯定道,“你們是目前為止最真誠的一組。”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湯燕關也很受觸動,萬萬沒想到老og和王招娣碰撞出的火花會如此loveandpeace。

梁真遲遲沒有說話,微低着頭也不知道在思忖什麽。五六秒後他站起身,從導師席上下來,一步步走到臺上,給Vee一個擁抱。

随後他接過林哲從後臺遞過來的麥,開口前嘴角細細抖動,然後微笑着,追溯出一些老舊的回憶:他十**歲的時候去參加freestylebattle,那些參賽rapper牛皮一個比一個吹得大,但沒有人會自诩kingofunderground,倒是會用“成為futureVee”做韻腳和punchline。

如果說地下說唱也有黃金年代,那Vee就是那個年代的偶像。這些人中還在堅持做說唱的屈指可數,就算這兩年市場好起來了,像Vee這樣還願意回來的也是鳳毛麟角。

“對于很多我這個年紀的說唱從業者來說,Vee都是繞不開的人物。那時候還沒有網易雲,我們在一個叫51555的網站上聽Vee的歌,才知道押韻還可以這麽壓,flow可以這麽玩……”

梁真的嘴唇和麥離得很近,略帶鼻音地說:“時代會逝去,而你父親永遠是一代人的英雄。”

那個網站王招娣也用過,插講了一句:“不真誠禱告者沒開通網易雲賬號前,也會把歌發在51555上。”

宴若愚聽到王招娣這麽一提,不由瞥了眼身邊的姜諾,姜諾卻目不轉睛看向臺上的王招娣。

宴若愚的心思瞬即就亂了,目光在姜諾和王招娣之間逡巡,怎麽看都覺得多餘的是自己。王招娣在這一場表演中将性格裏尖銳的部分完完全玩收了起來,導師表決前,她還刻意退了一步,像是在暗示梁真把他的那張票也投給Vee,她不在意。

但梁真還是把自己這一票投給王招娣,王墨鏡和湯燕關則選擇了Vee。王招娣并沒有傷心失落,而是非常大度地鼓勵Vee:“要贏啊大叔,你女兒看着吶!”

然後她小跑着下臺,滿腦子都是公司裏還沒完成的報表。路過姜諾時她有偷偷擡眼,但被姜諾發現了。

也就是這短促的一對眼,從不對人主動的姜諾在王招娣身後,叫了聲她的名字。

王招娣慢慢停下腳步,愣愣地扭頭,像是還在懷疑那聲名字的真實性。姜諾也沒追上去,毫無經驗地站在原地,問:“可以加個聯系方式嗎?”

“……哈?”王招娣八百年沒被男人搭讪過了,沒能立刻反應過來。姜諾也挺慌亂的,改口道:“我們有個群,我——”

他這才想起來掏手機,一擡眸,才終于注意到宴若愚。

而就像他一直在觀察王招娣,宴若愚眼裏從始至終也只有他,此刻委屈地微微眯起,像是在抱怨,姜諾為什麽就不看看他。

“我……”姜諾拿着手機,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遲遲見他們倆還沒上場的林哲剛好趕來,不由分說将他們倆往臺上推,王招娣在舞臺的燈光打到姜諾身上前的一剎拽住他的手,将他手心攤開,用随身攜帶的水筆在掌心的紋身旁寫下一串數字。

那串號碼并不長,但王招娣書寫的手卻越來越抖,強調了句尾號不是7而是1。

然後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連句加油都沒有,乘着臉只是發燙還沒泛紅,逃也似地離場。姜諾目送着她的背影徹底消失,上臺後怕把數字蹭糊了,所以用左手拿麥。

導師席上,Louis看了看選手席,問:“這是最後一組了嗎?”

林哲給他打肯定的手勢,湯燕關關注網上的投票,知道排在榜首的宴若愚在人氣值上拉開第二名的一大截,說:“他們倆也是最輕松的一組。”

“那就多留意伴奏,”梁真像個按捺不住的劇透者,吹噓道,“這首歌的beat非常具有實驗性。”

“系5系真噶?”王墨鏡翻看《8month》的歌詞,暫時還不能把這首說唱和“實驗性”聯系到一起。實驗性意味着“新”,越新就越不耐聽,配上敘事性質的歌詞更容易尴尬,聽衆難以共情。

王墨鏡不免為場上的兩個小夥子捏了把汗,但随着單薄的鋼琴聲響起,他的擔憂漸漸消散。

是他狹隘了,說到實驗性就只想極具未來感的音樂氛圍,比如宋舟的那首《0577到2077》,而這首《8month》卻反其道而行之,不僅全程都使用鋼琴音色,還做了個徹徹底底的減法,舍棄了說唱音樂的靈魂——鼓點。

這麽特別的想法當然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姜諾剛開始其實想采樣爵士樂,直到幾天前的一晚,他和宴若愚一起回酒店,無意中發現一層餐廳裏居然有架鋼琴。

當時是晚上九點,餐廳早已結束營業,天花板上只有幾盞旁側的小燈亮着,正中間的鋼琴臺最為昏暗。

但宴若愚還是好奇地走了過去,翻開琴蓋按了幾個鍵,嘴裏冒出從林淮那兒學來的語氣詞:“歪日,有錢買三角鋼琴放這兒撐排面,沒錢調音。”

“很不準嗎?”姜諾問。宴若愚原本打算走人的,見姜諾也走了過來,立馬改變主意,

“也沒有那麽不準,能彈!”屁股往鋼琴椅邊上一挪,拍拍空出來的地方讓姜諾快點坐下。

“我又不會……”姜諾雖這麽說,但還是坐下了,宴若愚說沒關系,他會,他彈給姜諾聽。

他坐在左側,雙手放置在按鍵上,纖長有力地手指穩穩摁下,月光就從鋼琴裏洩了出來。約莫半分鐘後他的左手開始照顧自己面前音色低沉的黑白鍵,然後再跳回姜諾身前清脆的部分。眼見着那月色就要把藍絲絨的烏雲徹底撥開,他不小心按錯了兩個鍵,将手抽回,悵然若失道:“我把後面的忘了。”

“很好聽啊。”姜諾看着他,“這是誰的曲子?”

宴若愚答:“德彪西的《月光》。”

姜諾重新看向黑白鍵盤,沉默少頃後,又問:“德彪西是誰?”

“德彪西——”宴若愚正要從人物生平着手介紹,他注意到姜諾小心翼翼将手放在鋼琴鍵上沒按下,突然改變了主意。

“德彪西是我媽最喜歡的鋼琴家。二十多年前她和我爸在海邊辦了場西式婚禮,我爸在浪花将将能拍打到的地方放了架鋼琴,為她彈奏這首《月光》。”

“你現在還能在網上找到那場婚禮的紀錄片,”宴若愚說,“我媽穿着白婚紗從擺滿沙灘的花海裏走過來,我爸在蔚藍的浪花裏等她。”

姜諾說:“你爸真浪漫。”

“浪漫個屁,”宴若愚告訴他浪漫背後的小秘密,“我爺爺年輕的時候沒怎麽讀過書,家業漸漸大了,就希望把我爸培養成文化人,送他去學鋼琴。但我爸一直不感興趣,氣走的老師沒十個也有八個,175萬的施威坦一擱置就是二十多年,直到遇上我媽,他才瘋狂重操舊業,反反複複只練這一首《月光》。”

宴若愚說着,又彈起《月光》舒緩幽靜的前奏:“我爺爺看人一向很準,老早就看出我爸對我媽有意,但不同意,知道我爸先斬後奏請我媽參加時裝周晚宴後更是怒不可遏,斷絕父子這種氣話都說出來了,強迫我爸和我媽必須在晚宴結束前說明白,結束這段偷偷摸摸戀愛關系。”

“然後你猜怎麽着?”宴若愚還在慢慢地彈那首曲子,笑着問姜諾。姜諾不用猜也知道,他父親肯定沒屈服,不然就不會有宴若愚。

“然後我爸在晚宴上彈了這首《月光》,當着所有媒體記者的面走到我媽面前,戒指都沒準備就單膝跪下,問她願意嫁嗎?”

宴若愚說完,也按下了自己能記住的最後一個鍵。

偌大的餐廳裏重歸寂靜,只有他們倆人坐在鋼琴前,側臉相視。

周遭全部窗簾都拉了個嚴實,天花板四周的小圓燈是唯一的光源,将身邊人朦朦胧胧的照亮,落在宴若愚眼裏,當真像沐浴在月光裏,恬靜溫柔到不真實——

這種不真實感只有在姜諾身上才有。越是凝視姜諾,宴若愚就越覺得不真實。倒不是懷疑這個人的存在,而是他們明明離得這麽近,姜諾卻總顯得那麽遠,不閃躲也不靠近,不像他,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地傾湊,覺着一切都剛剛好,正正好用呼吸的熱度填補兩人之間的距離,和燈光打下來的陰影。

然後四周的燈光突然全滅,又在下一秒全部打開,酒店的工作人員在餐廳入口處問:“兩位先生,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助嗎?”

宴若愚連忙抽身,仿若經歷了一場莊周夢蝶蝶虛無夢幻,跟工作人員說:“沒、沒事。”

他和姜諾從另一個出口離開餐廳,回房間後,姜諾比他更冷靜,說要不采樣鋼琴曲吧,不一定是《月光》,也可以是其他柔和的曲子。這就是他對那個夜晚的所有回憶,沒有宴若愚的情不自禁,而是停留在曲子好聽,可以二次創作。

《8month》的伴奏就是這麽來的。嚴格意義上來說,這首連鼓點都沒疊加的beat算不上說唱伴奏,但兩位選手的演唱方式又是最古樸的說和唱,沒有技巧,甚至不講究押韻和flow,平鋪直敘,娓娓道來那個陰差陽錯相識的夜晚。

他們并沒有講太多隐私,而是注重于描繪景:棚戶區的煙火,出租房外的星空,阿姆斯特丹的修道院……沒等他們唱完,王墨鏡就小聲對梁真說:“這樣的音樂很好,但不像說唱,聽的我不知道該把它往哪種類型裏套。”

“我個人認為音樂好到一定程度就沒有類型這個概念了。”梁真說出自己的看法,并舉例,“沒有人會糾結KevenKim的一些歌到底是搖滾還是hiphop,因為他太強了,真的要按類型分,他的歌不是搖滾風也不是嘻哈風,而是kevenkim風。”

梁真說:“好音樂就是好音樂,不應該受類型局限。”

王墨鏡點點頭,贊同梁真的觀點。兩人重新看向舞臺,期待臺上的兩人唱完最後最後一段hook結束這場表演,宴若愚卻突然的,在無意瞥見姜諾掌心的那串數字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忘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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