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安河的頭被他揉動的動作帶着歪了歪, 但還是輕皺着眉頭,看來依然有些難以釋懷:“杜前輩你真好。”

杜仲停下動作挑挑眉:“恩?”

“我挺羨慕顧師兄的。”安河歪着頭道, “如果是我的師尊,他不可能管我死活。”

其實平心而論,他這話說的沒錯, 并不是每位師尊都會像杜仲一樣重視這段師徒情重視到如此地步,甚至有些到了無底線包庇的地步。

那種哪怕對方已經可以自立了, 也要在心底裏時時惦記的偏執。

但誰家師尊對徒弟好這種事,說到底也沒什麽可比的, 畢竟安河不是顧清離,沒那麽倒黴的人生在等他。

“那是因為他是一派掌門, 受他庇護的人太多了, 而我能力低微,只能庇護你顧師兄一個人。”杜仲便笑着收回手,從榻上站起身, 如此解釋道。

他不知安河心裏最深的地方在想什麽,但直覺自己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便先行告辭:“那我就先走了。”

安河坐在榻上沒動, 在心裏品了品個中滋味後才道:“天玄來的前輩們現在正被師兄看管着, 如果杜前輩成功帶着顧師兄逃出去了, 我會想辦法幫忙阻攔一二。”

杜仲回頭看了他一眼, 心中因為他的話軟了一塊,道了聲謝後斂起氣息出了屋,一路飛馳到無極宗靠近荒林那一側的邊緣, 從懷中掏出之前小白留給他的白海螺放到唇邊一吹,便發出一陣如同放屁一般的神奇聲響。

雖然小白說過他們不方便進人類的大門大派,但此時杜仲有事相求,想來他們也不會不來。

果不其然,一炷香時間後,就見有一條大白狗一樣的白色生物踏着月光自荒林中率先向杜仲的方向跑來。

這生物正是大白,原來她已經追過來了。此時她看起來依然是蓬松潔白的樣子,跑動的姿勢也頗為輕盈,看着并沒有帶什麽傷。

她身後跟了一群大大小小顏色各異的小崽子,是她們族群的那些後輩們。

杜仲将小玉牌拍在了護山結界上,替他們開出了一個可通過的洞。

大白在結界前就停下腳步坐了下來,豎直耳朵歪了歪腦袋沒有鑽進來,小白卻輕盈的一躍而起竄到了杜仲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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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起耳朵繞着杜仲的褲腿來回蹭了兩圈,才伸直了小腿人立起來,扒着他人模人樣的問候道:“幾日不見甚是想念。”

杜仲看着他狗腿子的樣子直發笑。

大白此時已經并着爪子端坐好。她被小白帶到這裏似乎是極其不情願的,過了好半晌才問道:“大人叫我們來有什麽事嗎?”

杜仲便收起笑意,皺了下眉:“我徒弟跑丢了,想請你們幫我把他找出來。”

“怎麽會跑丢了?”大白坐在那抖了抖耳朵,尾巴在地上來回擺了擺,沉吟片刻才不怎麽情願的應道,“……我不知道他是什麽味道的,大人有什麽他的貼身之物嗎?”

杜仲遲疑了一下,顧清離變成那副樣子了哪裏還有貼身之物?

這時小白終于放開了他的褲子,用尾巴圈着自己,後背緊靠着杜仲的小腿,坐直身子後彈了彈尾巴尖:“我知道他的味道,他身上有一股子魚腥味,像是海魚。”

顧清離身上有海産品的味道?杜仲下意識的皺了一下鼻子,他還真沒仔細聞過。

他從袖中掏出先前挨着顧清離一起放的乾坤袋遞了過去:“你聞聞看是不是這個味道。”

小白探頭湊過去抽動了幾下黑鼻頭後打了個噴嚏:“沒錯就是這個味道……海魚。”

杜仲聞言一皺眉,他雖然之前不會無聊到像犬科動物一樣捏着顧清離或者乾坤袋來回聞,可這會被小白提及,心頭好奇,就也拿起來湊到鼻邊嗅了一下。

但大約是他的嗅覺還沒靈敏到那種程度,只隐約聞到了一絲很清新的海水味,杜仲猜測這可能就是顧清離身上的味道。

這味道淡淡的沒什麽腥氣,還挺好聞,也不知道小白是怎麽聞成海魚的。

大白在小白和杜仲之間掃了一圈,兩只前爪在原地踩了踩,才遲疑着對旁邊的小崽子“嗷嗚”了一聲後道:“拿來給孩子們聞聞吧。”

杜仲瞥了一眼那群此時看起來安安靜靜的小崽子們,上前一步俯下身,捏着乾坤袋在他們鼻子下依次掃過。

小崽子們像獵犬一樣左右扭動着鼻頭湊過來,發出嗅聞的聲音,還有幾只追着袋子不放,非要多聞兩下。

有一只已經撲過來扒住他了,杜仲手腕一頓,那幾只小崽子就一掃先前的乖巧,全撲上了杜仲的手。

大白晃晃尾巴橫掃了他們一眼,才讓他們有所收斂:“孩子們聞到大妖的味道有點興奮。”

沒想到那白條子的味道這麽有吸引力,杜仲挑挑眉将乾坤袋最後遞到了大白鼻子下面:“有勞了。”

大白嗅聞好氣味後便微一颔首站起身來,甩甩尾巴帶頭躍進結界內:“大人在此等候片刻。”

說罷便帶着那群小崽子就着夜色竄出去了老遠。

但無極宗到底是太大了,要想在其中找到一個只有巴掌大小的白條還是有些難度的。

杜仲收好小玉牌,找了處隐蔽的地方蹲下身等候起來。一直快到五更天的時候,他才聽到有隐隐踩着草地發出的“沙沙”聲由遠及近的傳來。

杜仲站起身探頭看了一眼,原來是大白他們終于回來了。

因為大白也是白色的,杜仲起初沒注意到她嘴裏叼着什麽,等他們跑近了才發現大白是叼着個白條子回來的。

杜仲感到心下稍安,無論如何還能找回來就好。

此時顧清離還是只有巴掌大小,被大白咬在嘴裏也不動,不知怎地看着蔫蔫的。

先前他趁着杜仲洗澡的功夫一聲不吭的就走了,又似乎背着他做了些不幹不淨的事,害杜仲心神不寧了好久。

杜仲心裏是有點生氣的,本想着如果找回顧清離,他是一定要宣洩一下怒火,但是這會看對方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肚子裏的氣又繞了一圈自己憋回去了。

杜仲也不想再跟他細細追究了,只好盯着他冷笑了一下,問道:“還活着呢嗎?”

大白口中叼着一條肉,口齒不清的“唔”了一聲。

杜仲便點點頭,也不伸手去把顧清離從大白口中解救出來,只是把玉牌甩在了結界上:“走吧。”

小白跑過來扒了扒杜仲的褲腿,見他沒什麽反應便得寸進尺的順着衣服爬了上去,最終小心的趴在他的肩上,圈住了他的脖頸,才問道:“去哪裏?”

杜仲只覺後頸暖暖的,除了被絨毛搔的有些癢以外倒也沒什麽,便沒把對方甩下去。

他們一移動起來,天玄派的弟子肯定很快就會察覺到,只是拿着神魂印記的弟子正在無極宗做客,會被耽擱一時半刻,但不多時大約也就會追上來了。

杜仲垂手而立,眯起眼看向西北角的天空,那一處氣場和此地的完全不一樣,原本靈動的天地靈氣仿佛在那出走到了盡頭,只餘一片死氣沉沉。

杜仲沖那個方向輕擡了擡下巴:“那邊。”

小白立刻狗腿子的應了一聲。他此時已經在杜仲肩膀上找好了平衡,便蜷縮着軟下了身子。

不用自己在地上跑似乎使他很開心,他咧了一下嘴角,配着狐貍眼仿佛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小白居高臨下的垂頭向下掃了一圈,正好對上了顧清離的目光。他們此時一個穩坐高處一個在別人口中,對視片刻後一齊移開了目光。

看着對方像條死魚一樣被自己的姐姐叼着,小白彈彈尾巴尖沒什麽反應,只是似乎挨着一個活人讓他有些熱了,吐出紅紅的舌頭在那“哈赤哈赤”的喘着。

這也使他看起來更像是笑眯眯的了。

但杜仲仿佛完全沒注意到自己随行的那幾件物件裏是不是少了一個,自顧自的大步向前,帶頭向西北方行去。

這是去往魔域的方向。

杜仲帶頭在前面風馳電掣的行進着,後面那群小狐貍不少都跑到了大白的背上,也不至于被遠遠的甩開。

行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們就已經遠離了無極宗。

當他們身處無極宗附近的時候,周遭尚且還有荒林和一些動植物,但此時走遠了,卻發現四周荒涼的什麽都沒有,仿佛大地之上的那絲生機早已被魔域奪取殆盡。

行進間迎面刮來的風也變得凜冽起來,其中夾雜了不少粗砂粒,刮在臉上還蠻不舒服的。

小白緊緊的圍在他的脖頸間,倒是成了個毛領,替他遮擋了不少風沙。

目力所及黃沙遍地,只在視野的盡頭隐隐看到點土黃色的破敗建築物。杜仲眸光微動,這場景和他先前瀕死時的夢中所見如此相像。

杜仲眼角餘光撇到有幾個黑色的巨物自遠處緩緩爬行而來,已經進了村落中。他眼尖的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吸血蛛,大約村落中還有活人,他們是來攝食的。

這村落不在他們的路線上,離着還有點距離,倒不會被那蜘蛛發現。

此時身後追兵尚且還不知何時會到,正是要争分奪秒的時候,明顯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該去亂管閑事浪費時間。

杜仲行進速度極快,只在幾念之間便已經快要越過小村落了。

但他此時卻突然腳步頓了一瞬,調轉方向向着那小村落而去。

荒涼黃沙地之上孤立的破敗小村落,靠的越近越覺得和那個夢裏的景象差不多。

小白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折返,歪歪小腦袋抖了兩下耳朵卻沒問話,絨毛蹭的杜仲臉上癢癢的。

只是這次沒人勸阻他什麽,大白二話不說的就跟着他調轉方向,也什麽都沒問。

此時時間還早,天色尚且還沒亮,天際線上剛不再那麽黑漆漆的,月亮也不大看的清楚了。

狂風卷着黃沙呼嘯過耳畔,杜仲在村落前停下腳步,伸手理了理糊到臉上的頭發。

他剛站定,就看到有一大隊的人背着行囊急匆匆的摸着黑跑了出來。杜仲目力好,即使四周光線不好他也能看清來人。

這似乎是從村落中逃出來的居民,一個個拖家帶口,因為跑的早也算是從那吸血蛛口中僥幸生還了。

但是杜仲細看之下卻發現隊伍中只有青壯年人和小孩,不見上了歲數的老人。

他們剛一出來就在周遭黑漆漆中,隐約看見黃沙地上突兀的立着一個人,當下就吓了一跳。

杜仲見他們突然頓住了腳步,大約猜到是自己吓到了他們,便朗聲道:“在下只是恰巧經過此地,并無惡意。”

那隊人得了他這句話,就放下心來,不多時就走到了杜仲身邊。

他們見杜仲膚色白皙細膩,人長得也周正,不像他們那般五大三粗,臉上被經年的黃沙和日頭洗禮的又黑又糙,便知道了杜仲和他們不大一樣。

當下有一青年走出來客氣的問道:“您是那個無……”

他說了幾個字就突然頓住,大約是忘詞了。含糊了兩聲後才繼續:“無什麽宗的仙人嗎?”

杜仲挑挑眉:“無極宗?”

那青年一拍腦門:“啊對,是無極宗,您看我這記性。”

如果是在天玄派旁邊,凡人們甚至能通過服飾就認出天玄弟子,更別提記住門派的名字這種小事。

但這無極宗總共也就仨字,還沒走出多遠居然就有凡人已經開始記不住了,混的未免有些太慘了,連點威望都沒有。

杜仲搖搖頭不細說,只問道:“是前方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那青年人臉上就露出了一絲愁苦的意味來,苦着臉道:“是魔域裏的怪物們來了,我們逃出來去尋個生路。”

杜仲細細看了他們一圈,只見他們中好多人甚至連衣服都沒穿整齊,一看就是急匆匆帶了些細軟就跑出來了。

青年人偷眼掃了一下杜仲脖子上挂着的和身邊坐成一圈的狐貍們,雖然覺得他長得挺清雅溫和,但還是心下害怕,擔心他是什麽狐妖之流,不自覺的含胸縮背起來,下意識的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不等杜仲問,就帶了絲谄媚的笑了笑,說道:“我們這裏因為離仙門近,之前從來沒有怪物會來我們村,但是最近不知道怎麽了……”

他話沒說完,就遙遙的傳來了一聲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杜仲目光一凝,輕側一下頭後問道:“村裏還留着人?”

青年搓搓手:“跑不動的和不想跑的,就都留下了。”

“跑不動的?”

青年便不明不白的含糊了幾句。杜仲也懶得聽,立刻動身走進了村落中。

那哭喊聲此時還沒停,偶爾夾雜着幾聲喘不上氣的抽噎和慘叫。

杜仲順着聲音很快找到了哭喊着的孩子,只見那是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正癱軟在牆角,渾身顫抖着哭得連氣都快喘不上來了,眼睛卻還是瞪的大大的,死死盯着前方。

在他面前不遠處趴着一只吸血蛛,兩顆巨大的獠牙插在一個深褐色的人形死物上,正當着那孩子的面慢悠悠的吸允着。

那小孩早就已經崩潰了,面上一片麻木,只渾身顫抖着驚聲尖叫,吸血蛛卻對他的尖叫不為所動。

片刻後它放下了那已經被吸幹了的死物,挪動着向小孩爬去。

杜仲見了立刻抽出腰間的九霄,曲腿微一蓄力後趁着大蜘蛛還在垂涎新獵物的功夫,一躍而起躍到了蛛背上。

寶劍夾雜着靈力,劍刃之上寒光閃閃所向披靡,一下就戳進了蛛腹紮了個對穿,噴濺出墨綠色的汁液。

杜仲擡手抹了下濺到臉上的污穢,随後雙手握住劍柄猛的一拉。劍是寶劍人的修為也高了,這一下子生生割開吸血蛛的硬殼,将吸血蛛整個撕開了。

那蜘蛛垂死時發出一陣可怕的怪叫,在地上瘋狂掙動起來。

杜仲立刻抽回九霄劍,借力一個翻身從蛛背上跳下,反身一腳就把那已經從中間劈成兩半的蜘蛛踹遠了。

因着他如今的修為已經今非昔比,又有好劍在手,再加上那吸血蛛也是個沒長成的,劈死它不過是幾息間的事情。

杜仲扭頭看了眼縮在牆角不斷抽噎的小孩,沒急着湊過去,而是先從裏衣撕下一條布,将九霄劍擦幹抹淨歸入鞘內。

他緩步走到牆角,慢慢蹲下身,擡手曲指輕蹭了一下小孩的臉蛋子,聲音低的像輕柔的耳語:“你在這裏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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