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杜仲愣了一瞬, 下意識的又抖了抖,還是什麽也沒抖出來。

其實顧清離雖然小, 但也是有些重量的,他提起來的一瞬間便覺得太輕了。

顧清離呢?杜仲又不死心的攥了攥衣服後,放出一絲神識四下掃蕩了一圈, 什麽也沒有。

其實根本都不用放開神識,雖然是半夜, 但是就着月光他一眼就可以看清周邊的一切,那白條子不見了。

杜仲心口一跳, 心裏後知後覺的慌亂起來,有一絲後悔猛然間漫上來:都是個公的, 矯情個什麽勁兒?!看你兩眼還少塊肉了?

他先前不過是被玄夜騷擾過一次開啓了新世界的大門, 心裏時常警醒着,遇上一點不太正常的接觸都容易往下.流的地方聯想。

但杜仲此時又開始扪心自問起來:顧清離是你帶大的徒弟,他又能怎麽了你?

剛剛他雖然自己在池對岸泡着, 但也并不是絲毫沒有留意這邊的動靜,事實上他還将一絲神識凝成線留在了周邊,以防有人過來的時候他發現不了。

如果不是來了一位他探查不到的大能修士, 那就是從未有人經過過, 顧清離倒不會是被人擄走了。

杜仲雖然心中焦急, 但也不至于傻到大聲叫對方的名字。他快速烘幹了身上的水, 穿好衣褲鞋襪,盤腿坐在地上束好發後等了片刻,依然不見那白條子出現。

他可能是自己走了, 杜仲慌亂的想,但他那麽弱自己在無極宗亂跑這不是找死呢嗎?

這時之前顧清離說的那句“師尊放下我出路自然就會有了”突然出現在杜仲心頭,他只覺得眼皮一跳,心想:這孩子不會是抛下我自己走了吧?

杜仲知道再等也是等不到的了,況且他本就不宜在外面停留太久,立刻快速的在黑夜的遮掩下從小路穿梭而過,回到了他寄居的地方。

逢此變故他心緒不寧,再不能好好的入定修煉了,覺也是睡不着的,他便端坐在榻上,眼睛盯着窗子胡思亂想。

這一捱就直接到了第二天天亮,雜役弟子照常送來了早餐之後,安河卻沒有按時前來,一直等到了中午杜仲才見到了對方。

杜仲不敢聲張自己丢了東西之類的事情,此時見安河臉色不大好便率先問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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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的……”安河苦着臉哼了一聲,“早課的時候有三位師兄沒來,師尊就派人去叫,結果沒叫到人,便讓我們在全宗範圍內開始找他們,一直到現在都沒找到。”

顧清離晚上才不見的,今天無極宗就丢了人,杜仲聽了眼皮一跳,不動聲色的問道:“他們沒留神魂印記之類的?”

“留了。”安河擡手揉了揉鼻子,“但不是什麽人都能去看的,只有掌門能進金頂去找神魂印記,進去後到現在都還沒出來。”

杜仲擡眼掃了他一下,又問:“那你這是偷偷跑過來偷懶呢?”

安河立刻道:“我這是擔心杜前輩,師兄們早課的時候都見過了,唯獨不知道杜前輩怎樣。我怕杜前輩出事,就趕快過來看看了,沒想到杜前輩居然這麽看我。”

他看着就像是一只突然被踩到了尾巴的貓,這樣子還有點搞笑,但杜仲心裏難安實在笑不出來,便扯扯嘴角強行算是笑過了。

安河沒看出來他的不自然,擡頭捋了捋額頭上垂下來的幾縷發絲,抱怨道:“這都一早上了,就沒消停過。”

杜仲心不在焉的聽着他又說了兩句,才問道:“不見的是什麽人?”

安河便道:“和我不是一個師尊,我跟他們也不是很熟,沒什麽交集,不太清楚。”

杜仲點點頭剛要再問兩句,卻聽到又有人敲了兩下門。這個人也不等屋中人應聲,便徑直推門走了進來。

是無極的大師兄,他此時沉着臉,臉色和那一身黑衣有的一拼。他快步進屋掃了兩眼,才道:“杜長老,掌門請您過去一下。”

杜仲點點頭從榻上下來走到對方身邊,大師兄又回頭瞥了安河一眼:“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懶。”

安河自然是聽到了,卻礙于杜仲還在場強行忍下了,只輕聲嘀咕道:“我是來關心杜前輩的。”

此時無極宗的掌門正背着手在金頂大殿前等着他們,面色一如既往的嚴肅到死氣沉沉,大師兄帶着杜仲不多時就來到了他面前。

無極掌門睨了他一眼沒說話,只突然靠近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別着的小刀向他脖頸處劃去。

他的動作太快了,杜仲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沒來得及躲就覺得脖子上刺痛了一下,被對方劃出了一道小口子。

無極掌門伸手用指腹沾了點血,湊到唇邊舔了一下,不清不楚的又“嗯”了一聲就退回原地,不再看他了。

傷口不怎麽深,但是也在流血,弄髒了杜仲的衣領。安河見了忙掏出一方帕子遞給他,杜仲道了聲謝後接過來,面無表情的按在了傷口上。

他看出來了這其中帶有幾分試探與警告,便覺得心裏更加不安起來。

此時突然有一名無極的弟子大步跑上金頂,湊到掌門身邊道:“已經找到了。”

掌門聞言點點頭:“帶過來吧。”

杜仲瞥見那弟子手中拿着三塊木牌,但都已經從中間斷裂開來,看來是那三名沒來上早課的弟子已經死了。

片刻後就有數人用衣服兜着三具屍體擡到了他們面前,放在了地上。

杜仲掃了一眼,只見這三具屍體都略微有些幹癟,像是丢了些水分,面上灰白的吓人,活像糊了層石膏。

這樣的屍體他先前還在天玄派時見過,那會顧清離血脈剛覺醒,洩露出的妖氣引來了天玄弟子,他們當時擡過來的屍體就是這個樣子的。

這是被吸幹了修為和精血的屍體。

難怪方才無極掌門要取他一點血,原來是在判斷他的身份。

無極掌門冷着臉看着那三具屍體不說話,臉上一時也分辨不出來喜怒。

他不說話自然有人會說話,那聲音聽着不亢不卑的:“掌門以為如何?”

杜仲這才注意到原來有數名天玄派的弟子也正逗留在此處,因為他們都不認得杜仲這幅模樣,才沒有對他做出什麽反應。

“我無極宗已經開啓了護山大陣,亂七八糟旁的東西自然是進不來的。”無極掌門還是雙手背在身後,頓了頓冷淡道,“只放進來過貴派弟子,就出了這種事,是不是應該有所交代?只好先冒犯了。”

他說罷杜仲就猛地感到有一絲懾人的威壓自無極掌門身上傳來,叫人本能的不敢動彈。

有一絲神識快速在他們身上掃蕩而過,特意在那方才發話的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被大能的威壓和神識掃過,很容易會動搖心境,于修行不利。況且因為修士的家當多是随身攜帶,所以貿然去用神識往其他修士身上掃是很失禮的行為。

幾名天玄核心弟子平日在派內不說橫着走,也是尾巴翹到天上,自恃和普通弟子完全不一樣的,大約之前從來沒有被這樣無理的對待過,當下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杜仲看着他們那死媽臉心裏莫名有些暗爽。

索性顧清離此時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無極掌門的探查除了使杜仲感到不适之外也沒有別的什麽。

掃蕩一圈無果之後,無極掌門收好了神識,對那幾名天玄弟子道:“我派內出了這種事,也實在是讓我心裏很煎熬。就只能委屈幾位師侄在我派暫留些時日,等查出是何人所謂後再行離開了。”

天玄弟子聽了不滿道:“掌門的意思是我派弟子會在貴派興風作浪?”

無極掌門看着天玄弟子扯了扯嘴角,沒說話,當下就指使着其他弟子給他們安排暫住的地方去了。

杜仲見衆人依次被掌門安排着去做各自的事情,慢慢散開後,也想告辭離開,卻突然被叫住了。

這位掌門大能背着手站在大殿前,背影略顯消瘦,單薄的肩膀在高聳的金頂映襯之下顯得更加渺小。

他俯視着階梯之下來來往往的弟子門人,面目逐漸柔和下來,眼裏顯出一絲空茫,背對着杜仲道:“你知道麽?有些人只要管好自己就好,但有些人卻要承擔更多,需要想的也就多了,但所思所想不過是讓大家都過得更好一些。”

他說完就側頭盯着杜仲看,似乎是在等杜仲說些什麽。

杜仲想了想,覺得他是在暗示自己什麽,便先順着他的話贊了兩句,才道:“我們在秘境中見到了神獸的遺骸,魔尊拿走了一部分回去複活,但一直沒怎麽成功,因為神獸的魂被我徒弟吞噬了。”

掌門一挑眉,問:“那你徒弟呢?”

杜仲胡扯道:“吃了。”

“吃了?怎麽吃的?”

杜仲:“煮着吃的。”

無極掌門背在身後的手捏了捏自己的指節,沒說話,杜仲就又道:“但是您也看到了,威力不是很大。”

“魂呢?他們因為這個在追你?”

“是,消化掉了。”

掌門似乎有些無話可說,不再看他,把目光轉向了半空中,片刻後才出聲:“那你知道現在派內的妖物是什麽東西嗎?”

杜仲立刻答道:“叛逃出門派後我與我派修士曾撞到過一次,但當時有狐妖作祟,阻住了我派修士的步伐,我才得以逃脫。現在大約是有妖修尾随着他們進來了。”

掌門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你先回去吧。”

杜仲與掌門告辭後便自行離去了。

雖然他覺得十有**就是顧清離做出了吸別人修為的害人行徑,但這一刻他心底裏卻沒有什麽大道理,更沒有什麽應不應該正不正義。

他只是單純的在擔心着顧清離,希望對方離了他也不要被別人抓到。

是夜,杜仲一個人默默的坐在榻上修煉。他此時心緒難平,總是下意識的想摸一摸袖口或者胸口,然後發現裏面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門被無聲推開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對方隐藏聲息的手法并不高明,勉強躲過了巡邏弟子,但還無法逃過他的耳目。

屋裏沒有點蠟燭,但是外面天空晴朗無雲,就着那一點光亮還是可以看清楚房中一切的。

杜仲不知道大半夜的為什麽會有人來找自己,就靜靜看着推門進來的少年片刻,見對方不說話才問道:“宵禁呢,大半夜的不睡覺,跑我這裏來做什麽?”

來的人正是安河,他面上沒有什麽表情,站在門邊看了杜仲片刻,才咬了咬嘴唇走過來,杜仲見了便道:“坐。”

安河依言坐在了杜仲身旁。屋門沒關,外面靜悄悄的也不見人,他盯着一地銀白月光片刻,才低聲道:“我心裏想着事晚上睡不着,之前好幾次想問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讓杜前輩給堵回去了。”

杜仲側頭看了看他,笑道:“你這都半夜來找我了,要是完全無法克制你就說吧,我聽着呢。”

安河沒看他,擡手抹了下頭發,遲疑道:“杜前輩其實是帶着顧師兄一起來的吧?”

杜仲心頭一跳,面上卻沒表現出自己被吓到了,只是眨眨眼沒說話。

他完全想不到安河是怎麽瞎猜到這個地方的,等了片刻見對方沒下文了才回道:“你顧師兄那麽大個人,我帶沒帶你看不到?”

安河沒理會他這句話,只是盯着外面的光亮歪了歪頭:“之前顧師兄有些行徑和能力都沒有對我遮掩太多,比如他對于妖修的感知和震懾力,還有一些旁的事,我就有一些猜測了。”

“我那日随着顧師兄出完任務回天玄,顧師兄說他要閉關,然而沒過兩天我就被不明不白的請出天玄了。我走得慢,回頭的時候看見有個白色的東西沖天而起,很快就不見了,那就是顧師兄吧?”

杜仲不知道該說什麽,就一言不發,安河也不在意,向後仰了仰用手撐住床榻:“那日我們三人一起,那…額…把劍之所以沒給我也沒給杜前輩,是因為只有顧師兄才和他們是同族吧?”

杜仲只好笑道:“瞎想什麽呢?哪那麽好的事。”

“好事?”安河輕皺起眉頭,“我聽說杜前輩因為這個在被追殺,不得已才來了無極宗,現如今連師尊也想把前輩再交還給天玄。”

“我知道杜前輩不好直接回答我,我也沒等着回答,”安河說着坐直身子,從懷中拿出一個乾坤袋和一塊小玉牌,“這是我送給前輩和顧師兄的禮物。”

乾坤袋裏裝的是什麽杜仲不知道,但是這塊玉牌他看的出來,是出入結界的令牌,這是在幫他們偷跑出去。

“給我?”杜仲沒接,只是盯着對方看。

“雖然顧師兄也許做過危害我師門的事,”安河揚了揚手示意就是給他的,“但我可能很自私,一來我也跟他們不是很熟,不如和杜前輩熟;二來我是覺得,如果不是被逼無奈,顧師兄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就因為顧師兄身上長着點好東西,師尊和師叔們平日裏滿口的道德仁義就都沒了。如果只是搶些身外之物也就算了,居然連顧師兄身上長得肉都想搶,我實在是無法理解。我……我想不明白。”

杜仲沒想到他心裏居然有這種想法,這麽天真,盯着他無言半晌後才道:“你是個好孩子,謝謝。但他現在确實不在我這裏。”

安河以為他是信不過自己在矢口否認,卻見杜仲從他手中接過乾坤袋和小玉牌後嘆了一聲:“那小子怕連累我,偷着自己走了。”

安河轉頭就着月光仔細看了看他;“可是顧師兄自己出不去無極宗的。”

杜仲“唔”了一聲沒發話,安河就不再看他了,又天真爛漫的問:“師長們平日裏總會講些大義什麽的,但現在看起來不過如此,杜前輩以為如何?”

他人說的冠冕堂皇的好聽話對于安河來說确實是不過如此。知道寶藏近在眼前卻不動歪心思,也不知道該說是難能可貴還是人傻錢多了。

杜仲想了想,擡手揉了揉安河的腦袋:“別愁眉不展的,想吃你顧師兄肉的是我天玄掌門,又沒你師尊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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