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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上,白瑪和新疆籍選手陳寧安合作了一首藏族勞動號子改編的歌。
陳寧安原名阿曼,今年二十五歲,是北京一所音樂學院的研究生。在參加《MakeitReal》之前,他已經在央視某民歌比賽上獲得冠軍,用行內話來說,他已經是國家隊的人了,這個綜藝節目上的輸贏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影響。
陳寧安身份證上雖寫着維吾爾族,但父輩很早就舉家搬至北京生活。所以他打一出生就在漢化的環境裏,從小到大的朋友也都是漢人居多,一口京片說得比不少本地人都順暢,有些習生活習慣更是比漢人都漢人。
但這并不妨礙每換到一個新環境,總會有人盯着他略淺的眸色和自然卷的頭發,再好奇地問:“你會跳舞嗎?你會扭脖子嗎?”
這樣的刻板印象陳寧安早就習以為常,但白瑪第一次出青海省離家這麽遠,高原外的世界對他來說曾經有多麽新奇向往,他現在就有多麽歸心似箭,視滬上是他鄉。
“怎麽換歌了?”梁真在兩人表演後問,沒再看提詞器,而是掏出手機,翻出幾天前在彩排現場拍攝的視頻給王墨鏡看。
“原定要唱的《岡仁波齊》也是Lai監制的。Lai應該準備蠻久了,鼓都搬上來了。”梁真狠戳戳指着彩排時白瑪身後的樂隊,從吉他手到架子鼓一應俱全,羨慕地感慨,“那可是貨真價實的架子鼓。”
湯燕關沒有全閉麥的的演出經驗,不能理解梁真為什麽這麽強調鼓手的存在,但王墨鏡上過音樂節也跑過livehouse,當然知道鼓有多貴,一場有鼓手現場表演的說唱演出又有多珍貴。
——沒錯,如果不是因為架子鼓太貴了,對底層黑人來說完全是負擔不起的奢侈品,黑人兄弟們就不會苦中作樂,進而另辟蹊徑用電腦軟硬件制作伴奏裏的鼓點,創造出了hiphop。
“我最早在livehouse裏演出,那時候場上有個dj就算大制作了。現在說唱慢慢走起來有音樂節了,也是上午場放伴奏,下午場慢慢加吉他和貝斯手,架子鼓只有壓軸的那幾位大牌rapper才有預算聘用。再說回節目,我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四季,第一次見Lai同意在決賽前給選手用樂器裏最燒錢的鼓。”
王墨鏡看向身後空空如也的白瑪,無奈一笑,很是惋惜。
“你別內疚,我們就是覺得這麽好的陣容不用,可惜了。”梁真看出白瑪眼神中的閃爍,玩笑道,“我們和Lai都是老朋友,知道他有多摳門,別說你們這些選手了,明天導師公演他都只給我們放伴奏。”
梁真更多的是惆悵,還是很想問問白瑪:“可以跟我們說說嗎,為什麽把《岡仁波齊》換成勞動號子歌?”
在《MakeitReal》開播前,梁真和林哲除了一起去海選現場,還沒日沒夜地聽別人給節目組郵箱發的歌,不希望任何一顆遺珠蒙塵。
他沒告訴任何人,是他把白瑪的郵件從垃圾箱裏恢複出來,再把那首藏語的《NoFearinmyheart》發給Lai,讓他早點準備,這個歌手行。
《NoFearinmyheart》原曲是樸樹為電影《岡仁波齊》創作的,白瑪應該是太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所以給別的歌唱類節目組也發了郵箱,且都用同一首歌,而說唱真人秀的工作人員一聽他那首歌裏連句說唱都沒有,就随手扔垃圾桶了。
好在被梁真撿了回來。
因此,梁真清楚的知道“岡仁波齊”這四個字對白瑪的特殊意義,那不僅僅是神山一座,還是他的信仰所在,比賽再往後都是導師戰隊賽,選手要為團隊服務,1VS1可能是白瑪最後一次唱原汁原味的藏語rap,制作組也竭盡全力幫助他呈現……
但他還是沒唱這首歌,垂喪着頭,完全沒有海選時終于來到大城市的激動和喜悅。
“嗯,”陳寧安見白瑪遲遲不說話,舉手,問,“我可以說兩句嗎?”
“我從海選聽到白瑪唱《格’薩‘爾’王》起就特別想跟他合作唱首歌,所以在1VS1的時候主動選了他,Lai老師見我們倆湊一塊兒,就推薦唱《岡仁波齊》。”
陳寧安看向還郁悶的白瑪,拍拍他的肩,繼續說道:“我雖然出生在北京,很少回新疆,但我從小聽父輩講他們年輕的時候去麥加朝聖的故事,跟白瑪他們去岡仁波齊朝聖一樣,一路上特別不容易,命都可能丢……”
“所以我們都很喜歡這首歌,只是……”
陳寧安有些難以繼續,倒不是覺得有些東西難以解釋,而是不能理解,為什麽需要解釋。
真要論派頭和重要性,白瑪是節目組專門去青海省請過來的,代表這個舞臺的文化深度和豐富多元,可當節目終于播出了,哪怕導師選手們都在臺前幕後啧啧稱奇,白瑪cut裏的很多留言卻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甚至有紅字彈幕飄過:一個不重視科學和教育的民族是愚昧的。
“可是我沒有撒謊,我就是有一天晚上,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我就知道史詩該怎麽唱,我沒有撒謊。”白瑪固執地搖頭,終于開口,“我不要在這裏唱《岡仁波齊》,我要是唱了,就又會有人說,我們都去磕頭了,誰來種地,誰來生産。”
陳寧安說:“所以我和白瑪都覺得有必要把歌換成勞動號子。我們的生活不是只有磕頭朝聖……不是這樣的,朋友。”
“是啊,不是這樣的。”白瑪也逐漸語無倫次,“我們、我們千百來年也在不停歇地種地生産放牧,有世世代代傳唱的號子歌。就——就真的……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啊,朋友。”
白瑪并沒有氣忿,而是無奈。他終于明白家鄉那些考到省外大學的年輕人為什麽都選擇重回故裏。他現在也很想回家,三位導師都把票給他後他沒有表露出絲毫喜悅,裹了裹身上的短款藏服,有些任性地說:“我要退賽。”
他這話一說出來,不止是導師們,其他選手也都愣了,宴若愚更是倒吸一口冷氣,心想鬧退賽不應該是自己的劇本嗎,怎麽被白瑪搶了先。
“別沖動,千萬別沖動,”湯燕關就像個臨時上陣的談判專家,苦口婆心道,“好不容易來了,就這麽退賽,太可惜了。”
“白瑪,都到這一步了,別輕易放棄。”Louis也加入勸說陣營,但他們倆加起來都沒王招娣急急忙忙吼出來的一句管用。
“你退什麽賽啊,關彈幕不就得了。我跟你說,發彈幕那群人的平均學歷比場下所有rapper的都低,哪怕有一天網絡實名制了,你也別指望從他們那兒獲得尊重。”
王招娣還要回公司加班,急不可耐地在後臺和舞臺的界限處踱步,跟白瑪說:“你現在要是退賽了,那就是親者痛,恨者快,正中那幫鍵盤俠下懷。你不僅不能退賽,還得鉚足了勁沖到決賽。你以後會在春晚舞臺上唱《岡仁波齊》,而那些躲在網線後面的鍵盤俠永遠見不得光。”
“好!王仙女說得好!”還沒從高中畢業的伊斯特從座椅上站起來,給王招娣瘋狂鼓掌。
但選手席裏鼓掌的只有他一個,他略微尴尬地揉揉手,撓撓頭發,默默坐回來自己位置上。
不過王招娣這一番話确實有用,白瑪雖談不上醍醐灌頂,但暫時不想退賽了。下場後沒回選手席,而是和等待區的其他rapper一起在側臺觀看王招娣和Vee的演出。
他就站在宴若愚身後,宴若愚想了想,還是扭頭,問白瑪要聯系方式,把他加到群裏。
白瑪盯着(6)前面的群名,以為這是個麻将開黑群,不好意思道:“麻将沒有青海模式……”
“鬥地主總是全國通用吧。”宴若愚手一揮,把群名改成了兩桌鬥地主。
甫一改完,在場下的伊斯特發來一張“小熊貓列隊歡迎新人jpg”,林淮緊随其後,發來“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國家有力量jpg”。
白瑪握着手機,笑得又開心又腼腆,宴若愚擡手放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拍拍胸膛,保證道:“不會也沒關系,都是兄弟,我們教你。”
“別為那些不值得的人退賽,”他跟白瑪說,“為這些喜歡你的人留下來。”
“嗯。”白瑪用力點頭,正經問:“那你想回來跟我一個房間嗎,我室友這一場被淘汰了,以後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那你可以嘗試着把兩張床拼起來睡,肯定很爽。”宴若愚朝姜諾那邊使眼色,示意白瑪自己不是不想和他睡,而是不想和任何人睡,只想和姜諾睡。
但姜諾沒聽到手機的震動,也沒感受到宴若愚的注視,注意力全在王招娣身上。別看王招娣火急火燎怼天怼地,《Mockingbird》的前奏一響起,她就迅即進入歌詞賦予她的角色,即Vee的“女兒”。
Vee确實有個女兒。他擁有絕大多數老牌說唱歌手标配的叛逆青春,不同之處是他不小心有了個女兒。孩子的母親非常英明的連證都沒跟他領,和他斷得幹淨并把女兒留給他。
從此Vee從男孩變成了男人。他剪掉了髒辮,用袖套遮紋身,甚至還戒了煙,從最早期的freestyle全國冠軍泯然成開出租車的司機大叔,十多年來如一日穿梭在滬上的大街小巷,賺到的每一筆錢都用在了女兒身上。
然後他的女兒也長大了,不再問他讨媽媽,也不再主動要學費和生活費。
這是好事,說明女兒漸漸獨立,但他們也開始激烈争吵和長期冷戰。女兒的朋友圈長期屏蔽他,他就是想在暑假的時候見女兒一面,也得自己買車票去省外女兒就讀的學校。
然後又是争吵。他不明白女兒為什麽不回家,女兒總覺得他想控制她。Vee并沒有底氣将人強行帶回家,因為她女兒說得不無道理,他們住的老舊公房并不比四人間的寝室好。
男人的尊嚴不允許他直白地問女兒,是不是嫌棄出租車司機不是一份體面的工作,覺得他這個當父親的老了,不中用了,沒辦法給她想要的生活,所以她才這麽抗拒和逃離。
他也擔憂,了解了王招娣的原生家庭後更是驚恐,很怕自己女兒到了年紀也會像她這樣憎恨父母。王招娣卻安慰他別擔心,放寬心,不是所有有家庭創傷的女性都會活成她這樣,她的父母當年要是肯給她一筆車費去錄取大學所在城市,她都不會尖銳成現在這樣。
所以她願意把自己的鋒芒收起來,幫Vee完成這首歌,告訴他的女兒,這個後背漸漸弓起、晝夜颠倒、年年月月都要犯胃病的男人并不是你未來人生上的阻礙,他只是個非常傳統的中國式父親,竭盡全力地為你付出,哪怕不夠好,也已經是他所能給的一切。
“你可能不知道,你爸以前是kingofunderground。”
伴奏結束後,王招娣最後說道:“他退圈後無人敢動這稱號,只有你是他唯一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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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