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號百鬼

夜裏的風變得有些陰涼, 夜色看起來也陰森森的。

單寧凝神注視着前方的動靜。

随着靈運道人的“現”字落音, 地底下藏着的東西都一個接一個地破土而出。

那些東西模樣并不好看, 雖然不能說是骷髅，但那皮囊也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他們身穿铠甲, 緊握着手裏的武器，有的是長刀、有的是長槍，最前面的一個頭上戴着盔甲, 手裏握着長戟。他的身邊還站着個副将打扮的人，仔細分辨的話會發現這人居然是女兒身！他們臉上都沒什麽表情，破土而出之後四處張望, 像是在尋找将它們召喚出來的人。

很快地，那些士卒們好像發現了單寧三人的存在, 搖搖晃晃地朝他們走來。單寧下意識地想把霍銘衍擋在身後, 霍銘衍卻突然把他拉開。

霍銘衍走到了三個人前面。

那群陰兵拖着沉重的軀體走到教學樓前的廣場裏, 齊整整地列好隊，把整個廣場填成了黑壓壓一片。

“怎麽了？”單寧關心地問霍銘衍。

“我也不知道。”霍銘衍微微一頓。他看向廣場裏那群列好陣的陰兵。這些陰兵粗略一數也就一千多, 按照胖爺的數據庫來算的, 為首的将領和另外幾個小将領應該相當于許多個陰兵。

即便已經成為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它們依然殘留着作為軍人的意思。

霍銘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走到最前面。他只知道他想這麽做, 他甚至還想走到那些陰兵那邊去。

霍銘衍腦仁一疼, 轉身看向單寧。

單寧的臉映入他眼中, 他的心才寧定下來。他頓了頓，如實對單寧說：“我想過去看看。”霍銘衍把目光轉回廣場那邊，“它們好像在等我過去。”

“那我們過去看看。”單寧可不放心霍銘衍一個人過去。

“好。”

三個人走向廣場那邊, 陰兵們一動不動，陰氣全都聚集在廣場上空，像是跳躍的火焰。

随着單寧三人走近，陰兵之中有輕微的騷動，但在小将領的安撫之下，那點騷動很快平息下去，仿佛根本不曾發生一樣。為首的将領和旁邊的女副将一瞬不瞬地看着霍銘衍，無神的眼睛好像突然有了焦距一樣。

走到廣場邊緣，霍銘衍停頓片刻，沒有止步，邁開腿走進了廣場裏。霍銘衍邁出的這一步像是把東西扔進了煮沸的油鍋裏，整個廣場一下子炸開了。陣陣陰風呼嘯着迎面刮來，讓單寧不由自主地擋到了霍銘衍面前。

霍銘衍扣住單寧的手。

單寧轉頭看他。

霍銘衍說：“沒事。”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那群陰兵，“他們沒有惡意。”

單寧把目光轉到那群黑壓壓的陰兵身上。

陰兵們雖然緊握着武器，但确實沒有攻擊他們的意圖。單寧退開了，看向霍銘衍。

風聲變成嗚咽般的低號。

霍銘衍目光沉沉地注視着一動不動的陰兵。他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人間大亂，陰兵橫行，光靠人的士卒無法對抗窮兇極惡的惡鬼。數萬人伏跪在山下，乞求有人能将他們變成陰兵，讓他們可以保護家園和家人。

“一旦成為陰兵便不能再逆轉。”

“我等心甘情願。”

“天下太平之日便是你們沉眠之時。”

“我等心甘情願。”

“此事無後悔餘地。”

“保家衛國，百死無悔。”

“生不如死。”

“亦當無悔。”

霍銘衍走上前。

為首的陰兵将領突然屈膝跪了下去。

後面的陰兵士卒也刷刷刷地跪到地上。

廣場裏一片靜谧。

陰兵不能說話，只無聲地單膝跪着。

霍銘衍走上前，扶起為首的将領。他本是潔癖很重的人，觸碰到那仿佛被腐蝕過的衣物時卻不曾避開。

将領卻一動不動。

風聲依然幽咽不止。

霍銘衍閉眼感受着風中流淌着的悲傷。過了許久他才睜開眼，說：“這裏已經不适合你們了，你暫且将他們帶進這玉虎符中，我再為你們尋一個适合的地方。”霍銘衍說完就将玉虎符的一半交給将領。

女副将站到了将領身邊。

陰兵陸陸續續從前方消失，小小的玉虎符竟将近千陰兵都藏了進去！

單寧咋舌。

玉虎符還能這麽用？感覺和他們腕上的玉八卦差不多。單寧沒有作聲，繼續看着眼前奇異的一幕。

廣場上只剩下那陰兵将領與女副将。

女副将轉頭看向将領，本來沒有多少神采的眼睛竟泛起盈盈笑意。那樣的笑出現在陰兵僵硬的臉龐上本來應該十分怪異，但月光卻将她本來帶着幾分英氣的臉照得柔美又溫柔。她與将領對視片刻，也進入了玉虎符之中。

将領再次單膝跪地，用雙手将玉虎符呈給霍銘衍，宛如凱旋的将帥。

霍銘衍接過那一半虎符，将兩半虎符合在一起。

那将領也進入了虎符之中。

廣場變得空蕩蕩的，再也沒有陰兵的蹤影，原本籠罩在教學樓四周的陰氣也消散無蹤。霍銘衍收起虎符，轉頭看向身邊的單寧。

靈運道人從頭到尾都沒說話。

本來他是怕單寧和霍銘衍對付不了那麽多陰兵才過來的，現在卻明白自己的擔心太多餘，即便再多幾千陰兵，大概也難不倒單寧和霍銘衍。

“你是純陰之體。”靈運道人眼神複雜地看向霍銘衍。

單寧眉頭一跳，看向靈運道人。

靈運道人說：“當年人間遭遇陰兵之劫，有數萬人跪在蓬雲山下乞求仙人将他們變成強悍的陰兵，以抗衡人間作亂的厲鬼。當時他們确實變成了陰兵，與人間數十萬将士一同結束了陰兵之亂，而當時掌管陰兵的并不是什麽仙人，而是一個擁有純陰之體的修行者。據傳也是這位修行者将那數萬人變成陰兵，陰兵之劫持續十年，期間有被厲鬼殺死的兵卒也被他們收編，也有不少陰兵魂飛魄散。”靈運道人嘆了口氣，看向單寧和霍銘衍，“天下太平之後将他們封入當時的荒無人煙之地，這才有了後來這大大小小的陰兵坑。這些東西沒有記載，我也只聽一些道友随口談及，今日一見才知道原來世上真有能號令百鬼之人。”

“請前輩幫忙保密。”單寧替霍銘衍開口。

“雲家人可知道此事？”靈運道人不答反問。

單寧：“……”

好像知道。

單寧不由望向霍銘衍。

“我家裏曾和雲家人有交易，我在海灣這邊時讓他們護我平安。”霍銘衍開口，“我并不知道具體是什麽交易。”

“原來如此。”靈運道人說，“俗世之中比較多人知曉的修行世家只有雲家，也怪不得你家裏會和他們做交易。只不過你這體質非常特殊，對修行者意義非凡，你千萬要小心，不要着了雲家人的道。桂先生說的話是真的，雲家這些年呆在海州這邊恐怕暗中養着什麽東西。”

單寧和霍銘衍點頭。

靈運道人說：“今夜之事我不會和別人說起，我也厚臉皮一次，以後若是有人問起我們都說是我把陰兵解決了。”

單寧說：“那就多謝前輩了。”

單寧是想打出點名堂來，但也沒想着向全世界宣告他和霍銘衍的特殊之處，雲家那邊已經知道了當然沒辦法，對其他人還是能瞞着就瞞着，免得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單寧邀請靈運道人住一晚再回去，靈運道人考慮了一會，沒拒絕，跟着單寧去了西城區。

車子開過大橋之後，靈運道人突然說：“這邊有個碼頭吧？繞到那邊看看。”

單寧眉頭一跳，看向開車的霍銘衍。

霍銘衍把車轉到江濱路，沿着江濱路開往西碼頭。當車子經過南山的時候靈運道人又開了口：“停一下。”他頓了頓，“我們下車走走。”

單寧注意到靈運道人的目光落在南山那邊，不由跟着靈運道人下了車，問：“前輩，這山有什麽不對嗎？”

靈運道人說：“這是一座聚陰山，你看看上面。”

單寧往南山上空看去。

也不知是不是平日裏對西城區的一切早就習以為常，單寧發現他居然從來沒注意過南山指向的天穹有什麽異常之處。經靈運道人一提，他才發現南山之上有個旋渦狀的東西，若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它的存在。

“這漩渦是在吸收着什麽嗎？”單寧說“既然是聚陰山，難道它吸收的是陰氣？”

“應該是。”靈運道人看向那座并不算太高的山峰，“這山應該曾經有高人布下聚陰陣，我們過去看看。”

單寧突然想到貓老大。他領着靈運道人走到半山腰，走到貓老大常呆的那塊大石頭邊上。

貓老大不在。

單寧指着遠處海面上孤零零的燈塔對靈運道人說，“前輩，你看那個燈塔。那邊有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