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杜仲不想讓安河知道太多, 便一直跟他唠家常,對于天玄的事一個字不提, 也不問無極的掌門叫他去說了什麽。

安河好幾次欲言又止的想再多問幾句,但杜仲就像沒看到一樣,不等他想好就拿其他話題給堵回去了。

兩人的交際總共就那麽點, 再多的話真的是聊不出了。不到片刻的功夫就互相了解好了近況,陷入了無話可說的境地。

安河又皺起眉頭張了張嘴, 杜仲看見了,就盤腿坐在榻上, 歪頭盯着他微笑。

安河此人雖然平時看着有點憨直,活像缺了根筋, 但又不是真的傻。

他不過是因着自己是掌門座下最小的那個親傳弟子, 平日裏一直被師兄師姐慣着,人就有點天真,懶得耍太多小心思罷了。

他到底也是個掌門親傳, 該有的腦子都長着呢,甚至有時候是要比別人聰明些的。

上次他随着顧清離去做任務的時候,對方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 看着有點狗急跳牆的意思, 好多事情都沒太過遮掩, 安河也就有了些自己的猜測。

但他也看出了杜仲一直在繞開自己的經歷, 分明就是不想提及,想問的話在唇齒間來回了好幾次,他最終還是在對方的笑容中咽了下去, 只道:“我會幫杜前輩留心些的,杜前輩如果有什麽事情盡管叫我,我就先告辭了。”

杜仲起身送安河出了門,轉身又坐回了榻上,安靜了片刻才輕聲問道:“你覺得他怎麽樣?”

這次顧清離回答的很快:“還好。”

顧清離的還好也不知道究竟是他覺得好還是不好,杜仲笑了笑又開始打坐修煉起來。

大約還是沒有一起經歷過生死,任誰也無法窺見其他人的心吧。無論別人嘴上說的再好聽,也就一個還好了。

安河說會幫他留心,之後果然每天早上都會來看他,順便跟他講一講情況。

杜仲這幾天一直沉迷于修煉難以自拔,基本上除了吃飯和會客就一直在修煉,可謂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修聖賢道。

安河跟他講的情況也不外乎天玄又來了什麽人讨要他這個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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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一兩天來的人不過是義正言辭的說着什麽“我門叛徒要帶回去給掌門一個交代”之類的。

等到第三天的時候直接就開始開價碼了,但是無極掌門的态度一直很模糊。

安河看着眯眼坐于榻上的杜仲,面上帶了絲擔憂:“杜前輩可有想好退路?”

杜仲沒答話,他其實也只是在拼命修煉試圖變得再強一些,能混一天是一天而已,根本沒想好之後該如何。

無極宗掌門先前來見他的時候就已經表明了态度,之所以沒有逼問他什麽,不過是掌門只知道他可能很值錢,自己心裏也摸不準他手上到底有什麽籌碼,且料他也不會說實話罷了。

無極掌門肯定也是在一邊暗查一邊等着看天玄是個什麽意思。

杜仲雖然不問安河被叫去說了什麽,安河卻自己坦蕩蕩的直接道:“師尊和師叔問了我好幾次秘境裏的事,是不是和那件事有關?”

杜仲挑挑眉,反問道:“你跟他們講了什麽?”

“肯定是……有什麽就講了什麽。”安河撓撓腦袋,“畢竟是我的師門,我總不能說假話。不過我沒怎麽提杜前輩和顧師兄的事,尤其是咱們之後見到的,我就說了個大概。”

他能隐瞞一部分已經就是情深意重了,杜仲點頭道過謝,見他走遠後又皺起眉頭陷入了沉思。

秘境中那兩位神獸葬身埋骨之處,卻只被他發現,就有點說不清了,也幸虧安河沒有亂講出去。

他們經歷的這一切都有點超綱,他尚且還有點雲裏霧裏的,分不清自己能有什麽價值,他腦子裏轉來轉去的重中之重不過一個顧清離。

天玄不敢和無極撕破臉皮的在人家地界上動手搶人,已經在暗搓搓的許諾好處了。

那些財迷窮鬼沒一聽見錢就把他賣出去,也不過是在衡量他怎麽賣最值錢罷了。

他們在這裏也安生不了多久,前路卻一片渺茫,如果離開無極宗,去哪?

書中對于顧清離獨自逃亡五年不過是幾行字的概述,看着簡單極了,輕易極了,在讀者的眼中概括出來就幾個字:主角不會死定理。

但這其中又有多少不為外人道也的艱辛呢?杜仲身臨其境,心中一片茫然。

他們現在誰也沒強大到可以橫着走的地步,一旦出了無極宗,等待他們的依然是永無止境的追殺。

如今神魂印記已經成功定位到了他們,他們一旦有所動作天玄的弟子立刻就會知道。

在這裏安逸的休養生息幾日後,他們就必須一直跑下去,一刻也不能停,一旦停下喘口氣喝口水的功夫,就會被身後的狗皮膏藥追上。

雖然神魂印記只有兩塊,但天玄派那麽多弟子,而他們只有兩個人,耗都能給耗死了。

等天玄派一咬牙許諾出更多的好處,無極宗掌門必然就會逼着他表态證明自己的價值,但杜仲除了一個顧清離,再說不出第二個能讓人心動的籌碼。

他眼睛盯着空氣,問道:“怎麽辦?”

顧清離縮在袖子裏沒搭理他。

杜仲就立刻在心裏嘲笑了自己一下,還能怎麽辦,只能就這麽硬走下去。

誰知顧清離自己不聲不響了片刻後,突然道:“師尊放下我,出路自然就有了。我不會死。”

杜仲本來心裏在認真的合計着以後怎麽辦,猝不及防的聽到這麽句話,一句“你放屁吧”險些就順着吐了出來。

顧清離如果被抓住,确實不會死。神獸受天道庇佑,殺神獸損氣運,沒有人會那麽傻,但他會生不如死。

神獸渾身是寶,但命可不是寶。抓住他的人完全可以把他關起來,拔他的鱗抽他的血,然後讓他慢慢養好以便下次再取,做到不毀運可循環利用。

杜仲心道:說的這麽幹脆,這會又不是你哭喊着叫我的時候了。

杜仲也不知道他迷迷糊糊之間自己撒的嬌自己還記得多少,怕損了他面子便一個字沒敢提。

顧清離說完這句話還縮在他袖子裏不出來露個臉,大約也是口是心非而已。

杜仲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麽,只是曲指探進袖子裏撫了撫他的小腦袋,簡單道:“我還不至于無恥到你剛救了我,我就扔了你。”

顧清離躲了一下,向袖管更深處挪了挪,沒回話。

索性之後杜仲又惴惴不安的等了一周,除了安河每天會過來跟他聊一聊,并沒有其他的什麽人找上門來,但杜仲知道,這段安逸不會持久。

其實寄人籬下混吃等宰的感覺還是不錯的,只是無極宗也不知道是全宗上下勤儉節約還是只因為他是個外來客,每天除了一天給他送兩頓飯,什麽都不給他拿。

其他的倒還好,只是杜仲上一次沐浴已經是十多天前的事情了。

他初到無極宗的時候就想解決一下個人衛生問題,但是抓着給他送飯的雜役弟子一問才知道,沒地方給他拿木桶,想洗澡自己走去池子裏洗。

顧清離的狀态那麽差,杜仲不敢離身,他知道始終有一兩個弟子在盯着他,每日便都在揣着他修煉,基本沒離開小屋太遠過,不怎麽做額外的動作,也很少想着沐浴的事了。

但這十多天過去,不說顧清離每天貼着他受得了受不了,杜仲自己已經徹底受不了了。

他等到雜役弟子給他來送晚飯的時候一把拉住了人家,問道:“我身上有些髒了,能不能領着我去一下你們平日裏洗漱的地方?”

雜役弟子自然一口應允,把食盒交給他放好後就帶着他找洗澡的地方去了。

那地方不遠,走了片刻的功夫就到了。

杜仲一被帶到就知道不是獨獨自己沒有人給燒水備着沐浴了,岸邊整整齊齊的放了四五套無極的校服。

有數名弟子正在其中一邊互相潑水嬉戲一邊搓洗身子,見來了個生面孔才稍稍收斂了些。

這池子很大,看着是個天然形成的,都沒怎麽修繕過。水是活水,也不怕裏面那麽多人同時洗漱把池水給污染了,只是人這麽多杜仲就不可能帶着顧清離進去湊熱鬧了。

那雜役弟子天真的問他:“需要我帶些洗漱用品過來嗎?”

杜仲微笑着拒絕了他的好意,心想:算了算了,再忍忍。

雜役弟子似乎是以為他有什麽怪癖不能和別人一起沐浴,覺得他雖然笑着卻在嫌棄條件簡陋,都不能給他燒好水搬了浴桶在房中沐浴,便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這……我派招收的雜役弟子極少,如有照顧不周還請長老見諒。”

他大約是以為天玄派平日裏條件極好,從中出來的修士也都對一些細節要求極高,怕杜仲這段日子過得不舒坦拿他撒氣,整個人都惴惴不安起來。

但杜仲還不至于這麽小肚雞腸,他知道無極宗确實是窮,從上到下都窮,但他窮的有道理。

不是因為派內大能不多,掌門不好或者其他什麽原因,就只是開派的尊者不知道怎麽想的,把門派緊挨着魔修們開。

修士們雖然視凡人如蝼蟻,但其實很多時候都是依靠着這些蝼蟻的,比如天玄派掌門人住的金殿也并不是掌門大能一揮袖子就有的,而是靠着凡人們一塊磚一塊磚建起來的。

天玄派修士們替凡人降妖除魔,得到凡人的供奉,凡人越受到迫害越會來求他們,他們能替凡人們解決的問題越多也就越能驅使凡人替他們做事。

但無極宗不一樣,出了無極宗,周邊基本不是荒山野嶺就是廢了的村鎮。

就算尚且還有些人守着祖宗的基業不願走,在受魔修的迫害,無極宗也無力去管,他們也不過是挨着魔域勉強能自保罷了。得不到凡人的擁戴和供奉,他們窮的理所當然。

大約也就是因為常年和魔修比鄰而居,讓他們成為了五大門派中最低調,卻也是暗地裏野心最大的門派。

無極掌門說他們守着這道門其實也沒說錯,正魔兩道修士之間的矛盾他們都是首當其沖,所以他們也就越發的急于改變這個現狀。

比如說拿到點什麽可以讓他們地位猛增到足以翻牌,改變格局的東西。

杜仲看了一眼那簡陋的水池,手指攥緊了袖口,與那雜役弟子道了聲別,又默默的走回了自己暫住的屋中。

這一趟來回已經讓他認了路,杜仲靜靜地在房中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才偷偷摸摸的又從房中溜了出來。

這幾日被掌門授意盯着他的無極弟子見他每日不過在房中修煉,很少有其他動作,便都開始懈怠了,杜仲很快就發現他們對于自己溜出來的事毫無反應。

無極宗內是有宵禁的,夜路上只偶爾有幾隊巡邏弟子經過,但他們的修為都不如杜仲,被他輕而易舉的就都繞過去了,讓他順順利利的摸到了池水邊。

天上無雲,月色把這汪池水映照得波光粼粼的,杜仲掃了一眼,見四下果真無人才大大方方的走到了池邊。

十多天沒洗澡了,見到池水總是有些心癢的,杜仲輕聲問道:“你下去嗎?”

沒應聲,就是不下去的意思了。

龍喜水,但杜仲琢磨着顧清離那麽點的條子,大約随便拿個碗倒點水就可以泡大半天了,也不稀罕去池子裏游一圈,就又道:“那你在這裏等會,我下去洗好了就回來。”

他說罷開始寬衣解帶,把顧清離和衣物一起留在岸邊,自己赤着身子走進了池水中。

杜仲這幅身軀生的極勻稱,寬肩窄腰看着十分緊實,穿着衣服的時候尚且感覺有那麽一絲清瘦,一旦脫了衣服卻能發現該有的肌肉一塊都不少,線條十分幹練,但一點也不過分誇張。

他垂眸擡手解開了發髻披在背上,手臂上的肌肉随着動作緩緩收縮了幾下。

顧清離從衣服堆裏爬出來甩了甩腦袋,默默看了杜仲片刻。

在他破碎虛空之前的那個世界,顧清離有很長一段時間其實是害怕杜仲的,因為總是會被無緣無故的虐待。

那時他年幼不懂事,就覺得可能是自己哪裏惹到對方了,一直小心翼翼的都不敢看杜仲。

等他真正敢直視對方的時候,他只看到了一個惡心的臭老頭子,所以顧清離其實從來沒見過杜仲年輕時的樣子。現在月下看着眼前的人,才發現他原來也是如此的耀眼。

前世讨厭的人,這一世仿佛突然換了個人一樣,成為了他唯一的依靠,庇護了他這些年。如今他也幫着對方恢複到了最巅峰的時期,倒也算是兩清了。

顧清離抖抖須子,突然開口硬生生蹦出來一句:“師尊生的真好看。”

杜仲一回頭就看見了顧清離正直直的盯着自己看。

他雖然現在只有那麽巴掌大小的一小條,但屹立于衣物堆之巅的時候還是有些難以忽略的。

杜仲這些日子也算是見過些市面了,被同性騷擾過也被看着臉紅過之後,就有點草木皆兵的感覺了。

雖然知道這個思路不太對,但是看着那白條子大放厥詞之後被人回頭看見了,連目光都不知道躲避一下,就覺得有一種老流氓的意思了。

“你這樣……”杜仲怔愣片刻,“不太好吧?”

他說完又覺得不大對勁,便補充道:“我自然生的好看。”

顧清離不說話,還是在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杜仲下意識的捧起一掌水澆在身上,緩緩搓了搓肩膀上的皮膚,心道:他是在羞我嗎?

其實大家都是雄性生物,有些時候比一比看一看互相欣賞一下什麽的,也不算事,但前提是不要猥瑣的說出來,那樣真的會讓人很別扭。

雖然顧清離其實不猥瑣,但因着他平時廢話不多,也很少對什麽有過多的主觀評價,這會突然趴在衣服堆上蹦出這麽一句話,還盯着他看,就顯得有點猥瑣了。

已經見過些市面的杜仲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緩緩又搓了幾下手臂後覺得更加別扭了:“要不你回避一下?”

他看着對方像沒聽見一樣依然大大咧咧在那趴着,便道:“要不還是我回避一下吧。”

此時池水将将漫過他的小腹,随着他撩水的動作發出輕微的嘩啦聲,泛出一圈圈帶着星星點點碎光的漣漪。

杜仲向下沉了沉身子,轉身向池中心游去,最終在對岸找了塊石頭。

大半夜的沒人會來這裏,況且他的五感敏銳,如果有人靠近倒不至于察覺不到,便放下心來繞到了石頭後面,靠着搓洗起來。

多日來第一次有機會好好洗一洗,不管是心裏因素還是別的什麽,都感覺身上清爽了不少。杜仲滿足的喟嘆一聲,眯起眼靠着石頭又泡了一會。

但他也不至于因此忘了還在岸上的顧清離,不多時便又游回了方才下水的地方。

大約是離了杜仲,顧清離也不敢再明晃晃的在明面上趴着,此時遠遠看着只見衣物不見白條。

杜仲走上前提起衣物抖了抖,卻什麽也沒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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