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郁和醒過來的時候,賀潋已經不在房間了。

他撐着手臂坐起來,只覺得自己的眼睛很酸很澀,因為流了太多的眼淚,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應該是腫起來了。

郁和眨眨眼睛,緩和不适,等到完全适應,才打開了燈,開門走出了房間。

他走到客廳,發現賀潋背對着自己,手裏拿着什麽東西,看得很認真。

等到郁和走進,賀潋也還是沒有發現他。

不知應該說點什麽好,郁和垂着頭看着賀潋,有些別扭地清了清嗓子,聲響不大,但引起了賀潋的注意。

郁和看見賀潋有些慌地合上了手裏的文件,側過身來仰視郁和。他看上去也不太自在,自言自語地說“你起床了啊......”

因為跟賀潋距離太近,郁和後退了幾步,賀潋也順着站了起來,看着郁和,過了幾秒才說,

“先吃早餐。”

郁和下意識朝餐桌那邊看,發現上面擺滿了食物。

但是他昨天晚上剛剛大哭了一場,情緒發洩以後失去了食欲,雖然很餓,卻不想要進食。

他看着賀潋,突然注意到他的眼神,那很難形容,一直之間讓郁和不知道該怎麽拒絕。

郁和想了想,最後還是朝餐桌走了過去。

賀潋看着郁和走到餐桌邊坐下,收回了目光,又坐回沙發上,看自己剛剛請律師拟訂好的離婚協議。

昨天晚上郁和哭得太傷心,說了很多讓賀潋覺得不理解的話,但都讓賀潋覺得自己實在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讓賀潋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是在這麽多不經意的瞬間傷害了郁和。

他認為自己不應該再自私下去,把一直以為郁和會喜歡的與自己的婚姻強加給他。

而至于郁和所說的事情,以及他的病和不願意提起的過去,賀潋則認為不該去私自窺探——如果那是讓郁和如此痛苦的根源的話。

于是,等郁和睡着以後,賀潋打電話給自己的律師,讓他拟訂了一份離婚協議。

可是等到真的拿到了這份協議,賀潋的心裏又開始催生出了綿長的、像是傷口還未完全愈合時的隐隐疼痛的那種不舍。

坐在客廳的三個小時的冗長時間裏,他拿着協議看了一遍又一遍,試圖找出裏面的任何一處纰漏,好可以交給律師重新修改,再多留幾日緩刑時間給他。

但是,這份協議卻是讓賀潋感到十分無助的、非常完美的一份協議。

明明白白告訴賀潋,他沒有任何理由再拖延下去了。

而當迷茫、痛苦和綿綿疼痛不斷地蠶食賀潋的心髒的時候,一天前來自母親的通知突然出現在賀潋的腦海裏,拯救了他。

陳暮雲一日前告訴賀潋,郁和名義上的母親趙明菲,打算在周末舉辦一次家庭聚會。

雖然不知道打的是什麽心思,但她閑來無事,便答應了。

所以如果郁和願意的話,她希望賀潋能夠同郁和一起來參加。

賀潋在心裏把這個消息翻來覆去地默想了許多遍,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兀然松了口氣。

包裹着他的鈍痛的苦悶也短暫地消失了,又或者說是暫時地躲藏起來了。

雖然結局已經注定,但至少在此刻,因為母親的話,賀潋想自己還能夠再自欺欺人一段很短的、轉瞬即逝的時間。

郁和草草地吃完了早餐,他站起來想要收拾碗筷,但被賀潋制止了。

賀潋背對着他,看上去在很認真地閱讀,但又好像一直關注着自己。

郁和看見他拿着那份外觀是藍色的、看上去十分普通和不起眼的文件,走向自己。

郁和看着賀潋把文件遞給自己,臉上則流露着很明顯的難過和不情願,好似郁和把他所最珍愛的東西搶走了一樣,然後用沒有情緒的、很克制的聲音對郁和講,

“離婚協議我拟好了,但是在簽之前還要拜托你一件事。”

“媽媽剛剛打電話,說你的繼母......”郁家內部關系混亂,賀潋并不知道郁和對趙明菲是什麽樣的情感,因此對她的稱呼有些猶豫。

他停頓了一下,見郁和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才接着說,

“她想在家辦一個聚會,邀請了媽媽和我們,如果你不排斥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參加嗎?”

“......”

郁和因為突如其來的,看上去十分平常但其實是離婚協議的這個藍色的方形而失語,心髒有一瞬間好像停止了跳動。

他甚至沒能完完全全聽懂賀潋之後講的話,很不可置信地盯着賀潋手上的文件。

明明是得償所願了,但不知道為什麽,郁和感覺自己的心裏突然地空了很大一片。

很難去形容那是什麽樣的感覺,就好像是你曾經每天都會看見的很大的、很茂盛的花園裏,那些作為陪襯的、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植物,在偶然的一天裏突然全部消失了,那個時候你就會覺得有一些不對勁、不自在。

然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會覺得難以壓抑的悵然若失。

賀潋見郁和不回答,便以為他是不願意。

他已經可以很容易地把郁和的沉默與拒絕聯系在一起。

因為不想勉強郁和——以前已經無意識地勉強他夠多了,于是賀潋很快地又說,

“你如果不想去的話,”

“......不是,沒有。”

郁和終于回過神來,他看着眼前的文件,把它拿過來,對賀潋否認道。

“我可以去的,”郁和看向賀潋,“如果是普通的家宴的話,我可以去的。”

“那好......”

賀潋見郁和沒有猶豫拿走了協議,心裏産生些許難過。

但郁和能夠答應他已經是意外,他知道作為賀潋,自己不應該在祈求更多。

隐蔽地嘆了口氣,賀潋沒有再說話。

一時之間,客廳裏變得十分安靜。

郁和也不說話,他手裏拿着離婚協議,腦子裏亂糟糟的,什麽也想不起來。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郁和覺得他們兩個人如果不講話,就會很快變得尴尬和不自在。

明明以前是無話不談的,但現在同賀潋在一起的大部分時間裏,都只能充斥大段的、沒有盡頭的沉默。

郁和受不了這種氛圍,沒有熬過多久,就随便講了句話當借口,從賀潋身邊走過,離開了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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