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次日,江清月往柳府遞了帖子。柳庭奉恰好在家休沐,也等不得明天,當即派了馬車接江清月過去。

江清月和外祖父表明她的來意,希望這件事能麻煩柳庭奉出面斡旋。卿侯府裏的人素來喜歡踩低奉高,這樣的人拿着點話柄就能把事兒說出花來。她要讓這些人無話可說,找不到挑她毛病的機會。

面對什麽樣的人就要有什麽樣的對策。故而認親的事兒一定要讓卿侯府主動,她要讓江賓璋三催四請的供着她上門。去卿侯府之前,她一定要就把自己的身份拿高了。

柳庭奉早看江賓璋那厮不是東西,教訓教訓他也好,所以他甚是同意江清月的主意。“好孩子,你放心,這事兒就按你說的辦。若是江家那幫人敢欺負你,告訴外祖父,外祖父叫你大舅拿槍殺過去。”

江清月聽得滿心暖意,掩嘴笑着對柳庭奉點頭。

邱氏拉着江清月的手,也道:“凡事多個心眼,別學你娘,什麽委屈都往肚子咽。”

江清月感動的繼續點頭。許是邱氏與理國公府的邱老太君眉眼有些相像的關系,江清月心中突然起了理國公府。

柳庭奉等不及去找江賓璋算賬,他一定要讓江賓璋把人情和錢財兩樣都搭上。

江清月拉着邱氏說私房話:“外祖母,您近來可有理國公府的消息?”

邱氏驚訝的看着江清月,寵溺的點了一下她的鼻頭。“小丫頭,夠機靈的,前兒個她确實來我這打聽消息。”

“什麽事?”江清月追問。

“這不聽說你要被封為王妃,又見你與我們走的這樣近,她便問了問緣故。我猜她八成是懷疑你的身份了,我這個堂姐的鼻子比狗還靈!”邱氏諷刺她幾句,接着對江清月道,“放心,外祖母什麽都沒和她說,随便糊弄過去了。”

江清月點點頭,心裏頭有另一番懷疑。

邱氏又道:“也奇怪了,她好像對你格外關心。”

江清月把去年她曾在理國公府教女紅的事兒告訴了邱氏。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看她八成是眼酸了,眼饞這門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王爺慧眼如炬,一眼就瞧上了我的乖外孫女。”邱氏高興的把江清月抱在懷裏,甭提多驕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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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月心中卻起了警惕,料想這位邱老太君必定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幸好她以後與理國公府接觸的機會不多,她也無需過多忌諱什麽。不過該防的還是要防,日後若真可能見面,務必要小心警惕。

……

江賓璋聽柳庭奉一頓發牢騷,自己被他數落了足足兩個時辰,耳根子都起繭了。

老家夥非要他認回女兒,他也想認,可大女兒壓根就不給他面子。

“我看你是個聰明人,提點你這麽多,你還不懂?虧得我幫你勸江丫頭那麽久,你真是枉費老夫這個做岳父的心了。”柳庭奉失望的嘆一句,直罵江賓璋沒出息。

“您老幫我求情了?”江賓璋見柳庭奉點頭,萬分驚訝。自從被王爺的威脅之後,江賓璋本來已經對認女不報什麽希望了。

既然柳庭奉如此支持他,還幫他勸慰大女兒,江賓璋突然覺得他認女的事有戲。江清月怎麽也會聽她外祖父外祖母幾句話,有柳庭奉勸說,再加上他的誠意,她的心就算是冰做的也能捂化了。

卿侯府裏出個王妃,怎麽說也是件光耀門楣的大喜事兒。江賓璋仔細琢磨了下,這回不管女兒對他态度如何,只要想法子讓她認祖了,她就是卿侯府的女兒,一切就都好辦了。父親卿侯和柳庭奉那邊都有交代了,王爺那邊也會受到牽制。以後晉陽王就是他的女婿,哪還再敢拿那點證據威脅自己。

江賓璋回府之後,又是幾番思考。

柳庭奉說得對,他一定要認親!

可惜大女兒脾氣确實大了些,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當初的意外對她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江賓璋覺得這件事不能他一個人來,號召全家人都一起懇求江清月,一準兒有戲。等把她接回府裏,自己再用父愛慢慢感化她,她終究會看清自己的真心。他們父女倆也便會和好如初了。

夏氏笑意綿綿的來叫江賓璋吃飯,喊了他兩聲不見他有反應。只見江賓璋坐在那裏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笑,很是奇怪。

“老爺,您這是怎麽了?”

江賓璋猛地站起來,拉住夏氏。

夏氏吓了一跳,感受到老爺手掌的溫度,轉即又嬌柔的笑了。“老爺!”夏氏嬌叫一聲,媚眼如絲。

江賓璋見嬌妻如此,覺得自己幸運又幸福。試問同僚之中有哪位仁兄能有他這般的柔情的妻子,不僅賢淑持家,還溫柔嬌媚。女人身上所有的優點全都聚在夏氏的身上了,比過了多少世家刻板守舊的太太們。

江賓璋想到自己要認女,禁不住心疼了一下夏氏,将她摟在懷裏。“夫人,有一事我該告訴你。”

“什麽事?”夏氏早發現老爺這幾月心神不定,果然是有事,而且一定是不小的事。

“大丫頭找到了!”江賓璋激動的看着夏氏。

“老爺,你說什麽?”夏氏驚訝不已,她怎麽聽老爺說找到大姑娘了?她一定是耳鳴了,大姑娘早該死了才對。

江賓璋忙解釋他找到江清月的經過,當然這其中不該夏氏知道的事兒他自然省略不提。“我打算認女,讓她認祖歸宗!”江賓璋說到動情之處,眼眶竟有些濕潤。

夏氏驚慌不已,強迫自己鎮定,她假裝歡喜地替老爺高興,用帕子擦擦眼角表示她快被感動哭了。

江賓璋欣慰的抱着妻子,心裏感嘆夏氏果然懂他。

夏氏等江賓璋冷靜下來,試探着問他:“并非妾身多事,只是咱們這樣的大世家認女非同兒戲,咱們還需謹慎。她可曾有證明身份的憑證?”

江賓璋想起江清月摔玉焚衣的事兒,尴尬的對夏氏點頭:“自然是有憑證,老爺我親自驗過,此事老太爺也知曉,你一個婦道人家沒必要多問,明日且随我去請她回來便是。”

夏氏來不及對老爺的不耐煩懊惱,便聽說另一件讓她驚訝的事。“我們請她回府?”夏氏驚訝的看着江賓璋,頗為無奈。“論輩分,老爺和妾身是她的長輩,咱們怎能屈尊去請小輩?這傳出去還不被人笑話了。”

“瑈兒命苦,她當初會丢,責任也在你我。而今走一趟請她回來,就算是賠罪,有什麽了不得?況且,她将來要成王妃的人,論君臣禮,我們這麽做還是理所應當的了呢。”江賓璋解釋道。

“王妃,君臣禮?”夏氏越聽越糊塗,最近預備高攀王妃之位的人就一個,叫什麽江繡娘。區區貧賤之身,竟要和她家琬兒共享王妃之位。難道,老爺要認的女兒難道是她?

夏氏不甘心的抓住江賓璋,讓他說清楚。

江賓璋本能的想逃避這事兒,所以才剛敘述的時候有些避重就輕。現在妻子這麽逼問,他也只好詳述了。

夏氏聽說那個江繡娘就是大姑娘江瑈,頓覺得五雷轟頂。事情怎麽會這樣巧,怎麽會……

夏氏猛地抓住江賓璋的袖子,用祈求的眼神兒看他:“老爺,大丫頭的身份真的沒有任何可疑?”

江賓璋笑着點頭:“你見了她就知道了,她長得跟她娘當年一個樣,母女倆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夏氏驚得目瞪口呆,卻不忘避諱江賓璋,趕緊轉過身去,捂住臉。

江賓璋當夏氏是太激動所致,破覺得欣慰,夏氏果然是個好媳婦兒。

“我們扶起一起去老太爺跟前禀報,還勞煩夫人備些重禮,明兒個一遭兒帶去。畢竟她們江家姐弟對咱們女兒有拂照之恩,理該致謝。”江賓璋囑咐道。

夏氏心中風雲萬變,面色卻沒有絲毫破綻,誠懇地沖江賓璋點頭。

卿侯聽說她們夫妻要親自登門認女,高興地直拍大腿。“早該如此了,催你好幾月,你拖到現在才把事兒辦了。”

此事就算這樣定下了。夏氏也沒心思吃飯,借着江清月備禮為借口,獨自跑到廂房裏落淚。

夏氏的陪嫁王媽媽在一邊勸慰。

夏氏懊惱至極,怎麽都想不明這件事,她眯着眼,發狠的看着王媽媽:“當初這事兒不是做準了麽,那丫頭怎麽會活着?”

王媽媽也奇怪,“她奶媽說的,是掐死了,親手推護城河裏。按理說一早兒就該沖到城外了,怎麽可能活着。太太,我看這個大姑娘保不齊是假的。”

“現在那些人都處理幹淨了,想問也沒法子問,是真是假誰知道。”夏氏揪着帕子,狠狠地咬着下唇,眉頭鎖緊。她頓了會兒,忽然覺得不對,失态地跑出門,闖進江賓璋的書房。

江賓璋正在寫奏折,被妻子吓得筆一劃,整張奏折全毀了。“你幹什麽?毛毛躁躁的。”

夏氏含淚含着江賓璋:“老爺,你說那個江繡娘是咱府的大丫頭,老爺認了她,她就會做王妃了?”

“這是自然,我們卿侯府的嫡長女做王妃正合适。”江賓璋驕傲道。

“那琬兒呢?太後不是也要指琬兒給晉陽王麽?”夏氏緊緊地盯着江賓璋,“我們琬兒還能做大麽?”

“你胡說什麽。琬兒,她自有她的好歸宿。”江賓璋皺眉,遲疑道。

“老爺的意思是太後不要琬兒了?”夏氏心裏那個恨,怒火充斥全身,感覺馬上就快要爆了,她越是強壓着情緒越難受。

江賓璋拉着夏氏坐下,到底覺得她可憐,嘆口氣,“晉陽王中意的人本就不是她。強扭的瓜不甜,姐妹倆何必共侍一夫,生了間隙。倒不如各自尋個好歸宿,多給卿侯府結門親家,這不好麽?”

夏氏見事情無法挽回,過多糾纏只會讨嫌,遂悶悶地回他:“老爺說得有理。”可為什麽讓步的是她女兒?為什麽不讓她女兒嫁給晉陽王?

繼室出的難道就注定比不過原配麽,為什麽老天要這樣不公。

夏氏隐忍怒火,從江賓璋哪裏告退。她決定去看女兒,一路走一路哭,她替自己女兒不值,更覺得自己這麽多年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到底比不過一個死人!

……

一夜好眠。

江清月神清氣爽的起床,用過早飯,便拉着江梧桐在院裏遛噠。

“大夫說了,大姐不能總坐着,對胎兒不好。”江清月看着江梧桐隆起的肚子,滿心期待。

江梧桐笑着點頭,她緊緊地拉着江清月的手不肯放。二妹妹快要走了,她們姐妹倆相處的時間不多了。

太陽高高挂起之時,江賓璋夫婦攜重禮前來江宅。

夏氏再不情願,礙于丈夫在眼前,也要擺出一副熱情的樣兒,又心疼憐憫的拉着江清月的手,唏噓一番。

“老爺都和我說了,這些年你受了許多苦。聽說你還曾在青州流浪過,跟那些乞丐流氓同住一間破廟。天吶,這日子我想都不敢想。”

江清月自然聽出夏氏話中所帶的譏諷,什麽與流氓乞丐同住,夏氏分明是想質疑她的清白。

“老爺,這孩子能有今天真不容易。”夏氏轉而看向江賓璋,又補充一句。

江賓璋點點頭。

“難為大太太對我的過去如此上心。也是緣分,得幸被娘救了。當初我若直接淹死在護城河裏,連這等苦日子都沒機會過了。”江清月淡笑着回她,墨色的雙瞳緊盯着夏氏。

夏氏聽她說什麽護城河淹死的話,心裏下意識地驚了一下。她再看江清月,正好與其四目相對。夏氏總覺得江清月那雙眼像會咬人一般,只看了一下,她便再不敢與其對視。

這丫頭真夠陰損的,當着自己的面叫別人娘。雖然說自己是繼室,但在身份上自己才是她的娘。

夏氏好笑的轉頭問江賓璋:“大姑娘說的‘娘’是?”

“噢,是她的養母巫嬷嬷。也是個可憐人,當年被冤死了,幸虧後來被平反了。”江賓璋簡略的說道。

“原來如此,那咱們大丫頭可真夠命苦的。”夏氏再次唏噓道。

江賓璋點頭,轉而情真意切的看向江清月:“乖孩子,跟父親回去罷,父親保證不會再讓你受苦。你就算不顧及為父的心情,也好歹可憐可憐你祖父,他老人家日日念叨着你,就盼着你認祖歸宗。”

江梧桐和江北互看一眼,二人見江賓璋夫妻如此假仁假義,皆替江清月憂心。

江清月的目光不動聲色的掃過夏氏,最終落在江賓璋的身上。“我與大姐、三弟相依為命多年,若非爹娘救我一命,我早沒命坐在此處。知恩圖報,豈能說走就走。”

“這些為父早替你想到了。”江賓璋擺手,命人擡來兩箱子珠寶以及地契、布匹、古玩等物,他對江北和江梧桐道,“此等俗物抵不了什麽,不過是讓我好過些,還望二位收下,日後更有重謝。當然,瑈兒認親之後,你們還可以姐弟相稱,大可以經常走動。”

江梧桐和江北點點頭,隐忍着不多說。

“瑈兒,您看現在成麽?”江賓璋看向江清月,略有祈求之色。

夏氏從沒看見老爺曾這樣委曲求全過,而今好容易有一次竟也是為了哄會他大女兒。

嫡長女到底是不一樣麽?

夏氏漸漸地眯起眼睛,垂下頭。

“有話和您單獨說。”江清月道。

夏氏警惕的看眼江清月,轉而懇求的看着江賓璋,輕聲換了句:“老爺。”夏氏話中意思在明顯不過,他們是夫妻,她想留下來一起。

江賓璋皺眉,打發夏氏規避。

江清月笑着讓大姐請夏氏去西廂房先坐等,另吩咐丫鬟上點菊花茶,給夏氏去火。

夏氏不滿的走出來,滿心怒氣。江北和江梧桐等人随後也退了出來。

夏氏一坐下來,看着那碗菊花茶,氣得想掀桌,卻還的假裝成一副憨厚的做派,安心的在那哪兒坐等着。

江清月簡明扼要的對江賓璋道:“條件有三:一不改名;二只稱您的繼室為大太太;三我不會委曲求全。”

江賓璋愣了下,不解的看着江清月:“後兩條可以,只是這第一條為什麽?江瑈是為父給你取的名字,卿侯府自你起,女孩子的名字都如此。”

“這名字是爹娘給我起的,她們人走了,留給我的就這點念想。至于什麽慣例,根本稱不上。我跟她們本就不同,她們又沒有被人陷害,墜入入護城河。”江清月揚眉看着江賓璋,墨色的雙瞳變幻莫測。

江賓璋心揪了一下,他看着大女兒的臉就禁不住想起已故的柳氏。到底是自己對不起她們母女。

江賓璋咬牙點點頭:“罷了,就叫江清月,此名也很好聽,很配你。”

“那勞煩您以後不要再以瑈兒稱呼我,實在是聽不習慣。”江清月說罷,起身推開門。纖纖身姿迎着光,有股子說不出的美好。她側臉看着江賓璋,嘴角勾勒出一條完美的弧度。

“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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