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禦醫們回來後,衆口一詞,都說江琬得了風疹。

“多久能見好?”

“此病因人而異,短則三五日便可痊愈,也有三五年不見好的。”禦醫回道。

太後又問了問病因,覺得此病不像是人為所致,便打發他們下去了。

桂嬷嬷趁機奉上靈臺郎測算好的王爺和江清月的八字。

太後見都是些喜慶話,沒說什麽,就擱在一邊了。“桂嬷嬷,你對這件事怎麽看?”

“王爺而今日日來給您請安,确實順從孝順,可老奴總覺得他并不大高興。”桂嬷嬷沒有直接回答太後,而是提晉陽王。晉陽王才是太後關心的所在。

太後吸口氣,無奈道:“确實如此,還是你懂哀家的心。”

“太後不如再等幾日看看,若是那江家二小姐病還不好,王爺又沒有轉變。老奴覺得太後不如就順從天意,允了王爺的本意。太後體諒王爺,王爺必定珍惜,日後一準更孝敬您。”桂嬷嬷規勸道。

太後聽出桂嬷嬷向着江清月那邊,眯眼笑問:“怎麽,那丫頭也把你收服了?”

“奴婢萬萬不敢。”桂嬷嬷忙跪地表忠心。

太後自然信任桂嬷嬷,讓她起身。“看來你上次出一趟宮,收獲不小。”

桂嬷嬷規矩的颔首,把腰彎得更深了。她頓了下,又道,“太後,這娶妻只娶一人的主意是王爺自己的想法。江姑娘并不介懷此事,也從未提過任何過分要求。”

太後沉思一陣,嘆口氣,“也罷了,就如你說,随天意吧。”

又過三日,卿侯府江琬的病還是不見好。

祁連修依舊按時來請安,卻還是一副精神沉悶興致缺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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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見他就氣,“年紀輕輕地,擺出一副老者樣給哀家看。就是老人家害病了,也沒你這副萎靡樣子。”

“孫子知錯,請皇祖母恕罪。”祁連修規矩的行禮回話,神态還如先前那般。

“你就是天天來哀家跟前讨嫌來了。”太後冷哼一聲,突然想起個事兒,笑道,“八字合完了,改日哀家就叫人去江家下聘,請婚期。”

“但憑皇祖母安排。”祁連修再一次規矩的行禮。

太後冷眼看他,特意補充道,“暫且先給江清月那邊下聘,卿侯府那邊再等等吧。”

祁連修眼眸轉動,對太後點點頭。

太後見他态度微微有所變化,想起桂嬷嬷先前對自己說的話。她難道真要為了個婚事,跟自己的孫子生間隙?修兒如此執着,那個江琬就算嫁進門,恐怕也未必能與他順利圓房。

“一生一世一雙人,哪個待嫁的女子不曾有過這樣的企盼。偏哀家教出來個好孫子,有此等好品性。”

“回太後,孫兒并沒有此想法,不過是別的女人提不起孫兒的興致罷了。太後若不怕王府裏多個擺設,不忌諱世家們的不滿,孫子倒不介懷王府裏多添雙碗筷。”祁連修言語淡淡,但話中的內容卻叫人聽着心刺。

“胡說什麽!”太後真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笑了,這孩子真不怕這話傳出去坐實了他不舉的傳聞。

祁連修果然很聽話,不說話了。

祖孫倆都沉默,慈安殿裏頭靜得發悶。太後有些心煩,趕緊打發走了祁連修,特意囑咐他這幾日不必來請安讨嫌。

祁連修應下,出了宮便趕去赴宴。這幾日他一改往常的清貴姿态,放下身段了,但凡京城達官貴人府中有應酬的,祁連修一個都不落下,全部賞臉參加。衆世家都知晉陽王改了愛好,也願意與其結交,巴不得奉上請帖,請王爺到自家府中增添光輝。

祁連修本就長得風華絕代,容易吸引人們的眼球,加之他這些時日在露臉露得太勤,自然成了就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先前流行過的不舉的傳聞,而今又被人挖出來說道。恰好太後命欽天監為王爺請婚期的事兒傳出來,衆人開始八卦起這位王妃的身份。大祁國正經皇室血統的王爺要娶一位貧賤出身的姑娘,雖然說這姑娘的弟弟被剛剛封了四品将軍,可這家世到底是經不住推敲,比不得那些世家貴女。

若說之前不舉的傳聞只是個傳聞,現在太後的指婚就是直接坐實了這個說法。

王爺若真沒問題,太後會舍得讓王爺去娶個貧賤女為妻?恐怕答案只有一個,就是晉陽王那方面真有問題。太後不好将正經的世家姑娘指給他,一旦婚後出了岔子,沒法向世家交代。但找個背景淺的姑娘就不一樣了,人家就指靠嫁女富貴,自然容易被拿捏住。出了問題,也得啞巴吃黃連,有苦硬往肚子裏吞。

而今衆人見晉陽王經常出入酒宴,一臉失意悵惘,每每喝得爛醉,便更加認定此事。

男人那玩意兒不好用,着實傷自尊啊。

于是大家為了表達自己的同情,有事沒事就在家裏擺酒,力求多請幾次晉陽王,權算是安慰他了。

隔月,太後與看了欽天監測算的日子,最後選了個來年初秋的日子作為婚期。日子既然選好了,便要拟定婚書下聘了。

太後想起卿侯府的江琬,順嘴問了問她的情況。

桂嬷嬷道:“頭次風疹治了十天就見好了。不過這段日子時斷時續,一月總會犯個三兩次,痊愈的日子也有長有短。她倒是說身上不癢了,可身上的紅疹卻一點都沒消退。”

“我看這丫頭是強撐着。”為了嫁進王府,有病裝沒病也在情理中。不過太後是不會讓身子骨有問題的丫頭近身祁連修的。且不說她生不生得出孩子,一旦過了病氣給王爺可就是大事。“罷了,這孩子的事就撂下吧,你也不必再派人去瞧了。”

桂嬷嬷心知太後這是棄了江琬。“是!”

“上次叫你挑選那幾個适齡的世家姑娘,都給哀家叫來。”太後又道。

桂嬷嬷依命行事,傳了太後懿旨下去,但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三位姑娘中,有一位抱恙,染了風寒在家;另有一位随母歸鄉探親;再有一位是張大人家的千金,前些日子已經訂親了。太後您看,最後這一位還需召進宮來麽?”

“訂親?這麽快?”太後驚訝道。

桂嬷嬷點頭,“聽說是張大人一眼看中的後生,其父正好是張大人的同窗好友,親事便很快定下了。”

“這麽巧。”太後皺眉,總覺得最近的事兒都有點邪性。

祁連修又來給太後請安,依舊是沉着臉,冷如冰山。

“孩子,你這是怎麽了?”太後喚祁連修近身,忽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兒,而這身衣裳也是昨天穿過的,“你又去哪個大臣家裏喝酒了?”

祁連修忙作揖賠錯,蔫蔫的,像個霜打的茄子。

“好端端一個俊郎兒,蔫成什麽樣兒,丢不丢人!”太後恨這孩子不争氣,他以前可不是這樣。

祁連修悶悶地,垂着眸子,一聲不吭。

太後突然想起他前段日子給祁連修賞的美人,勸他道:“既喜歡喝酒,便在家跟你那些妃子們喝,也比在外頭強。”

“孫子和您說過,提不起興致。”祁連修黑着一張臉,很難看。

太後忽想起祁連修不舉的傳聞來,難道是真的?太後不大信,命人傳太醫給祁連修診脈。

祁連修卻不肯,匆匆告辭。

“太後,王爺心思重,若真有什麽短處只怕不願讓您當場揭穿。不然這以後真沒法見您了。”桂嬷嬷提醒道。

太後一個頭愁成兩個大,想想這段日子的折騰,真是枉費心思。“罷了罷了,只要那個江丫頭真心待他好,他也願意喜,哀家就不管此事了。這事兒鬧得一天比一天亂,頭疼。”

桂嬷嬷忙高興地應承,這就要傳消息給王爺。

“慢着,”太後叫住她,又道,“你跟王爺說,若有卿侯府和柳府為她作保,哀家再高興不過了。”

桂嬷嬷領命,依話傳達。

高德祿聞訊高興地跳起來,真替王爺松口氣。這些日子王爺為了這件事“折磨”自己,可謂是煞費苦心,不但自黑‘不舉’,還要整日裝纨绔喝得爛醉,這根就不是王爺平日的作風,他在一邊都看不下去了。

“王爺,太後改了主意,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們只要讓江姑娘認祖歸宗,這一切就都解決了。”

祁連修呵斥一嘴高德祿,不許其亂言。“她認祖的事兒本王不會同意。”只要她不願意,這世間就不可以有人強求她。

因為他要娶她,她就要承擔這些莫須有的揣測和壓力,她的心裏頭該是比誰都難熬。

事因他而起,自要由他來解決。

是夜,高德祿伺候王爺歇下,便悄悄退出來。他喚兩個小太監在門外守着,自己則悄悄地騎馬從王府後門跑了出去。

江清月已經睡下,忽聽章嬷嬷叫喚她,心知有什麽事兒,披了件衣裳,便讓章嬷嬷進門。章嬷嬷說話的功夫,江清月已經穿戴好,她簡單地将長發挽髻,簪了兩根銀簪。因為剛醒,睡意未退,迷離的雙眼略有倦色,憑添幾分慵懶随性。

章嬷嬷禁不住多看她兩眼,才想起說起正事:“高公公此來怕是有要緊事。”

江清月喝了口杯冷茶給自己醒腦,便帶着章嬷嬷去見高公公。大姐和三弟那邊都已歇下,便不讓人去折騰他們。江清月決計先看高公公說什麽,再做定奪。

高德祿一見江清月,便哎呦叫一聲,給江清月跪下了。

“公公,您這是為何,有話直說就是。”

高德祿被章嬷嬷攙扶起來之後,抽着古瓜臉哽噎道:“奴才今兒個多事了,背着王爺鬥膽來見姑娘。奴才想好了,奴才就是一條賤命,就算為此被王爺千刀萬剮,奴才也心甘情願。”

江清月聽高德祿前話鋪排了這麽多,料想他要說的話很重要。既要瞞着祁連修,又要來跟她訴說的,八成是這門婚事。

“公公但說無妨,若有難處我們一同商議就是。”

高德祿聞言,眼睛發亮,激動地看着江清月:“江姑娘,您是不知王爺這些日子是怎麽過的。他為了讓太後斷了那邊的親事,故意讓奴才們散播謠言,黑他自己個兒,而今又日日去各世家中應酬,晾出一副好像自己真得什麽毛病的樣兒。

奴才瞧王爺這樣自黑,真真是心疼得要命。這段日子,奴才就沒見王爺高興過,就是在郡主跟前也擺着一張冰臉。而今太後終于是妥協了,答應王爺只娶姑娘您一位王妃。”

章嬷嬷聞言大喜,高興地看着高德祿。“公公,這是好事兒,您還愁什麽?”

“可太後答應這話是有條件的,就是讓江姑娘認祖歸宗。王爺不願勉強江姑娘,還要盤算着法子讓太後改主意。奴才瞧不下去來,便擅自做主來求江姑娘。

江姑娘,您認親也就一句話的事兒,省了王爺多少麻煩。奴才實在想不通,姑娘認了親,就是卿侯府的金枝玉葉,地位比現在不知高貴多少。您何必犯拗,跟親爹較勁呢。侯爺……”

高德祿還想說,因發現章嬷嬷擺出一張兇惡的臉瞪他,怕得他把後來的話噎了回去。

“高公公,奴婢一直敬着你。可你今天說的話,老奴絕不認同。”章嬷嬷壯着膽子道。

“嬷嬷,”江清月喝止章嬷嬷,笑着讓高公公先飲茶。“公公連夜到這,想必走的急,口渴了。”

高德祿閃躲章嬷嬷的目光,尴尬的笑着表示确實渴了。他端着茶杯半擋着臉,喝茶的功夫不忘趁機偷瞄江清月和章嬷嬷的表情。

章嬷嬷為難的看着江清月,欲言又止。

江清月默了會兒,見高德祿喝完茶,便笑道:“高公公,此事我自有定奪,多謝你來報消息。你早些回去吧,免得被王爺發現。嬷嬷,送公公回府。”

高公公拱拱手,沖江清月行了禮,方告退。

章嬷嬷送走人,火急火燎的回來跟江清月叨叨:“姑娘和王爺的親事确實來之不易,可姑娘與卿侯府的事兒更是個麻煩。”

姑娘的親爹好色成性,禽獸不如;繼母更不是個幹人事兒的。章嬷嬷理解姑娘當初不認親的決定,也堅決支持姑娘。

江清月啜一口茶,陷入思考。

章嬷嬷見姑娘想事兒,也不好打擾,嘆口氣,坐在一旁陪着。

“嬷嬷,你說我的性兒也是個拗的。”江清月突然嘆一句。

章嬷嬷知道姑娘實在感慨她不認親的事兒,忙解釋道:“姑娘您當初做得對,那樣的親戚不認也罷。王爺這邊該是有法子的,你瞧瞧前頭這些事兒不都解決了?”

“太後撫育王爺長大,祖孫情中又有母子情,甚深。孝字為先,他不能忤逆傷了太後,就只有選擇折磨太後的弱點——他自己。”江清月紅了眼眶,深吸口氣,“嬷嬷,是我太自私了。”

為了讓自己的日子過得順心,她選擇逃避忽略了一些事情,而沒有去顧及他為這份感情的付出有多重。

街面上的傳言她也聽說過,她一直不曾當真,卻也沒有去深究此事背後的深意。王爺為了這門婚事,甚至犧牲了男人們最在乎的尊嚴和名聲。

而她呢,又做過什麽?

“姑娘有自己的難處,這事兒不能怪你,實在是江大人他……唉,他畢竟是姑娘的生父,不提也罷。”章嬷嬷無奈地嘆口氣。

“你說的對,他是我的生父。我身上流淌着卿侯府的血脈,這是我逃避不了的事實。我的身份已有很多人知曉了,以後知道的人還會更多。與其這樣畏畏縮縮的躲避,倒不如幹脆認親,尚可減輕他的負擔。”江清月說完這些話,咬住下唇,墨色的雙眸裏閃出一道琉光。

章嬷嬷瞧着莫名的心疼,拉住江清月冰涼的手,“姑娘,你下決心了?”

“我早不是當初那個糊塗的小女娃,豈會任人欺辱?更何況而今我有你們,還有王妃的身份作保,諒他們不敢對我怎麽樣。”轉即間,江清月的神态恢複了從前的堅定,言語中充滿了鬥志,“如此也好,我倒要見識一下當初到底是誰害我的。既然舊事甩不掉,就好好把帳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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