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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夜被人架着才勉強沒趴地上, 他聽了這話激動的悶咳數聲,瞪了那說話的魔修一眼, 哼哧哼哧着緩了緩氣後呸的一聲将口中的血沫子吐了出來,才怒道:“你們懂什麽?這是鳳凰!”
杜仲聞言心中有些鄙夷,為了一只神獸居然能這麽不顧一切, 連命都不要?
那小鳳凰仿佛看不到自己的主人身上在潰爛,已經快垮了, 還在那歡快的叫着,偶爾展翅輕扇幾下, 帶着自己五彩的尾羽在空中翩翩起舞。
它也不管周遭飛沙走石天色黑沉沉的,夾雜在巨大的噪音中還有喊打喊殺的聲音, 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唱歌跳舞。
杜仲覺得這鳥也是挺神奇的, 但是玄夜更神奇,他非但沒生氣,反而還咧了咧那血肉模糊的嘴角, 似乎是笑了,而後伸手顫巍巍的輕輕觸了觸那小鳳凰的尾羽。
他的手從袍子袖口中伸出的時候杜仲才發現,他原來不止臉上一片血肉模糊, 身上也是。起初只是手指尖, 但片刻之後就蔓延到了整個手背上。
大約是因為身體持續給小鳳凰供給着, 他身上仿佛被融了一般的皮膚越來越多了。
但玄夜就像沒看到一樣, 自顧自的顫抖着用指尖順了順小鳳凰長長地五彩尾羽,一根不落一寸不少的将這華麗的翎羽從頭捋到尾。
杜仲完全無法理解玄夜這會怎麽這麽好脾氣。扪心自問,如果顧清離敢在他重病的時候在他面前開心的唱歌跳舞, 他絕對第一個捏死對方,送對方先一步歸西。
但玄夜就是觸着這不分場合的小東西的羽毛不願離開,眼裏帶了絲也說不清是向往還是什麽的情緒。
好半晌才滿足的收手,對身邊的魔修冷聲道: “你們不要管我。”
玄夜平時積威甚重,雖然這會病歪歪的看着一戳就倒,但那兩名魔修還是立刻就住嘴了。
大白這時又抖了抖被風吹的炸開的毛,輕盈的向前走了幾步,越過杜仲湊到了玄夜身邊。
她此時還是兩人多高的龐然大物,身後的七條尾巴随着狂風在搖曳,但她似乎在留心其他事并不在意,大尾巴生生扇到了杜仲臉上。
杜仲被扇了一巴掌之後摸了摸臉,就站到另一邊去了。
大白沒發現自己被人嫌棄了,她此時專心致志的并攏好大爪子端坐着,打量了玄夜片刻後便壓下身子探出頭,繞着玄夜聞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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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夜盯着那近在咫尺,左右扭動着的大黑鼻頭,沒敢吭聲。在最虛弱的時候被這麽個龐然大物盯着看,顯然他心裏也是發慌的。
索性大白沒有一口把他腦袋給咬下來,而是又聞了下小鳳凰後便擡起頭,口中發出了幾聲類似于她平日裏召喚那群小崽子時的“嗷唔”聲。
随後她便俯下身,對他們道:“我背着大人走吧。”
此時又有數名正道修士已經從那黑色的風柱中掙脫了出來,腳踏在空中反手開始攻擊結陣的魔修,也不知那風陣和這些魔修還能困住他們多久。此地不宜久留,老弱病殘确實先走為妙。
那兩名魔修見居然有人願意當免費的苦力,二話不說扶起玄夜就上了大白的背。
杜仲見大白轉頭看向自己,便道:“我就不麻煩你背了,我先去幫你把那群小崽子帶回去照看吧。”
大白一點頭,敏捷的站起身抖了抖尾巴,随後便悄無聲息的快速向前躍去。
她雖然跑得快,但是步伐極輕盈穩健,背着人的時候倒不會把人家甩下去。
杜仲回頭瞥了一眼身後的黑色風柱,又下意識的伸手壓了壓小白炸開的毛,問道:“你知道他們在哪嗎?”
小白應了一聲,杜仲便把他放到地上,示意他去前面帶路。
大約是先前他們來的時候在沙地上見到了前人鑿的石洞,便把那群小崽子留在了裏面,此時他們正害怕的抱成一團發抖。
杜仲本來是想抱起他們就走的,誰成想剛一進去就被一只火紅色的小狐貍兇狠的撲到了腳上。
那一瞬間他便想起了先前被咬的事,讪讪的縮回了手。小白見了便道:“主人放心,他們認得你,不會咬你的。剛剛是我們突然進來他們還沒看清。”
杜仲看了眼正在撕咬自己靴子的小崽子,心道:我不放心。
他便伸手虛指了那群小崽子一下:“你跟他們說一說,叫他們跟緊我,我走慢些。”
小白湊過去和他們碰了碰鼻子,輕叫了兩聲就又走回了杜仲腳邊,那群小崽子就似乎是懂了一般也站起身跟了過來。
此處離魔宮并不是太遠,雖然杜仲是帶着一群小崽子放慢了速度的跑,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也到了魔宮邊上。
大白此時身後只留了一條尾巴,又變成了一條大型犬的個頭,正端坐在魔宮前等他們。
那群小崽子見到了大白,不等她招呼就一個個的飛奔過去繞着她蹭。
杜仲理了理被風刮亂的頭發,剛要發話,就聽到遠遠地傳來一聲咆哮:“滾啊!”
他看了大白一眼,對方便點了點頭。
雖然杜仲不怎麽喜歡玄夜,但自覺到底是承了對方的恩情,這種時候不能看都不去看他,就和大白道了聲別,朝着發聲的地方走過去了。
此時玄夜的寝宮前站着幾名黑袍人,其中一人看見杜仲走過來,便遲疑了片刻叫道:“您來了?尊主正巧在裏面發脾氣,您去勸勸。”
這魔修正是将玄夜拖回來的那兩位護法中的一個,先前還瞪過杜仲好幾次,估計現在心裏還在怨恨着他。
杜仲跟他不熟,也不好過多言語,便點點頭沒說話,擡步走了進去。
只見玄夜此時正披着黑袍仰躺在榻上,先前因為袍子是黑色的還看不清血跡,這會躺在榻上已經把整個床單都染紅了,血還在順着床單往地上滴。
他兩手緊緊地攥着黑色的兜帽,嚴絲合縫的遮住了自己的臉。
屋中的角落裏站了好幾名下人,有的拿着潔白的布塊有的舉着盆拿着丹藥,都惴惴不安的縮在房間角落。
杜仲掃了他們一眼,招招手示意把布巾遞過來,随後邁步進了屋子。玄夜聽到有人靠近,又蒙着臉大吼道:“滾開!”
這不是在發脾氣,分明就是在鬧脾氣吧?
杜仲擡手輕咳了一聲,示意對方是自己來了,玄夜便瞬間禁聲,只是攥着兜帽的手用力更猛了。
他猜測玄夜可能是在乎那點尊嚴,不願讓別人看見他現在的尊容,便輕聲對下人說道:“你們先下去吧。”
下人們終于不用和發脾氣的玄夜待在一個屋子裏,都松了口氣,快速行禮離開。
杜仲見他們走了便對玄夜道:“你不用捂着,我知道你現在什麽樣子。”
此時那只小鳳凰正站在一個特意為它準備的架子上,抖了兩下自己華麗的羽翼後歪頭看着他們。
玄夜一聲不吭,依然死死抓着兜帽,屋裏只剩下血一滴滴滴在地上的聲音。
杜仲等了片刻沒動靜,就又道:“是不是皮都融掉了?……肉爛了嗎?你要是還捂着我就猜你肉也爛了。”
但堂堂魔尊還是覺得拿袍子一捂住自己就可以成功屏蔽整個世界,不願露臉。
這時顧清離抓着杜仲的袖子鑽了出來,盤在了他手腕上,看了玄夜片刻,不鹹不淡道:“躲起來不會變好。”
顧清離一說話無論是什麽口氣聽起來都像是在嘲諷,玄夜一下就炸了。但他不敢再亂吼亂叫出洋相,只好自己憋着氣,氣的渾身發抖。
先前玄夜數次針對顧清離,還嘲諷過他,按理說他應該是最厭惡玄夜的,但他此時不知出于什麽心态,突然勸道:“放棄一些你不該拿到的,就不會這樣了。”
我不該拿到的?玄夜聽到這話,猛的坐起了身,破罐子破摔似的一把掀開了兜帽。
他的面皮此時都融化了一般,顯得眼睛特別大。血水随着他坐起來的動作向下湧去,流淌到了黑袍上。
就像個被活剝了皮的人,看着猙獰而恐怖。
他盯着顧清離森然一笑,陰森的問道:“看我這麽慘,你很高興吧?”
顧清離不是那種說話會陰陽怪氣的人,他如果說出關心勸慰的話來,一定都是真心實意的,這會卻被玄夜想成這樣,惹得杜仲心中有些許不爽。
但他畢竟已經都變成這樣了,喜歡曲解別人的意思也是正常的。
杜仲不知道此時應該擺出一副什麽表情來面對他最好,便繃着臉謹慎的維持面無表情。
我不該拿的東西?玄夜卻根本沒注意杜仲僵硬的表情。他瞪着眼睛掃了一眼鳥架上的小鳳凰,随後又看了顧清離一眼。
那白條此時全須全尾,幹淨利落的纏在杜仲手腕上,一片鱗都沒少,被杜仲寶貝一般的保護着,這刺痛了玄夜的眼。
那我又該拿什麽?誰又給過我什麽?玄夜咧着大嘴無聲的笑了。
你懂什麽?你懂什麽!你師承名門大派,你有人關懷愛護,你一直被人捧在手心裏,可我呢?
同樣的血脈,我卻成了賤種。
從前數九寒冬我沒有衣服穿,三伏酷暑我沒有水喝,餓的時候從來沒人給過我吃的,我走到哪裏都在被嫌棄,等待我的只有拳打腳踢。如今又變成了這副沒皮的模樣,上天給過我什麽?
你現在說叫我放下我不該拿到的東西?
他看向小鳳凰,心道:這本該就是我的。
極度的自負在玄夜最難堪的時候峰回路轉,轉變為了極度的自卑和不忿。
他此時忘了自己已經是萬人擁戴敬仰的魔尊,而顧清離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仙門小弟子。
他也忘了對方其實過得并不好,血脈覺醒一路被人追殺才會來到這裏,變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條子,如果不是因為還有個杜仲在庇護着,此時早已被剝皮挖肉生不如死。
他現在滿心的嫉妒,看見顧清離就覺得紮眼,便冷聲道:“滾出去。”
杜仲看着他一副極力克制着不爆發的樣子,便知道多說無益,立刻抓着顧清離塞回了袖子裏怕他再亂說些什麽,告辭之後轉身出屋,還替他合上了門。
玄夜的護法此時還守候在門外,見杜仲出來便問道:“怎樣?”
杜仲不知該如何評價,便搖搖頭沒說話。那種血流的像自來水的可怕節奏,也不知還能活的了多久。
這時也跟過來候在門邊的大白卻道:“其實那位大人并不是完全沒救了。”
杜仲挑挑眉等着她繼續說下去,大白卻适時的閉上了嘴。
這時顧清離接道:“他也是半妖,但并不是普通的血脈。他之所以看我這麽不順眼是因為他也是神獸族的後裔。”
“鳳凰?”杜仲先前就隐隐有過猜測,現在被證實了也不怎麽覺得驚訝。
大白見顧清離在杜仲面前說的如此肆無忌憚,便也覺得沒什麽可隐瞞的了,跟着點點頭:“聽聞在他們的傳承地有一棵梧桐樹,只要找到那棵樹,鳳族的後裔就可以重生。”
杜仲便問道:“那地方在哪?”
大白歪歪頭:“我不知道。”
随即她又道:“如今正道修士已經追到了這裏,大人已經無處可去了,唯有渡海。”
去妖界啊……杜仲側頭盯着遠處的黑色風柱犯愣了片刻。
玄夜如今已經變成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他們确實已經沒有地方可供乘涼了。
但是半妖尚且不被妖界接納,他一個純人過去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顧清離從他袖中爬出來,盯着他道:“如果師尊不願意,把我丢下就好了。”
一個人的話确實不用再如老鼠一般四處躲藏居無定所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就在心裏狠狠扇了一個大嘴巴子。
杜仲立刻回神,皺起眉頭轉過目光:“你又來?”
顧清離扒着他的袖子,直直的盯着他沒說話,似乎是在等他的回應。
杜仲看着小臂上那正拿眼睛盯着自己的細細白條子,就感覺心裏仿佛被他的小尾巴拴着,知道自己是放不下了。
他這幾年來不說活着是為了誰之類的話,人生也大半時間都是在圍着顧清離轉的。
如果他現在一旦放手,叫對方自己去妖界闖蕩,不說有多危險,他們也大約此生就都不會再有機會相見了。
這時突然又從遠處傳來“轟”的一聲巨響,帶着地面顫動了一瞬,衆人早有準備,才沒跟着一起踉跄。
杜仲心中一跳,回頭看去,只見果然是那黑色的風柱支撐不住從中間斷裂,已經開始逐漸弱下來了,不斷有正道修士從中脫出,與魔修們厮殺起來。
他便一咬牙,轉頭問大白:“你有渡海的舟嗎?”
大白立刻點頭應是:“我們當年來的時候乘的舟還留着,随時都可以用。”
此時玄夜的護法還有些不放心,遲疑着問道:“可以尊主現在的狀況……他撐得住嗎?”
“這個不用擔心。”大白甩甩尾巴回應道,“我還有七條尾巴,願意自斷一尾換他多活幾日。”
像大白這樣的大狐妖,有幾條尾巴就有幾條命,她現在是要拿自己的寶貝尾巴以命換命了。
護法沒想到她居然願意幫助玄夜,當下大喜,立刻要領着大白走進玄夜的卧房。
“大人,我知道您似乎不喜歡他。”大白回頭看向杜仲,微微颔首,“但是鳳族曾對我有恩情,無論他的後人做過什麽我都不會放手不管。”
杜仲笑着點點頭:“快去吧,我再讨厭他也沒到希望他快死的地步呢。”
大白得了他這句話,便安下心來随着護法走了進去。
不到一刻鐘之前杜仲才被趕出來,這會怕玄夜看見自己生氣,便在外面老老實實的等着沒進去。
他一個人背靠在牆上,默默眯起眼看着已經逐漸消失的黑色風柱片刻,才開口:“等他們好了,咱們就快些出發吧。”
顧清離很快的“嗯”了一聲,又道:“前路忐忑,如果師尊不願為我抛下現在的生活,把我扔下就好,跟着他們我大約不會死的。”
這時候話怎麽這麽多?杜仲被他氣笑了。
他說不清顧清離一直這麽說是真這麽想,不想帶着他,還是故意說着氣他玩的,便抱着臂哼笑一聲道:“好啊,我确實舍不得現在的生活,你出來吧,我要自己走了。”
顧清離卻一下禁聲不說話了,仿佛沒聽到杜仲剛剛說了什麽,還是纏着他的手腕也不見松開。
杜仲便心裏有數了,毫不顧忌對方面子的戳破了他的心事:“反着說話你還不如別說話呢。你不用試探我,要想聽好聽話就直接說,我自然也可以講給你聽。”
顧清離還是像什麽都沒聽到一般不應聲。
片刻後大白他們那邊的事情就已經解決了。玄夜的房門被從裏面推開,他現在已經恢複了冷靜,用黑袍嚴嚴實實的裹住自己,不露一塊皮膚:“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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