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變成老頭

杜仲就在小屋中開始眼巴巴的等待起來。

三天而已, 就三天……由于行動不便,他不再邁出屋門, 十四便忙前忙後的幫他打點着一切。

他開始越來越嗜睡了,杜仲挪動了一下臃腫的身子,略微清醒了些, 便掀起耷拉着的眼皮看向窗棂。

外面天還黑着,這一覺不知道又睡了多長時間。

杜仲沒叫十四, 自己緩緩撐着榻沿坐起來,抖着手摸到了放在床邊的拐杖, 虛虛的握在手中。

這拐杖是白晨新送給他的,高矮适中, 用着正好。

他就拄着拐杖, 一點一點的蹭到桌前,坐在了椅子上,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

屋子裏有點黑, 杜仲拿起旁邊的火折子,嘗試着點燃桌子上的蠟燭。

但他老眼昏花,手還不穩, 費了半天勁剛把蠟燭點上, 就又一下碰倒了, 還燒着了袖子。

也許就這樣被燒死也挺好的, 比老死強。如果他現在就死,是不是就可以帶着尚且還算美好的記憶回原來的世界了?雖然那個世界更沒有什麽值得記挂的地方。

杜仲愣愣的看着袖子上的火光,直到感覺到了火燒皮膚的刺痛才猛然回神, 慌慌張張的伸手撲火。

還好桌子椅子也沒那麽容易被點燃,不然他可能就真的要被燒死。

雖然沒有蠟燭,但月光從窗棂照進來也算尚且能視物。

杜仲伸出舌頭舔了舔口中唯一的那顆牙齒,哆哆嗦嗦的把手伸進袖中,猶豫片刻才握住了袖中那面小小的銅鏡。

他想照照鏡子。

杜仲這兩天一直克制着自己照鏡子的沖動,限制着自己每天只在清晨醒來的時候照一次。但他現在突然特別想拿起鏡子看看自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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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看一次就多看一次吧,杜仲擡起手臂,把鏡子送到了面前,老眼盯着鏡子聚焦了片刻,才看清鏡中人。

他都快有些認不得自己了,鏡中那人臉皮松垮,眼皮下垂着看不清眼珠,因為沒有牙齒支撐整張臉都有些變形。

眉毛已經掉光了,幾縷白色毛發稀疏的貼在頭皮上。杜仲看着這張臉,突然想到,其實有點像沙皮狗。

杜仲湊近鏡子摸了摸臉,左右轉了轉頭。真是難看啊。

他看着自己,突然焦躁起來,心煩意亂,便趕緊移開視線把鏡子又收起來了。

天一亮就該是第三天了,他現在看着足足有八十歲了,一副垂死之态。

但他其實才多大呢?那個世界二十多年,這個世界四年,他還沒活到三十歲啊,怎麽就這樣了呢?

杜仲嗚咽了一聲,握拳輕捶一下桌子後,便把重心搭在桌子上,取來了顧清離留下的那只小茶杯,提起茶壺往裏倒了些水,等了片刻後一飲而盡。

也不知是這杯子的功效還是杯子本身的意義,他頓覺心平氣和。

他顫巍巍的伸手推開窗子,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發起了呆,體會着時間一點點從指尖流逝的感覺。

他就那麽呆坐着,看着黑蒙蒙的天開始逐漸發亮。

待天亮了半邊之後,十四早早的從地上爬起來,快速收拾好鋪蓋,取柴燒水手腳麻利。

打理好一切之後,他先提着食盒噠噠噠的跑到山下的小溪旁,脫了衣服和着食盒一起在岸邊放好,便跳進水中。

這條溪中魚最多最肥美也最好捕捉,不多時就叫他抓住了兩條肥美的草魚。一條今天吃,一條留到明天。

十四打開食盒掏出一把匕首,就着溪水處理起魚肉來。

刮鱗掏內髒,他把魚在溪水中洗淨後立刻穿好衣服提起食盒又往回跑。

十四是要去飯堂的,去晚了就沒得吃了。去捉魚需要走很長的路,他又不會什麽法術,只能跑快一些。

他急匆匆的剛要跑進飯堂的門,卻突然被一個人影擋住,剎車不及一下撞在了那人影身上,“啪叽”一聲就摔在了地上,食盒和魚肉散落一地。

擋他路的非但不道歉,還帶着同伴一齊哄笑起來,陰陽怪氣道:“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咱們的內門親傳弟子十四嘛!”

“師……師兄。”十四看着那群比他大的少年,諾諾道。

他知道他們在幹什麽,自從他做了親傳之後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他只好趕緊爬起來去撿食盒,想快些把掉在地上的東西收拾起來。

那幾個少年卻不肯作罷,直接走過來一腳又把他的食盒踢開,嘲諷道:“你以為你做了親傳就比我們強了?也不看看你師尊現在成了什麽樣子!”

要是以往他們是絕對不敢這麽說杜仲的,但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杜仲染病的事不知怎麽的在靈草堂那群弟子中傳開了。

十四雖然小但不是傻子,他已經從弟子們的态度中知道,他的師尊差不多是個廢人了,跟着他再無前途可言。

可那又怎樣?十四隔着外衣摸了摸懷裏的入門心法,淚珠在眼眶裏打轉,那麽多雜役弟子中選中他,是知遇之恩啊。

他便咬着唇一聲不響的又去撿散落在地上的物件,那群弟子踹一次他撿一次,到第三次的時候那群少年也覺得有些無趣了,就又走回飯堂內坐下。

十四知道他們這是要做什麽,他們要瓜分他煮出來的粥,這幾天一直是。

飯堂的廚娘瞥了他一眼,冷淡道:“你來晚了。但現在竈上沒人。”

這就是他又沒得吃了的意思,十四便“恩”了一聲噠噠噠的小跑過去。

廚娘早上只會準備一些湯多米少的稀粥,他第一次拿着魚興沖沖的跑去飯堂的時候就被其他弟子好一頓嘲諷,廚娘也表示沒有人會特意為他煮一鍋粥。

他只能自己做,十四快速處理好食材,打水燒柴下鍋後,便立在旁邊等待起來。

炊煙渺渺升起,等到魚肉的鮮香味道傳出的時候,十四饞的直咽口水。

這味道也吸引來了等候在外面的那群弟子,他們順着香味走過來,問:“做好了?”

十四小幅度點點頭,走上前撲滅柴火,揭開了鍋蓋。弟子們非常高興的湊過來:“快給你師尊盛一碗走吧。”

十四手持大勺攪動幾下,從一鍋濃稠的粥中選了個他看着肉最多的地方取了一勺裝在碗裏,快速轉身離開。他怕他們嫌他做的粥少,把這一小碗也一起吃掉。

他第一次興沖沖的跑進飯堂時就是如此,那群弟子推開他,把鍋裏的粥瓜分的一滴不剩。

他只得又重新抓魚再做一鍋,但他們又說道:“師尊現在染病,胃口不好,喝一碗就夠了,你取那麽多做什麽?”

一鍋的粥,他只能取一瓢。但他不能告訴師尊,因為就連他也能看出,師尊已經自顧不暇了。

之前來看望過師尊的師叔們只會像模像樣的詢問師尊過的如何,但不會去管他說了什麽。就算他把狀況告訴他們,也只會被他們兩三句話哄回來。

十四已經有點說不清他們到底是在關心師尊,還是在通過師尊試圖讨好顧師兄了。

而那兩個真正關心師尊的師叔因為太忙,好幾天沒來過了。

如果顧師兄在就好了,如果他能像顧師兄一樣就好了。十四把食盒往上抱了抱,最起碼顧師兄如果去飯堂取飯,一定能拿到最好的食物。

也不知道顧師兄什麽時候能回來。

十四快步走回小竹屋,在門外輕輕叩了幾下門,裏面沒有任何動靜,他就加重力度又叩了幾下。

依然沒有任何聲響。

難道是師尊出事了?十四心中慌亂起來,立刻推門進去,只看到杜仲趴在桌子上,不知是死是活。

十四心咚咚跳着,緩緩湊過去試了試鼻息,還好還活着,大約只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十四松了口氣把食盒放在了桌上。

天已經亮了,靠近窗子的地方不怎麽昏暗,足矣讓十四把杜仲臉上的細節看個清楚。

除了松垮的面皮和上面布滿的褶皺以外,居然還長出了一塊塊的老年斑。

而且一靠近杜仲之後,他還聞到空氣中有一股子臭味。十四剛開始思索這是什麽味道,就聽到“噗”的一聲,他就知道是什麽味道了。

其實說真的這還是有一些惡心的,十四條件反射的皺起了臉,雖然他立刻反應過來試圖收起臉上的表情,但他到底還是個孩子,做不到很好。

這時杜仲突然被嗆了一下,也一哆嗦醒來,拼命咳嗽起來,咳的筋疲力盡。

他從昨夜開始一直呆坐到今天天亮,偶爾用那骨杯喝兩口水,總算是穩定下心神,不久前居然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剛剛不知怎的被嗆到了。

他下意識想舔一下嘴裏僅剩的那顆牙,卻發現它不見了,原來剛剛嗆到他的就是那顆牙齒。

他徹底老的牙都沒了。

杜仲心中茫然片刻,才開始安慰自己,幸好是咽下去了,如果進了氣管,他就是要活活被那顆牙卡着窒息而死了。

然後他也聞到了空氣中的那股子味道,他緩緩地擡起頭,正好看到了十四那掩飾的不太好的表情。

杜仲這次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安慰好自己了。他反應過來這是什麽味道後,整個人突然崩潰。

為什麽要這樣子,為什麽讓他如此難堪?!

他慌張的移開視線,哆哆嗦嗦的環視四周,不知如何是好。十四見他這樣子,便擠出個甜甜的笑,幹巴巴道:“師尊吃些東西吧?”

吃什麽東西?!你沒聞到這個味道嗎?!

……不,你聞到了,但你假裝不知道,其實你心裏在厭惡我的,你甚至連自己的表情都沒藏好。

杜仲這幾天越來越不安,也越來越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了,但他為了自己最後的那一絲尊嚴一直壓抑着。

可現在他連這最後一絲尊嚴也沒有了,暴怒的情緒就像積攢了多日的岩漿一樣噴薄而出,他在憤怒情緒的作用下,臃腫的身體爆發出近日來從未有過的力量與速度,他站起來抓起食盒就對着十四砸了過去:“你是不是也在厭惡我?!”

“你們都嫌我惡心是不是?!我知道他們背地裏怎麽說我,你現在也這樣想了是不是!你滾啊!我不用你侍候!”

杜仲以往脾氣一直非常好,有時一些弟子或者同門背地裏說他壞話被他知道了,他也從來不生氣,但他現在的行為卻像一個壞脾氣老頭。

食盒“咣當”一聲砸在了十四的腦袋上,還有些發燙的粥流了滿臉,吓得他放出一聲短暫的驚呼。

十四完全不知道是哪裏惹到杜仲了,哆嗦兩下後突然想起顧清離臨走前囑咐的多喝點水,便道:“我……我去給師尊打些水來,師尊多喝……”

喝尼瑪!我又沒有發燒!你還盯着我做什麽,你在看我笑話嗎?!看我難堪的樣子你很開心?杜仲更加憤怒,渾身顫抖着提起茶壺就又扔了過去:“滾!”

十四怕惹他生氣不敢躲,也不敢發出太大的痛呼聲,只蹲下匆匆把一地的碎片裝進食盒中就往外退。

杜仲抓起顧清離留下的骨杯剛要一起扔出去,卻突然反應過來似的頓住了。

總會有人不嫌棄他的,總會有人不嫌棄他……杜仲握緊骨杯摩挲了兩下,小心翼翼的放回桌上。

只是已經三天多了,為什麽顧清離還不回來?總不會也在嫌棄他吧?杜仲神經質的啃咬了幾下手指,變得更加焦躁:“為什麽都沒有人來看看我?!”

十四已經快被他狂躁的樣子吓哭過去了:“那……我幫師尊把師叔叫來?”

杜仲立刻更加憤怒道:“叫什麽叫?!讓他們看我這幅樣子嗎!”

那是叫他怎麽辦?十四頂着滿頭的魚粥,無助的哽咽了一聲,他根本不懂他這位師尊是怎麽了。

其實不光是十四不懂,杜仲也不懂自己在幹嗎呢,但他就是心頭有一股子邪火無處發洩,窩在心裏難受,他跺了跺拐杖,又吼道:“顧清離呢?!為什麽還不回來!”

十四看着他一副無理取鬧的老頭子樣,還是硬着頭皮開口:“顧……顧師兄肯定就快回來了,也許下午就回來了。”

一聽說顧清離可能快回來了,杜仲卻突然冷靜下來,直接噤聲,垂頭默默認真思索起來。

和前兩天不同,他現在已經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是什麽樣子了。

如果顧清離回來後看到他是這麽個樣子,肯定會嫌棄他的,他也肯定會拖累顧清離。

杜仲一下從莫名的任性和無理取鬧中清醒過來,把拐杖摟進了懷裏。

顧清離回來了又能怎樣?我現在已經變成這幅樣子了,脾氣這麽壞,生活也在不能自理,不就是在給人添麻煩嗎?

清離小時候開始我對他那麽好,對他那麽好……在他心裏我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吧?

趁現在就偷偷走,死在外面,他在所有人心中留下的記憶還都是他最美好的樣子。

杜仲看着十四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心裏遲鈍的蔓延出一股子愧疚。

他剛剛幹什麽呢啊?十四其實什麽也沒做,他到底在發什麽脾氣?杜仲立刻小聲道:“對不起,我剛剛……你知道的,人老了有時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緒容易反複無常的。”

十四見他又恢複了平時的樣子,就搖搖晃晃的走過來撲在他懷裏,沒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杜仲其實猜也猜的出來他們最近日子不好過,一個廢了的長老肯定是會被暗地裏嘲諷一遍的。他本來該是勇敢面對,現在卻在拿別人撒氣。

越來越像個老不講理了,杜仲嘆了一聲,伸手輕輕撫摸小孩的後腦,片刻後從袖中取出一個乾坤袋遞給他:“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

十四擡起頭愣愣的看着他:“師尊給我做什麽?”

杜仲笑了:“我想離開天玄一段時間,我的東西就都留給你吧。”

十四卻抱着他大腿不放,堅決道:“我和師尊一起!”

杜仲遲疑了一下才點頭同意,心中慢半拍的感覺到一股暖意。只要還有人在意,其實怎樣也不算最難堪啊。

十四被默許之後立刻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馬車。

最近大家都很忙,沒人有時間關注他們在做什麽,等到下午的時候十四就順利的打理好一切,可以出發了。

他走進竹屋叫醒杜仲,道:“師尊,已經準備好了。”

杜仲“嗯”了一聲後迷迷糊糊醒過來,伸手讓十四攙扶着自己走出屋子,坐上他準備好的馬車。

他一坐上馬車就感覺心中有什麽東西突然放下了,就好像不堪的自己終于從聚光燈下離開了,整個人平靜不少。

馬夫一甩馬鞭,他們便啓程了。離開天玄,不要再讓認識他的人看見他變得越發不堪。

杜仲把自己關在屋中好幾天,對于最近外面都發生了什麽一無所知。

數個時辰後,他們便靠近了天玄派占地的邊緣地帶,他掀開馬車上的簾子,看着外面每隔一盞茶時間就會快速禦劍經過的萬劍弟子。

這是巡邏的頻率變頻繁了,以往在這種快出天玄的地方大半天都未必見得到一個人。

等他們臨出天玄的時候甚至直接被幾名弟子攔停了馬車。幾絲神識快速在馬車中探查了一圈,一名弟子便遲疑着道:“杜長老?您去做什麽?”

杜仲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可能是他忘了或者确實是沒怎麽打過照面,他不認得這名弟子,便沒理會。

十四立刻道:“是,師尊想外出幾天。”

“杜長老外出小心些。”那弟子點點頭,他們又确認了一遍馬車中沒有任何可疑的人或物後才一齊禦劍離開。

雖然天玄派沒把自己整個封起來,但這陣仗看着是一只臭蟲也別想出去了。

大約是穹機子鐵了心的要把門派中的叛徒揪出來。

馬車又緩緩動起來,這次沒人再攔他們,馬車很快便駛出了天玄派。

十四見杜仲又閉上眼不說話了,便問道:“師尊我們去哪裏?”

“随便吧。”杜仲淡淡道,“你想往哪邊走就往哪邊走。”

十四撓着腦袋想了想:“我想看海,師尊我們去看海吧?”

“太遠了吧?”杜仲聞言笑了,這個世界只有一片海,就在人妖兩界之間,把這片大陸分割成了兩塊。海上兇險無比,是三不管地帶,時常有人修和妖修在此厮殺。

他也只是在書上看到過,并不知道這所謂的海是不是他想的那種真正的海。

“不過如果你想看的話就去吧。”就是我可能活不到那個時候。

十四笑起來露出個小小的酒窩:“那我們就去吧。”

說是要遠行,但杜仲的身體狀況根本吃不消。

他們傍晚的時候就要找個民居借宿休息下來,一下又要耽誤很長時間,十四卻看起來一點也不着急。

其實這孩子是真的想看海還是随口說個遠一些的地方騙他多活兩天還說不好呢,杜仲笑起來。

馬夫把馬車停在了一處民居前,上前叩門,對着來應門的人表達了想要借宿的意願。

杜仲現在變成了一推就倒的小老頭,十四還是個孩子,馬夫也沒什麽修為,三個人完全沒有戰力,所以他們這次出行從馬車到衣着都是從簡,能樸素就樸素。

“好,快請進。”民居的男主人卻一點不在意他們的窮酸相,他從門縫中警惕的掃了他們幾眼,見他們不過是群老弱病殘便打開門請他們進來,熱情的招呼着老婆兒子拿出食物來招待他們。

在天玄派中杜仲的衰老遭人恥笑被人看不起,在凡人眼中這卻只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而已,反而以為他年紀大閱歷深對他更尊敬起來。

也許他早就應該和凡人們生活在一起,這次出來再對不過了。

男主人在飯桌上和他們胡侃起來,這時女主人快步走出來打斷了他們:“房間已經準備好了,但就一間,你們不介意吧?”

“自然不介意,勞煩了。”

男主人的小兒子此時正躲在桌子後面瘋狂做鬼臉,試圖逗弄十四,但十四不是那種幼稚的孩子,看到了也不理會。

男主人一家就開始誇贊起十四懂事來,誇得他臉都紅了。

第二天一早他們留下些碎銀就又要上路了,杜仲看着那一家人出來送他們的樣子,抿了抿嘴。

天玄派現在氣氛很不對,他們住的離天玄派這麽近,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命運在等待着他們,杜仲大約是不會知道答案了。

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他們存在有他們自己的意義,不該只能夾縫求生。

他心裏突然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如果他能存活下來,如果他能看着顧清離站上雲端,他希望可以給這些凡人多留下一些生存的空間。

……人老了就是容易傷春悲秋,杜仲收回目光,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起來。

這一天過去他又老了很多,身上有一股子腐朽的味道,聞着有點像爛蘋果,如果不是十四一直在幫他清潔他恐怕已經髒的不像樣了。

很多老年人會有的問題一一在他身上出現了,杜仲看了眼銅鏡,嘆了一聲,比他想象的還要難看,還好他沒執意留在天玄等死。

別拖累別人,別惡心別人,別麻煩別人。

他剛想到此,馬車就突然一下停了。杜仲睜開眼,問道:“怎麽了?”

馬夫還沒來得及回話,杜仲就感覺到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快速橫掃過馬車,吓得他一下坐直了。

這是一絲修士的神識,而且很強大,很可能快到元嬰期了。

杜仲立刻掀開馬車的簾子向外看去,有一極俊朗的少年禦劍擋在了馬車前面。

那少年輕巧卻極穩的立于細長劍身上,雙手置于身側,身上有些風塵仆仆的,但仍是很出挑,此時正表情淡然的看着他。

十四帶點興奮的看着那少年:“顧師兄!”

原來是顧清離追過來了,杜仲有些驚訝,他怎麽會晉境這麽快?随即又難堪的別過頭,快速扯着車簾想擋住自己。

他這不也衰老的這麽快麽,一樣的。

顧清離卻不給杜仲擋住自己的機會,他轉瞬間站在了馬車的車轅上,揮手招劍回鞘後扯住車簾,兩眼直視着杜仲,淡淡的問:“師尊要去哪裏?”

杜仲沒敢說話,老年人說話的時候很容易噴出口水來,很難看。

顧清離見他不說話就又道:“回去吧。”

杜仲其實不想回去,在外面挺好的,最起碼凡人不會用奇怪的眼光看他,就依然不說話。

顧清離盯着他安靜片刻,突然說道:“我找到可以救師尊的方法了。”

可別是耍他的,耍他沒意思。杜仲打心眼裏不相信顧清離能這麽快找到救他的辦法,別欺負他讀的書少,《至尊仙路》他可是看了全本的。

比精木果和那靈獸骨杯還要高級的寶物,不說顧清離有沒有渠道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以他現在的實力他也沒能耐拿到。

顧清離很可能只是想先騙他回去罷了。

“師尊?”

杜仲被他那麽直勾勾的盯着有些難受,便克制着小聲開口:“我想去外面走走。”

“我帶師尊回去吧。”顧清離卻像沒聽見一樣走進車廂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扯了一下似乎想把他拉起來。

但老年人的骨頭很酥脆的,杜仲當即“嘶”的痛呼一聲,斷了要斷了。

顧清離顯然沒想到他居然能脆到這種程度,楞了一下後又向前走了幾步準備托着他把他抱起來。

杜仲這兩天聞慣了自己身上的爛蘋果味,這會顧清離突然靠近他就感受到了少年人身上特有的清爽氣息。

他怕對方也聞到他身上的爛味,就想躲開,但還是被顧清離攔腰抱起了。

杜仲僵了一下不敢再折騰,謹慎的繃起身子。他怕自己繼續掙紮會出現一些老年人特有的生理反應,惡心到顧清離。

“我知道師尊在擔心什麽。”顧清離卻抱住衰老的杜仲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反而還挑起嘴角笑了,“但我真的找到法子了,師尊信我。”

杜仲不知道對方所謂的“知道你擔心什麽”是指什麽,你知道麽?我怕你聞到我身上的味道,看到我這一身爛肉後嫌我惡心。

我怕成為你前行路上的累贅,我怕我蹭你的一身髒。

杜仲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自己的心裏話,最終小聲坦誠道:“我現在回去……這不是拖累你呢麽?你還是讓我自己找個地方頤養天年去吧。”

就像大象墓地傳說中的大象一樣,杜仲現在也想在臨死前找個地方躲起來了。

“聽說最近師尊脾氣不大好。”顧清離卻突然小聲哄他道,“師尊之前不是說如果有一天變成了哆哆嗦嗦愛拉褲子的壞脾氣糟老頭,一定會賴在我身上不下來的嗎?師尊放心賴吧,我不會把師尊一腳踹下去的。”

杜仲低着頭認真的回想了片刻,發現他挺早之前還真說過這臭不要臉的話,但當時是開玩笑呢。

而且他當時就覺得如果真有這麽一天,他不會去勞煩任何人。

“我帶師尊回去吧?”

杜仲遲疑着擡頭看向顧清離,對方也在看他,他在下意識的試圖确認對方是不是真的沒有嫌棄自己。

你看看我,我變成一坨爛肉了,再也不能給你提供一點幫助。

顧清離和他對視片刻,又問:“我帶師尊回去吧?”

嗯,回去就回去,誰還沒見過點世面呢……杜仲移開視線沒說話。

顧清離就回頭問十四:“你能自己回去嗎?”

十四點點頭,顧清離便道:“那我先帶師尊回去。”

他說話間九霄嗡鳴一聲噌的出鞘,顧清離一用力抱起杜仲,腳尖輕點車轅飛身而起,穩穩落在了細長的劍身上,瞬息間便破空而去:“不親眼看着師尊回去我不放心。”

這一下加速惡心的杜仲差點吐出來,喉嚨間發出一聲窒息要咽氣的聲音。随後他便感覺到有一絲柔和的靈力輕輕籠罩住他,替他抵消了那種不适感。

劍上就兩個人,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沒想到這孩子平時不聲不響的,其實還挺溫柔。

顧清離禦劍速度極快,只半個時辰就帶着他回到了天玄派。

兩人剛一靠近護山大陣,便被幾名弟子攔住了,經過了一番詢問見顧清離可以自證身份才放他們進入天玄。

原來現在巡查這麽嚴。

顧清離直接帶着杜仲回了靈草堂的小竹屋,安置好杜仲後他什麽也不說,轉身就要走。

杜仲忙叫住他:“你去哪?”

“我有法子救師尊了,信我。現在還有點事情要做,做完就回來。”說罷顧清離不再等他問話,快步離開了靈草堂。

其實就算杜仲不信顧清離能救自己,他也完全沒精力管啊,杜仲仰躺在床上瞥了門幾眼就懶得動了。

混吃等死,躺着等死,挺好的。杜仲暗自想。

然而顧清離說着做完事情就回來,卻一直到杜仲躺着睡着了都不見影子。

年紀大了就是容易睡很長時間,杜仲睡睡醒醒好多次,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顧清離依然沒來叫他。

外面天色微亮,也看不出來是白天還是晚上。他渾身懶洋洋的,很多地方還都在痛,根本一動都不想動。杜仲醞釀了片刻,才叫道:“清離!”

沒人應聲,可能是現在還沒回來吧。

杜仲挪動了一下,找個更舒服的姿勢,又閉上眼打算休憩片刻。

然而等他再次睜眼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又叫道:“清離?”

依然沒人應聲,難道還不在?這是去幹嘛了?

這一次醒來,杜仲感覺自己似乎徹底睡夠了,而且異樣的精神起來。

像回光返照一樣,杜仲默默掏出鏡子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之前一路奔波耗費了太多精力,現在看着足有九十歲了。

死期将至。

他睡不着了,便用指尖緩緩的敲擊着手背,在心中暗自記時。六十下一分鐘,數到四千下他就叫一次顧清離的名字,一直沒人應聲。

這枯燥的數字越數越叫人絕望,他卻一直熬到了天亮。顧清離很有可能一夜都沒回來過。

天亮之後外面逐漸吵鬧起來,杜仲聽了片刻又叫了一聲,這次終于有人應聲了。

卻不是顧清離而是十四,十四急急的推門進來走到杜仲榻前:“師尊我在路上耽誤了一下,今天剛回到天玄。外面有好幾個師兄圍在顧師兄門外,說是靠不近顧師兄的房門了。”

杜仲反應了一下才問:“……你回來用了幾天?”

“兩天。”

兩天?他睡了兩天,而顧清離一直沒再回來過?

杜仲忙伸直胳膊掙紮着試圖坐起來:“快扶我過去。”

十四聽話的拿起拐杖遞給杜仲,攙扶住杜仲另一邊的胳膊,幫着他站立起來,緩步走出屋門。

确實有數名弟子在外面圍着,叽叽喳喳的說着什麽。

他在十四的指點下伸出手摸到了那個靠不近的邊界,手剛一放上去就一下被彈開了。

杜仲驚訝了一下,伸手再次試探着摸過去,又被一下彈開了。

這是一個結界,根據彈開他手的力度來看,非常強力。

杜仲撚了撚手指把手縮了回來。

這個結界只有可能是顧清離架設的,他肯定是在裏面做什麽不能被打擾且不願叫人知道的事。

杜仲掃視了一圈那群弟子,都是靈草堂的雜役弟子,他便輕咳一聲跺了跺拐杖,喝道:“你們在做什麽,沒有工作的嗎?!快回去,別圍在這裏!”

這是他變成這幅模樣後第一次在弟子們面前露臉,弟子們看着他半響沒反應過來,十四就跟着呵斥:“沒聽到師尊說的話嗎?都走開!”

雖然他們背地裏都在議論杜仲,但當面是不敢違抗他的意思的,這回雖然眼瞅着杜仲變成了老頭,還是下意識的去執行他說的話。

杜仲又叫住了他們:“不要四處亂說,知道了嗎?”

衆弟子們立刻應聲,快速離去。

杜仲看了顧清離的屋門片刻,伸手又觸碰了幾下,無一不是被立刻彈回。他對十四道:“去給我搬把椅子過來,我要守在這裏。”

十四立刻走進屋中搬了把椅子放到杜仲屋外,又拿了個軟墊墊在上面,才道:“師尊來坐吧。”

杜仲緊盯着顧清離的屋門點點頭,又被攙扶着顫巍巍的走過去坐下。

十四看着他憂心忡忡的樣子,就問道:“用請位師叔過來嗎?”

杜仲一擺手:“不,別告訴任何人。”

現在天玄派巡邏頻率這麽高,不太有可能有人潛進來只為幹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弟子,而且顧清離之前也說過他有事情要做,不像是沒有把握的樣子,此時應該還很安全。

而他架設的結界這麽強力,肯定是因為事情不能讓人知道,才會準備的如此充分。

杜仲現在沒有能力去幫助顧清離,只能抱着自己的拐杖,就這麽坐在外面守着。

他現在已經衰老到九十多歲了啊,今天随時都可能會死。他不敢進屋躺着,怕就這麽悄無聲息的在榻上咽氣。所以千萬不要讓他死不瞑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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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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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