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衰老還在繼續侵蝕着他, 他感覺着胸口逐漸憋悶,只好哼哧哼哧的喘息起來, 每一次呼吸都拼盡全力,還帶着粘稠的水聲。
機體已經開始出現足以致命的問題了,但叫杜仲就這麽撒手人寰他是絕不願意的。
他是一定要确保顧清離安然無恙的, 便抱着拐杖坐在椅子上硬撐了好幾個時辰,喘息間已經叫人聽着十分費力。
然而冥冥之中就是有什麽想叫他死不瞑目, 等他苦苦熬過晌午,顧清離的屋中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結界也沒有什麽變化,卻有一絲妖氣從中蔓延了出來。
這絲妖氣起初很淡, 卻在極短的時間裏濃郁起來。
這麽強的結界都攔不住, 裏面的絕對是只大妖。
杜仲在妖氣出現的那一瞬間就絕望起來,現在天玄派守衛森嚴,這一絲氣息洩露足以引來很多麻煩。
但他卻無能為力, 他自己本就是一只腳踏進棺材的人了,根本無力保護顧清離。這分明就是在要他的命啊。
不過片刻光景,空中已經有破空聲傳來, 杜仲顫巍巍的剛站起來, 就有一名劍修禦劍來到了他面前。
這不是個陌生的弟子, 而是匆匆趕來的青一, 青一掃了一眼已經被妖氣籠罩的小竹屋,隐約知道發生了什麽,卻還是問道:“怎麽回事?”
也許現在就阻隔住這絲氣息, 還能保住顧清離,杜仲面露希冀,祈求道:“幫幫我……救救清離……”
青一再次掃了那木屋兩眼,嘆了一聲沒說話。這時又有數名弟子在青一之後禦劍而來,他們互相招呼了一下之後一齊看向結界。
萬劍鋒的劍修們在破陣破結界方面造詣不高,遇到這種東西就是上去砍,直接物理輸出到結界破開為止。
但這結界極有可能是顧清離本人架設的,如果被暴力破開他本人就會受到反噬。
杜仲看着劍修們擡手挽了個劍花就要揮劍破結界,立刻焦急起來,想上前去阻止,卻被青一側身攔住。
“師弟去屋中休息吧。”青一擋住他的視線,“我來處理這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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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讓自己回避的意思了,他不想幫他,杜仲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是我徒弟啊,我怎麽能不管?”
“我過來就是想跟你說這件事。”青一沒有甩開他,卻也沒有幫他的意思,“門派中有數名核心弟子被妖修殺死了,掌門已經震怒,而現在只有這裏有妖氣。師弟不要管了,之後會有人帶着屍體前來對質。”
杜仲便震驚道:“你在懷疑顧清離?你領着他修煉了四年,你覺得他會無緣無故殺人?而且你覺得他能殺得死他們?”
青一掃了眼被妖氣籠罩的竹屋沒說話,意思不言而喻。
那邊幾名劍修已經連斬結界數下,看的杜仲心中發慌,他越過青一走向他們,好聲道:“你們可不可以……”
其中一名劍修瞥了他一眼,面露不屑,擡手輕舞了一下長劍,便掀起一陣強勁的劍氣,一下刮到杜仲,險些把他掀翻。
他立刻連退兩步,被青一扶住才沒有狼狽的摔在地上。
十四見了作勢就要沖上去,怒道:“你們憑什麽打師尊!”
然後他就被毫不留情的一腳踢了回來。
青一面色陰沉起來,斥道:“居然傷到人了,眼睛是瞎的麽!誰準你毆打同門的?”
那名弟子便收斂了些,不再往這邊看。
這一下弄得杜仲差點咽了氣,青一立刻輕拍他的背給他順氣。
這時有人語氣不善的問:“就知道亂砍,裏面的東西出來了你們有把握制服他嗎?”
杜仲又咳嗽了數聲才緩過氣來,他睜眼看去,只見是白晨帶着數名弟子大步向他們走過來。
那幾名弟子手中提着個類似于擔架的東西,上面放了好幾具面色灰暗的屍體。
這大約就是那所謂的要拿來對質的屍體了,青一見了便道:“前天發現的,是被妖修吸幹了修為而死。”
顧清離确實有妖族血脈,這他比誰都清楚,杜仲心中略微動搖,這幾名弟子剛死,他的房間中就出現了妖氣,總不會是顧清離吸了別人的修為在強行覺醒血脈吧?
這時白晨已經走到近前,揮手在那層結界上又加設了一層,試圖掩蓋住那絲妖氣。然後一把抓過杜仲,看着青一帶着種咬牙切齒的意味:“你就這麽看着他們砍?”
青一垂下手淡淡道:“職責所在。”
白晨也沒了往日的風度,又向前一步,盯着他恨聲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讓阿仲就這麽看着?他馬上就要走了,你就不能等他……”
青一沒說出話來,白晨就又道:“掌門會親自來對質的,但他暫時還不知道這邊的事,現在還不會過來。”
他說罷看向那群弟子,諷刺道:“下次再遇到這種事謹慎些,別什麽事就知道上炕拿着把破劍砍!”
白晨的輩分和身份比那群弟子高,弟子們偷眼掃了青一一下,見他不發話,就都立刻乖巧認錯起來。
白晨滿意的點點頭,剛移開視線去觀察那層結界,就聽到有人道:“既然不能砍,那你去把它解開。封着算什麽?”
白晨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敢與他頂嘴,立刻面露不悅,正欲轉頭去教訓那群弟子,卻突然僵住。
青一也皺起眉頭,身體緊繃起來。面前這群弟子誰也沒說話。
這時那聲音又咬牙切齒道:“打開,我倒要看看裏面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一絲威壓瞬息而至,讓在場每個人都心中一緊。
看來他今天注定是要死不瞑目了,杜仲只覺得心髒被這個念頭撕扯着生疼,來的不是普通弟子,肯定是那群核心弟子以為是顧清離殺了人,來給師兄弟報仇了。
就算有人願意幫他又怎樣?誰打得過那群變态級的弟子?
誰也沒敢輕舉妄動,那聲音便哼了一聲:“都不來那我就自己來!”
那種壓迫感鋪天蓋地的襲來,有一青年瞬息間出現在他們面前。
那青年面目表情扭曲,雙腳微微站開,掌間蓄足了靈力,猛的一掌就要拍過去。
白晨面色微變,護着杜仲立刻随着衆人一齊後退。
他們都看出了這名青年實力不俗,他攢足了靈力一掌拍下去,別說是這層結界了,整個屋子都得毀了。
此時卻突然有一聲龍吟從屋中傳出,響徹雲霄。
那聲音撼的地面微微顫動,一下就沖散了青年掌中的靈力,逼得他連退兩步。青年臉色難看,全神戒備起來。
下一秒妖氣大盛,有一條銀白色的巨龍沖破結界。它銀色的鱗片光潔而耀眼,身軀柔韌而充滿力量感,巨龍淡金色的眸子掃了他們一眼後一飛沖天。
這是顧清離,杜仲看到了那雙金色的豎瞳,突然安心的癱軟下身子。
走吧走吧,離開這裏。他剛這麽想,那銀龍就又轉身俯沖下來。
白晨這時突然道:“顧師侄不會害阿仲的。”
青一冷淡的掃了他一眼,也點頭應和:“沒錯。”
兩人之間的默契自不必多說,一言一行之間便摸清了對方的意思。
既然是在救助杜仲,他們必然傾力相助。
白晨從袖中掏出一樣三角狀的金屬物件扔到空中,那物件迎風分成數塊,極速向核心弟子沖去。
那弟子此時凝神觀察着正俯沖下來的銀龍,根本無暇顧及身後的同門,猛的被那金屬物件擊中,向前一個踉跄。
青一立刻拔劍橫掃,一劍斬向那弟子的腰腹。
顧清離也已經俯沖到了衆人面前,但他不攻擊任何人,只用前爪抓住了杜仲的肩膀,長長的銀白身子在杜仲身上纏了一圈,就這麽纏着他又向高處飛去。
“師……師尊……顧師兄?”十四被強勁的氣流掀翻在地,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師尊和師兄遠去,緩緩意識到自己這是被抛下了。
神龍!那核心弟子面露狂熱,一震手臂把擊中自己的法器甩開,就欲去追顧清離。
青一和白晨立刻又纏鬥上去,白晨看着還未飛遠的顧清離道:“帶着阿仲先走!”
顧清離回頭用金色的眸子看了他片刻,嘴邊的龍須伸展抖動了一下以表謝意,便頭也不回的繼續向遠處飛去。
這在空中穿梭的銀龍太顯眼了,不少尋着妖氣過來的弟子立刻就看到了他。破空聲不斷從四面八方響起,只片刻間他們後面就多了一群小尾巴,各種法寶光芒大盛。
前面也有數名弟子禦空而來,他們腳踏虛空速度奇快,想必是修為高深莫測。
顧清離金色的眼珠微轉,他自然也是看到了的,便卷身向上飛去試圖甩開他們,卻一頭撞到了什麽東西上。
是護山的結界此時被開啓了,他們現在向上根本沖不出去。
那一群弟子也已經瞬息而至,為首的弟子叫罵道:“你這畜生傷我師兄性命,我今日就要剝了你的皮!”
又是一名核心弟子,杜仲絕望的想到,也許他們今日根本就逃不出天玄。
那弟子罵完就扔出一件法器向顧清離襲來,顧清離見了輕吟一聲,一張口就是一道閃電從口中直射出來,把整個法器都擊碎了。
那弟子便怒了,招出長劍提劍就要來戰,顧清離不欲與他對戰,立刻向下俯沖躲過了這一劍。
其他弟子有的快速結手印用法術,有的在扔法器,有的直接飛劍來斬他,一時間顧清離成了衆矢之的。
其實都是他連累的,他大概猜到顧清離想要做什麽了。杜仲此時已經出的氣多進的氣少,馬上就要歸西了。
顧清離的身子緊緊卷着他,自然也是可以感受到的。他在原地游了一圈,突然開口長嘯,龍吟震天。
瞬時間天現異象,有一大塊烏雲快速籠罩住了天玄派上空,片刻後便電閃雷鳴起來,一道道閃電直劈結界。
這就是神獸的力量,幾息之間就可以輕易影響到天象,衆人都面露一絲狂熱,出手更加狠辣起來。
顧清離快速躲閃着,他擡眸看天,那片烏雲的顏色此時已濃重到了極致,下一瞬一道粗到難以想象的耀眼電光從其中直劈下來,将結界劈碎了一大塊。
顧清離立刻向上沖去,直接從那處破洞中沖了出去,然後突然僵了一下。
有一身着墨綠衣裳的青年立在斜前方,雙手負在身後,垂眸看着他們。杜仲見了也緩緩合上眼睛,心中嘆道:他怎麽還沒咽氣啊?
天玄掌門穹機子。
就算顧清離血脈覺醒,但到底是剛剛化龍,能力還尚淺,不可能戰敗穹機子的。
杜仲感覺他纏的自己有些緊,便擡手撫了撫卷着自己的身子,觸手的銀白鱗片緊密堅硬而光滑,末端還有些鋒利。
顧清離瞥了一眼,松了松力道,轉身向後沖去,但穹機子瞬息間就擋住了他的去路。顧清離立刻改變方向,連試了好幾次無一不被攔住。
穹機子看着顧清離挑挑眉,輕聲道:“真是神獸?”
他的速度比他們快好多,在這種大能面前根本逃不過,杜仲感受到顧清離已經在空中停下來,便心道:說是假的你放我們走嗎?
穹機子并指一揮,一把飛劍便應召而出。顧清離立刻向旁邊躲去,但還是慢了一拍,龐大的身軀左側被狠狠刮蹭了一下,蹭掉了好幾片銀鱗。
那飛劍一擊不成,立刻調轉方向迅猛的向着顧清離直刺過來。
就這麽一會的功夫,穹機子又召出數把飛劍,一齊向他們沖來,劍光沖天勢要将他們絞碎。顧清離在雲中翻騰着躲避那些飛劍,卻有些不敵,片刻之後龍鱗被斬碎了好幾處。
他又在杜仲身上纏了兩圈好用自己的軀體保護杜仲,擡眼看向那些飛劍,見根本躲不開,便抖了抖鬃毛,瞅準間隙破釜沉舟的向着穹機子沖來。
顧清離張口吐出一道夾雜着火焰的閃電,但對方甩袖之間便煙消雲散。穹機子伸手一把抓住了他一片鱗,一用力活生生扯了下來。顧清離吃痛回頭就咬,卻又被抓住了龍角。
他瞪大眼睛輕吟一聲,天上那片還未散去的烏雲便又對着穹機子劈下一道粗長耀眼的閃電。
穹機子不敢硬扛,立刻松開了顧清離,叫他趁機游出去好遠。雖然跑不過,但更是打不過。
這次穹機子沒再追來,顧青裏卻又撞到了什麽看不到的東西,他轉了一圈,發現四周都被阻上了,他就像是被誰抓在了手心裏。
是穹機子?杜仲和顧清離一齊凝眸看去,卻發現對方也是一臉吃了屎的表情。
這時顧清離被猛地向上提了一下,有個蒼老的聲音緩緩道:“哪跑進來的白長蟲?”
穹機子強笑一下,擡眼看向高處:“尊者您眼花了,這不是長蟲。”
連穹機子都要恭敬有加的人,這個人是誰?
顧清離抖了抖須子若有所思,又猝不及防的被向上提了提,那聲音道:“我看仔細了,這分明就是條長蟲。你看我幫你把他扔出去的,叫這白長蟲亂跑。”
說罷不等穹機子反應,就有一只看不到的手攥住顧清離,猛地扔了出去。
顧清離也不在意這被人當垃圾扔的态度,立刻順着勁道向遠方飛去。
穹機子站在原地不動,派內弟子被結界擋着也出不來,他們總算是從那群人手中逃脫了,他們總算是可以出天玄了。
顧清離一路帶着他飛出天玄很遠,才最終在一片杳無人煙的荒山中找了個山洞停下來。
此時杜仲已經衰老到要壽終正寝的年齡了,卻還是頑強的吊着半口氣沒死。
顧清離落地化作人形,他把杜仲放到地上坐好後就扯開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杜仲看到他心口處還留有三片銀白色的龍鱗,之前的猜測便仿佛得到了證實,顫聲道:“不要了吧……?”
神龍渾身都是寶,心頭血和護心鱗更是其中精髓,真正的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只要能得到這兩樣東西,他身上帶的所有傷都不過是小事一樁,他一直是知道的。
但他知道歸知道,卻從未打過顧清離的主意。因為他就算已經面臨必死的絕境,也不會惡心到用藥迷暈顧清離,偷着把他綁起來,拔他的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以求茍且。
原着中就曾有人做過這種事,他們為了利益,仗着顧清離信任他們,就要害他,卻因為怕毀了自己的運道甚至都不願給他個痛快,活生生的把顧清離一身的皮都扒了下來。
杜仲看的時候就曾想過,眼睜睜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人談笑風生間一點點剝開自己的皮,一點點剜下自己的肉,該是多痛苦多絕望啊。
如果是他,他就算死也不會做這種事。
顧清離左手撫摸着胸前的那三片龍鱗,右手捏着匕首,遲疑了半天還是下不去手,他對拔鱗有心理陰影。
昔日的疼痛深入骨髓,使他一想起來就覺得每一寸的皮膚都在一抽一抽的痛,但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
這數百年間只有兩個人對他好的掏心掏肺,讓他想不惜一切的牢牢攥在手中,一個是僅存于記憶初始那幾年的養父,一個就是現在的杜仲。
但是養父在他面前被鬼修撕成碎片了,那之後很多年裏他一直覺得,如果有一天他能夠足夠強大,他必然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第二次。
今天的他就已經足夠強大了,雖然還是對着自己下不去手。顧清離走到杜仲面前單膝跪下:“我找到能救師尊的法子了。”
他把衣襟扯得更開,示意杜仲來看,然後把手中的匕首遞了過去:“師尊幫我一下?”
還真是?杜仲一哆嗦,別開視線:“……我不需要。”
顧清離卻沒有站起來:“神獸的護心鱗和心頭血有起死回生之效,師尊現在正巧快死了,師尊需要。”
他從來沒打過顧清離的主意,顧清離卻在打自己的主意。
也許如果是別人,他就同意了,你情我願的損人利己何樂不為呢?但這個人是顧清離,他就死也不希望傷害到他。
而且杜仲此時考慮的更多,顧清離的龍族血脈覺醒被這麽多人看到,日後的追殺肯定是沒有盡頭的。
如果他把護心鱗和心頭血取給自己,他會贏弱的不堪一擊。杜仲不想害了他,便反過來質問道:“你怎麽會知道自己有血脈的事情?……那幾名弟子真是你殺的?”
顧清離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燦爛的笑起來:“師尊幫我一下?”
這就是默認了,但杜仲卻立刻假裝自己剛剛沒問過這句話。
“也許還有……”其他辦法?
但他後半句話還沒說出來就開始劇烈咳嗽起來,随後喉嚨裏發出咯喽咯喽的聲音,聽着像是徹底喘不上氣來了。
顧清離被吓了一跳,面上一僵:“師尊?!”
他立刻扶起杜仲,用力的擊打他的後背,終于幫他順好了氣,但因為用力過猛拍斷了杜仲的骨頭。
必須要快一些了,顧清離沉着臉站起身,走到角落裏背對着杜仲,伸手摳着心口的鱗片向外掰,另一手高舉匕首,一咬牙用力戳進鱗與肉的縫隙之間。
他用力的撬動着,試圖把那片鱗片掀下來,但是這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片刻之後就崩斷了。
凡器果然無法撼動他的鱗片分毫,顧清離疼的冷汗直流,舔了舔蒼白的嘴唇後拔出了腰間佩劍九霄。
凡器不好用,就換寶劍如何?
杜仲看着他在角落裏自殘,也覺得疼得厲害。肋骨斷了紮進了肺裏,連着心口一抽一抽的疼,說話的時候都帶着漏氣聲:“清……清離?不用的,你別傷害自己……”
他不過是個将死的老頭子,何必為他付出這麽多?他養大的孩子因為他在此活受罪,他甚至無法阻止。
顧清離又持劍戳弄了片刻,終于拔下了一片血淋淋的龍鱗。他如釋重負的從袖中掏出一只小碗,反手握劍毫不猶豫的一劍貫心。
神獸受到這種程度的傷還不足以致命。血順着劍柄淅淅瀝瀝的流下來,顧清離默不作聲的拿着那口小碗接了整整一碗,才服下丹藥止血。
他把龍鱗一點點磨成粉末摻進了血裏,緩緩走到杜仲身邊:“師尊還再要一片嗎?”
不要了不要了,要不起,杜仲立刻拼命搖頭,顧清離便慢慢蹲下身,對他道:“師尊的金丹已經廢了不能要了,先把血喝下去,我幫師尊把他挖出來。”
杜仲點點頭,被顧清離喂着一點點喝下了那碗血,也不知是被那股子血腥味嗆得還是怎麽的,淚眼婆娑起來。
“我幫師尊把金丹挖出來。”顧清離說着探手戳入他的丹田,小心翼翼的握住了那顆傷痕累累的金丹,一點一點取出了體外。
丹田中一下空曠起來,但身體上那種虛弱疼痛的感覺卻在逐漸好轉。首先好起來的是肋骨,顧清離伸手幫他把骨頭掰正,片刻之後就奇跡一般的好了起來。
然後是五感,一點點清晰起來,用之不盡的生機自胃中蔓延開來,渾身都溫暖起來,杜仲招呼了顧清離一聲,便開始打坐入定。
等他再睜開眼時,只覺神清氣爽,頭腦也清晰了不少,是這麽多天從未有過的清明感覺。
丹田內依然不見金丹,但他對于天地靈氣的感知卻強了不少。杜仲內視了一下,在本該是金丹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人形虛影。
他居然靠着顧清離的心頭血和護心鱗直接步入元嬰期了。
驚訝之餘杜仲感到身上的衣服有些松垮,快要滑下肩膀了,就伸手想拉一下,卻因為用力過猛差點打中自己的額頭。
他疑惑的伸手看了一眼,只見手上皮膚白皙細膩,沒有一絲的皺紋。
杜仲立刻從袖中掏出銅鏡舉到面前一看,他又一次完全認不出自己來了。
鏡中人劍眉星目鼻梁高挺,五官的比例恰到好處。
面上皮膚細膩飽滿俊美非凡,裸露出的那處肩膀白皙圓潤,看着只有二十歲,雖然一頭濃密的墨發因為沒有打理很散亂,卻更顯出了一股慵懶的仙氣。
這就是神龍的力量,他後知後覺的在口腔中舔了一圈,一顆牙不少,效果比種植假牙還好。
鏡中人也跟着腮幫子鼓起來一塊,顯得有些調皮,杜仲就笑了,那瞬間仿佛春風拂面。
他又對着鏡子看了看,下颚仿佛是刀削出來的一般有棱有角,白皙的脖頸也是弧度優美。這就是這具身軀最巅峰的時期了,那個“杜仲”還是天之驕子時的樣子,俊的耀眼,完美的惹人嫉妒。
他看着鏡中人難得的心情好了起來。
杜仲放下鏡子環視了一圈,沒看到顧清離,卻看到了個有小臂長的白色條狀生物正趴在一坨枯草上睡覺。
那小東西頭上長着兩只角,四只小爪子縮在肚子下面,嘴邊的兩根須子時不時輕微的抖一抖,一呼一吸間帶着枯草顫動,看着是睡得挺香。就算杜仲再瞎也認得出來這是條龍。
大約是顧清離之前損耗過大這會縮水了。
看着他性命無憂杜仲便安下心來,也就可以關注到更多事情了。
大約是這具身體恢複巅峰狀态之後,嗅覺也變得格外敏感起來,杜仲聞着自己身上那股子有點像爛泥和爛蘋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就覺得有些難以忍受。
原來自己前兩天身上的味道在顧清離聞來是這樣的,他整個人都不好意思起來,這味道都不用湊近了,隔着間屋子都聞得到。
是時候自己站起來找個地方洗澡去了。但杜仲有點适應了之前那臃腫無力的身體,這一下站起來用力過猛,差點一頭栽到地上。
他立刻向後用力,結果還是沒控制好,後腦勺一下撞在石壁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咚”的一聲。
這撞得可就疼了,杜仲“嘶”了一下伸手揉起後腦勺來,随後向那趴在枯草上的白條子看了一眼。
這麽大的動靜也沒把那條子吵起來,只讓他抖抖龍須挪動了一下長條的身子。
大約他現在是真的很虛弱,杜仲提了提又滑下肩膀的衣服向外走去,然而沒走出兩步褲子就也掉了。
他之前的身體過于臃腫松垮,衣服都換成了最大碼,這會掉下去也正常。杜仲只得有些無奈的忙又彎下身撿起褲子,一手提褲子一手拉衣服的走出了山洞。
他一邊走一邊展開神識掃蕩四周,也不知是修為增進了還是因為龍血的緣故,他的神識能擴展的範圍變得更廣,視物更清晰起來了。
他探查到前方離這裏不算太遠的地方有一泓泉水,水質十分清澈,看着很适合洗澡。杜仲提好衣褲快速向那處行進,不多時就到了地方。
他見四下無人便直接把那身髒兮兮的衣服脫了下來,自己先跳進水中洗漱起來。
杜仲搓洗着身上,便覺得手感格外新奇。他都有點習慣之前觸手都是浮腫松垮的感覺了,這會兒腰身突然緊致起來還覺得怪怪的。
他把頭紮進水中揉了幾下頭發後出水往後一撩,斜眼随便一瞥就在餘光中看到一片綠油油的草木中有一個白色長條正在緩緩移動。
杜仲立刻轉頭仔細看去,原來是顧清離過來了。
他此時大約是消耗過大,還飛不起來,但又不會像蛇一樣在地上蜿蜒蛇行,便用四只小爪子抓地,一扭一扭的在地上緩慢爬動,嘴裏還叼着乾坤袋。
活像一只叼着袋子的白色蜥蜴爬過來了。
杜仲看他這軟趴趴的樣子有點想笑,但人家是因為他變成這個樣子的,他這會再笑實在是有些缺德。
看他實在是爬的費勁,杜仲就一撐岸邊,直接上岸走到顧清離旁邊把他托起來了。
顧清離已經看出杜仲想笑了,瞥了他一眼後就把叼着的乾坤袋放在他手心裏,口吐人言:“我看師尊沒拿衣服,就過來了。”
之前的衣服太過于肥大,已經完全不合身了,待會他只能穿顧清離的。杜仲伸手捏了個訣,用靈力把身上烘幹後便從乾坤袋中掏出一件衣服,并且下意識的問道:“你現在還能說人話?”
顧清離懶得理他,從他手中騰空而起飛進了泉水中,杜仲這才知道他不是飛不起來,而是為了節約力量不想飛。
但他現在游泳的樣子也非常搞笑,起初動作像狗刨,随後便在水中拼命翻騰起來。這次杜仲實在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師尊……”顧清離從水中探出頭,抖了抖鬃毛,無奈的嘆息一聲,湊到岸邊對杜仲道:“剛剛那枯草上有蟲子,這會爬到我身上來了,我弄不下來,師尊可以幫我一下嗎?”
神獸和高階靈獸一類的動物,因為自身的威壓可使蚊蟲不近,但這會顧清離虛弱至極,連小蟲子都不怕他。
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去了鱗的銀龍被蟲欺?
“好。”杜仲立刻把衣服穿好走到岸邊,蹲下身把顧清離從水中托了起來,“在哪裏?”
顧清離大約是身上發癢,下意識的在水中又翻着肚皮滾動了一下才道:“右後腿前第三片鱗下面。”
杜仲依言伸出一根手指摳着那片鱗掀起來,只見鱗片根部有一個黑紅色的小點,他捏了一下,那小點爆出一大滴血。
原來是只正在吸血的草蜱子。
他之後又根據顧清離指出的位置連着抓出了五六只這樣的小蟲子,顧清離這才松了口氣,又在水中游了兩圈才爬上岸。
這時杜仲突然敏銳的察覺到天空之中有破空聲傳來,他放開一絲神識輕掃而過,便發現是天玄派弟子,面色一緊把顧清離抓起來就走:“這附近有天玄派修士。”
“我們的神魂印記還留在天玄派中。”顧清離猝不及防的被從地上捏起來也不急,只淡淡道,“他們已經知道我們的大致位置了,只是可能還不确定,我們得快點走。”
杜仲也了解一些,每個內門弟子都會留一份神魂印記在赤霄峰長生殿上,用以日後搜救和緝拿時可以準确的找到該名弟子。
他把顧清離揣進了袖口中,短時間內他們只能被判斷出大致方位,如果他們不斷移動往人多的地方混,就不那麽容易會被發現了。
杜仲整理好衣冠,腳尖輕點地向着剛剛天玄修士們的反方向快速掠去。
他穿行間衣袖不自覺的揮動起來,一盞茶的功夫後他就把袖中的白條子甩了出去。
顧清離“啪叽”一聲被摔到地上,須子抖了抖,半響才道:“師尊你又把我摔到地上了。”
杜仲也發現袖中少了些什麽,已經循着原路找了回來。他把顧清離撿起來又揣在了袖中,不好意思道:“你在我胳膊上纏一下吧。”
也許是真的被摔怕了,這次顧清離立刻纏住了他的胳膊,杜仲也順勢揪住了他的尾巴,這才一路再沒出問題。
不多時前方已經出現了一座規模不小的城鎮,杜仲在外圍觀察了片刻,見其中氛圍還不錯,這才排在了進城隊伍的末尾。
這隊伍很長,移動速度卻奇慢,似乎安檢非常嚴格。杜仲看了看,便一拍身前壯漢的肩膀,微笑着問道:“這位兄臺,敢問為何進城的人如此之多?”
杜仲現在生得一副好相貌,長身玉立看着風度翩翩,尤其一笑起來,更顯得溫文爾雅,很是讨喜。
那壯漢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轉頭正欲發作,看到杜仲後卻突然發不出來了,只道:“自然是來求仙問道的。”
杜仲挑了挑眉,求仙問道?便又好奇的詢問起來,那壯漢不耐煩道:“你既然不知道來做什麽?我們都是來見老祖的。”
杜仲猜想可能是什麽修仙小門派在此地駐紮,為了立威就起個霸氣一些的名字,比如什麽老祖什麽道尊,倒也不足為奇。
不過看前面這一群凡人資質全無年齡還這麽大,也不知道是求哪門子仙來的。
顧清離在他袖子中小聲道:“師尊進城後換身衣服吧。”
說的很在理,顧清離的衣服都是天玄的校服,他現在穿着雖然合身,但難免有些招搖過市。
杜仲随着隊伍緩慢進城之後,立刻找了家成衣鋪子買了身粗布麻衣換上,雖然不是很舒服,但心裏感覺穩妥了不少。
付過錢之後杜仲就又借機和鋪子老板閑聊起來,但當他一問起求仙問道的事來,老板笑容裏就透出了古怪,對着鋪子後面的內室叫道:“三兒!”
過了半晌才有個婦人的聲音傳出來:“給他換褲子呢,又拉了!”
那老板便叫杜仲稍等,一邊向裏走一邊道:“早上不是剛拉過一次嗎?”
杜仲心道老板年紀不小了,兒子卻還在襁褓中,當真不容易,然後就看到老板扯着個二三十歲的成年人走了出來。
此人嘴歪眼斜還在流口水,褲子大約是還沒換好,有一股子不可言喻的味道。
“別人我一般都不說的,但看少俠你器宇不凡不像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我才多嘴一提。”衣鋪老板扯了扯那嘴歪眼斜的人,面上笑容帶了絲不屑,嘆道,“這是我的兒子。求仙?簡直虛無缥缈。”
作者有話要說:我欲日萬,但險些被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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