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2)

你手裏了呢?狠心腸的小東西!"他不管周圍還有宮女等人在場,肆意地調笑,毫不在乎,我早羞得漲紅了臉,咬着牙恨不得給他一巴掌。

可惜我心念剛動,北堂旌就像是猜到似的,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将我雙腕緊緊扣住,動都動不了,然後,就這樣抱着我大踏步地走出栖鳳宮。

我更是羞窘得連頭都不敢擡。

可即使如此,我還是能感覺得到,無數目光像針一樣落在自己身上,帶着惡意和輕蔑,像是要把我的身體戳出無數小洞似的,如影随形。

更多的,還是嫉妒。

樹敵并不是我的本意,但北堂旌毫不掩飾的寵愛,卻成為了我如今四面楚歌處處皆敵的最大緣由。

我又羞又惱,北堂旌卻并不以為意,抱着我堂而皇之地走到一處小院子裏。

一駕馬車正靜靜地在院子裏等着。馬車精巧雅致,挂着半卷的湘妃竹簾,拉車的兩匹馬兒通身雪白,極為神駿。

北堂旌将我輕輕放到裏面的座位上,見我氣惱的模樣,低聲笑起來,伸手打個響指,垂手靜候的車夫會意,輕捷地躍上前座,長鞭揮出,馬兒長嘶一聲,拉動馬車奔行而去。

車廂一角,小香爐裏龍涎香的味道,随着淡淡的白煙緩緩飄散出來。車內案下放置着暖爐,将整個車廂都烘得暖意融融。湘妃竹簾放了下來,北堂旌怕冷風從縫隙裏吹進來,還将錦簾也放下了。

他伸手來摟,被我一使勁掙開去,他倒也不惱,只是笑着,翹着二郎腿,一雙眼亮晶晶的,在我身上來回打轉,看得我沒來由一陣心慌,連忙轉過身去,當作沒看見的樣子。

可即使背對着他,我還是能感覺到北堂旌的目光,是如何放肆地在自己身上游走,帶着赤裸裸的渴求與情欲,簡直有如芒刺在背,讓人坐立不安。

為了掩飾自己的窘相,我故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伸手挑開車簾一角,向外看去。

馬車已經行到一處巷子,兩邊都是高高的青石磚牆,前面是座門,敞開着,隐約可見門外景色。

"出了這宣德門,就算是離開皇宮了。"北堂旌在身後笑道。

我理也不理他,腦中想的,卻是另外的念頭。

從路程看來,我住的栖鳳宮,似乎離宣德門也不是很遠,而且一路上,也沒有見到很多侍衛……雖然我幾乎是被北堂旌給軟禁在了內宮深處,可從這次出行來看,如果要從栖鳳宮溜到宣德門,也并非不無可能……果然就像北堂旌說的那樣,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出了宣德門,就是一個小山坡,下了山坡,拐過彎,前面逐漸人聲鼎沸,似乎快到玉京鬧市了。

馬車的速度也放緩了,慢慢地在寬敞的街道上行走。

玉京地處北方寒冷之地,如今進入冬季,寒風襲來,隐隐刺骨,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咳嗽一聲,肩上旋即披上一件溫暖的銀狐披風,豐美的毛皮,披上身頓時就暖和起來。

北堂旌也順勢自身後将我擁住,笑道:"明知道自己吹了冷風會咳嗽,還坐在這風口處?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他用狐裘将我身子裹得嚴嚴實實:"外面不比宮裏,你呀,什麽時候才知道好生照顧自己?"我将頭靠在車壁上,閉着雙唇默不吭聲,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繁華的街道。

已經有多久沒見過熱鬧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了?

依稀記得,上一次見到這樣熱鬧的繁華場景,還是在嘉麟,那時,華燈璀璨,燈光與月光争輝,流螢飛舞,還有人來人往的夜市,夜空中綻放的燦爛煙火。

而身邊的人,是風雲卿。

我還記得,我牽着他的手,十指緊扣,一起仰頭看着夜空中的煙花絢爛。他更将我背在背上,說要背我一輩子,直到我不想讓他背了為止……我想得出神,不提防身後北堂旌忽然将我臉扳了過去。

"在想什麽?"他問道。

"……"我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垂下眼,沉默地将臉偏了偏。

北堂旌似乎是輕笑了一聲,旋即,一樣濕熱的東西在我臉頰上輕輕碰了一碰,我一驚,下意識地轉頭,卻又正好被他逮個正着,在唇上又親了親,才将我身子轉了個方向,摟着腰,一手指向車窗外:"看,這都将會是你的臣民。"

他笑道。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街道上,人來人往。東離地處北方,人們衣着大多以皮毛棉衣為主,大都行色匆匆,沒有人注意這輛馬車內的人,居然就是他們的統治者。

"臣民?"隔了許久,我才淡淡地回道,"他們未必想成為我的臣民。"東離人是用什麽樣的目光看我華夜的,我心知肚明。

北堂旌又何嘗不知?

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笑着:"閑言碎語,用不着介意。""哼。"我冷哼一聲,轉過臉去。

馬車繼續往前行進,漸漸地,車外喧鬧聲慢慢減輕,最後消失了,只傳來車輪像是壓在厚厚的落葉上,帶着悶響的轱辘聲。

我不禁有點奇怪,掀起車簾看了看。

已經完全離開鬧市區了,如今馬車正行進在一片樹林裏。

樹幹筆直,葉子并未落下,而是變得金黃一片,地上的落葉也是金黃的,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鮮豔。

我看得有點出神,身後,北堂旌又開口問:"這片樹林很美吧?""嗯。"我點點頭,倒不否認。

"其實出了這片樹林,景色會更美。"北堂旌又自身後環住我腰,淺笑道。

"出了這片樹林是嗎?"我一手托腮,忽然起了個惡劣的念頭,慢吞吞地說,"越漂亮的東西越是有毒,這樹林說不定也會有危險哦。"我發誓我不是故意要烏鴉嘴的,只是突然想起來一句話,越是美麗的東西越是危險,故此順口說了句,哪裏知道話音剛落,就見北堂旌臉色突變,猛地将我按倒,也就在同時,耳邊傳來"嗖"的一聲,一支羽箭貼着北堂旌的頭頂擦了過去,直插進車壁裏。

我還沒反應過來,北堂旌已經一手抱着我,如箭一般,從馬車裏竄了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火石之間,北堂旌剛抱着我掠出車廂,馬車就像是絆到什麽似的,猛地翻滾在地,兩匹拉車的馬兒長嘶不已,聲音痛苦。

北堂旌帶着我落在一丈開外,轉頭看去,映入眼簾的就是車夫血淋淋的屍體,我馬上覺得一陣暈眩。

難道自己真的那麽烏鴉嘴?我不無悲哀地心想。

為什麽每次和北堂旌在一起,不是遇到刺客就是碰到殺手?該說是他惹禍體質呢,還是我是惹禍體質?

眼前一切只是做夢那多好,可惜偏偏不是,可惜偏偏我現在睡意全無而且還清醒得很。

眼前圍了一圈黑衣人,保守估計有三四十個甚至還要多,那副訓練有素殺氣騰騰的樣子,想讓我把他們當成攔路搶劫的都難!

我一邊感慨為什麽刺客總是喜歡穿黑衣服,一邊居然還很有閑情逸致地對北堂旌問道:"你沒有欠他們錢吧?""難說哦,說不定真是讨債的呢。"越是危急的時候,北堂旌越是鎮定自若,而且還很有幽默感,"不過讨誰的債就難說了,也許是找你的也說不定啊,我的小侯爺。"說最後5個字時,他還一副調笑不羁的口吻,完全沒把這些殺氣騰騰的刺客看進眼裏。

他輕松歸他輕松,可我卻輕松不起來。

眼前的人都是兇神惡煞要殺人的樣子,而且還将自己團團圍住,連個麻雀都飛不出去。如今只有我和北堂旌兩人,就算北堂旌武功再好,拖着我這個半點武功也不會的拖油瓶,只怕也兇多吉少。

畢竟,北堂旌現在身為一國之君,要刺殺他,沒有點破釜沉舟的膽量,那可難以成事。

北堂旌也知道今天恐怕不是那麽輕易就能善了的,可是從臉色上一點也看不出來,神情如故,甚至還輕松得很。

他一手緊緊箍在我腰間,讓我緊貼在他胸膛上,同時柔聲道:"把眼睛閉上。"我當然是乖乖聽話。

無論如何,現在也不是鬧脾氣的時候啊!

我剛把眼睛閉上,就只覺得耳邊傳來兵器破空聲,像是緊緊挨着我的皮膚擦過去一樣,那冷冰冰的感覺,有種會被徹底砍碎的錯覺。

耳中不時傳來陣陣慘叫聲,我根本就不敢睜開眼睛,連偷看都不敢。光是憑沖進鼻子裏的那股濃烈血腥味,我就已經可以想象得到,如今的戰況有多麽慘烈!

北堂旌似乎也應付得頗為吃力,畢竟對方人多勢衆,他卻要顧忌着我的安危,瞻前顧後,未免出手遲緩些,漸漸落了下風。

忽然,只聽見"嗤"的一聲悶響,近在咫尺,随後,我只覺得一股腥熱的液體猛地噴到臉上,我吓了一跳,下意識地睜開眼,卻見北堂旌的肩膀上插了一支羽箭,尾羽還在顫動不止,箭身将他的肩膀都射穿了,鮮血源源不斷地從傷口流出來。

"你……"我驚恐地看着他。

北堂旌還是專注地應付着敵人,同時輕松地笑道:"不是叫你把眼睛閉上嗎?怎麽睜開了?""你受傷了!"我驚叫起來。

"別擔心,沒事。"北堂旌還是輕松的表情。

他已經殺死殺傷了對方不少人,刺客見這樣子讨不了好,突地往後退去,動作整齊劃一,同時,後方的人端着弓箭上前,二話不說,搭箭便朝向我和北堂旌射來。

北堂旌眉頭一皺,當機立斷,抱着我往後掠去。

對方一排箭落空,第二批又立刻接了上來,箭矢源源不斷地向我們射來。

北堂旌也只有帶着我逃命的份兒。

可躲過了第二批、第三批,後續的箭矢就像越來越多似的,眼見避無可避,北堂旌忽然抱着我,從一旁的斜坡上滾了下去,才避開了雨一般的箭矢。

我只覺天翻地覆,等停下來的時候,早已經頭暈眼花。

正在這時,只聽見坡上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還有驚慌的叫聲,以及懊惱的吼聲,混雜在一起,喧鬧無比。

我緊張得不得了,可壓在我身上的北堂旌卻笑起來:"總算來了。"聽見他如釋重負的口吻,我頓時明白過來:"援兵?"北堂旌撐起身:"是的。"

山坡上,傳來陣陣厮殺聲,同時,也有不少人跌跌撞撞地朝向我們跑來,為首的,是趙三留。

北堂旌見了,這才真正地松了口氣,伸手将我扶起,關心地問道:"你沒受傷吧?"我搖搖頭。

本來以為自己滾下山坡,再怎麽着也會磕破蹭傷什麽地方,可想不到北堂旌将我整個身體都護在懷裏,完全沒有傷到,連蹭都沒蹭到。

我毫發無傷,北堂旌身上的傷口流出的鮮血,卻将他的衣物大半都染紅了,看進眼裏,只覺得觸目驚心,讓人頭暈眼花。

"你的傷……"我嗫嚅着開口,同時想伸手去捂住他身上的傷口。

北堂旌輕柔地将我的手掌握住。

"皮肉傷,不要緊。"也許是受傷的關系,他臉色看起來有點蒼白,可精神不錯,居然還笑得出來,"本來擔心他們老在眼前晃,掃了你的興,才讓他們都離得遠遠的,可沒想到……""還是讓你掃興了,本來想帶你好好散散心的。"他笑道。

說話間,趙三留已經帶人到了跟前,見北堂旌受傷,也是臉色一變,連忙上前為他處理傷口,同時,全副武裝的大內侍衛們也圍成一圈,将北堂旌和我圍住。

山坡上猶在厮殺,不時有慘叫聲傳來,但聲音也越來越少,可能那些刺客也只是在做最後的垂死掙紮了吧……我心不在焉地想着。

鼻尖充斥着血腥味,那是北堂旌身上傷口流出的鮮血,傳來的味道,讓我開始頭暈。

這時,一輛新的馬車也行駛了過來,也是精致的車廂,也是兩匹渾身雪白的神駿馬兒,除了車夫不一樣之外,和之前那輛馬車都是一模一樣。

趙三留為北堂旌将傷口包紮完畢,然後請示道:"那些刺客,皇上要如何處置?"北堂旌在見到他們靠近的時候,就已經褪去了之前的笑容,神色凝重,聽趙三留這樣問,也不言語,就是擡起根手指,在自己咽喉處比了一下,那動作連我都看懂了,八成是要趙三留趕盡殺絕。

我不由得奇怪。

按理,不是都要留下活口,好逼問出幕後主使的嗎?可北堂旌為什麽要趙三留趕盡殺絕?

我正在疑惑,北堂旌已經拉着我蹬上了馬車。

趙三留将車簾放下,只聽得車夫"得兒"一聲,馬車就緩緩行去。

卻是往來時的路行駛。

不過這也在意料之中,北堂旌忽然遇刺,誰都沒了游玩的念頭,而且為了安全着想,自然是早點回到皇宮為好。

和來時不同,北堂旌自上了馬車,就一直沉默。

我小心翼翼地看去。

只見他臉色略顯蒼白,嘴唇緊緊抿着,一雙眼也眯了起來,精光湛湛,甚至顯得陰森冰冷,神情十分難看。

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難看的臉色,不覺愣住,又驚又疑。

可突然之間,腦中像是劃過一道閃電似的,猛地讓我驚醒過來。

難道,這些刺客的幕後主使,是北堂清明?

難怪北堂旌不留刺客活口!

難怪北堂旌的臉色會如此難看!

在東離,敢對他下手的人,也只有北堂清明了,原來的皇位繼承人!

而且,北堂清明确實有殺北堂旌的理由。

他本來是東離的皇太子,皇位繼承人,可沒想到,會在中途被北堂旌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大哥,給強行奪走了原本屬于他的皇位。

怎能不怒?

怎能不恨?

他只怕是積怨已久,只是礙于北堂旌的手段,才一直裝出那副恭敬的模樣來。

回想起北堂清明甚至還一臉假惺惺地跑來對我表示"同情",那惺惺作态,令人想到就不禁反感。

只不過……北堂清明為什麽這麽急着動手呢?難道他不怕事情敗露嗎?還是算準北堂旌會念在兄弟的情分上,放過他?

據我所知,北堂旌可不是慈眉善目的菩薩啊……我怎麽想也想不通,正瞪着眼發呆,耳邊冷不丁地傳來北堂旌的聲音。

"在想什麽?兩眼都發直了。"他戲谑道。

我這才驚醒過來,連忙擺手:"沒……沒什麽……"北堂旌笑了笑,用沒受傷那只手将我拉到懷裏,我掙紮了一下,旋即聽見北堂旌又道:"小妖精真狠心吶,我可是幫你擋了一箭。""啊?"我驚訝地看去,卻見北堂旌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之前那陰森的表情一掃而空,又變成了和以往一樣,半是玩味半是調笑的神情。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另外一邊肩膀:"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就這麽狠心對我?""我……"我嗫嚅了半天沒"我"出個所以然來。

想想也對,北堂旌如果不是顧忌着我,至于傷得這樣厲害?

也許是看出了我的猶豫,北堂旌又笑起來:"看在我受傷的份兒上,就乖乖地讓我抱抱都不成嗎?"他說得一副哀求的語氣,可那只沒受傷的手,早就搭在了我腰上,緊緊箍住,動都動不了,我就只好趴在他胸前,被摟得嚴嚴實實,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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