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黃泉（十）

草長莺飛又是幾年春。

夏九淵十二歲，白夜八歲。

許蘭芝從過完年就一直擔心，夜裏總是睡不好。現在正值四月末，八年期至，許蘭芝很忐忑，不知道今年會選中誰家。夏鶴山早早的就去了祠堂，這會還沒回來。夏九淵跟白夜在院子裏玩耍，許蘭芝卻沒了心情看他們玩鬧。

夏春芳進了院子，滿面愁容。

許蘭芝寬慰她，“別着急，不會是九成的。”

夏春芳也安慰她，“也不會是小淵的。”

沉默了片刻，兩人苦笑起來。夏鶴山進來時，表情是難得的凝重，許蘭芝一顆心吊起來，走到夏鶴山邊上，深吸一口氣，慢慢問道，“誰，誰家的？”

夏春芳也等着答案。

夏鶴山不語，一把抱住許蘭芝，聲音悶在許蘭芝的肩膀處，聽着不真切，“對不起。”

夏春芳放下心來。

許蘭芝頓覺眼前一黑，站都站不穩，揪着夏鶴山的衣服，不可置信道，“定，定了。”

夏鶴山點頭。

許蘭芝抱頭蹲下，身子止不住的抖。

夏春芳嘆息一聲，悄聲離了開。夏九淵本來在玩耍，見到許蘭芝蹲了下來，好像在哭，擔心的跑過來，蹲下身子，歪頭看着許蘭芝，“媽，你怎麽了，怎麽哭了？”

許蘭芝不語，抱住夏九淵。

夏鶴山眼角濕潤，“還有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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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九淵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茫然的看看許蘭芝，又看看夏鶴山。白夜也蹲到夏九淵身邊，抓着夏九淵的手，生怕夏九淵跑了似的，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當晚，許蘭芝開始火急火燎的收拾東西，她要回城裏，她要帶夏九淵走。夏鶴山跟個悶葫蘆一樣只顧攔住她，不讓她出去，兩人大吵大鬧起來，許蘭芝氣的把家裏的鍋碗瓢盆都砸的稀巴爛，哭的嗓子都啞了，也沒能帶走夏九淵。

白夜抱着夏九淵坐在床上。

許蘭芝看了一眼夏九淵，收回眼淚，吸着鼻子道，“還有一個是誰？”

夏鶴山道，“是有枝。”

原來，原來一開始夏北遠帶夏有枝回來就沒安好心。許蘭芝嫁過來時聽村子裏的老人說過，這個村子裏生的孩子基本上都是男娃娃，女娃娃很少，僅有的幾家也都被這八年一次的惡俗給盯上了，時間長了，村子裏女娃娃就少了。

上次月梅家的女娃是這村子裏近段時間唯一出世的女娃娃，沒想到不足滿月就……本想着沒了女娃娃，這個惡俗就該停止了，沒想到夏北遠從外面弄帶回了一個女娃娃，一直養到今日，原以為是存好心，現在看來，卻是惡心至極。

“我要帶小淵走。”許蘭芝道。

“不能走，會天打雷劈的。”夏鶴山話一落，外面響起一道驚雷，許蘭芝身子一怔，不再說話。坐到床邊，只默默的抱着夏九淵流淚。夏鶴山眼角也濕潤起來，看着自己乖巧正年華的兒子，頓時悲從心起。

“媽？”夏九淵不解。

許蘭芝抹去眼淚，“小淵明天開始就別去上學了，想吃什麽跟媽說，媽給你做。”

夏九淵一聽不上學，高興壞了。

夏九成還要照樣去上學，在知道夏九淵不用去上學時，還跟夏春芳鬧了一陣子，後來吃了棍子才安分下來，不過對夏九淵也是實名羨慕。

大魚大肉幾天，夏九淵有些膩了。

他想去上學，挺想念班上的朋友的，就在某個早晨主動的背上了自己的小書包，言笑宴宴的望着許蘭芝，“媽，我想去上學，家裏好無聊啊。”

白夜不愛說話，确實怪無聊。

許蘭芝一聽這話就想哭，忍住眼淚，拿下夏九淵背上的小書包放到一邊。

“媽？”夏九淵不是很理解，以前他不想去上學的時候，他媽拿棍子追着他敢都要把他送上校車，現在他自己想去了，他媽反而千般不讓了。

“跟小夜出去玩吧。”

許蘭芝道。白夜拉着夏九淵出了院子，院子外面夏有枝站在那裏，低着頭，手絞着衣角，梳着兩股麻花辮。夏有枝看到夏九淵出來，擡頭笑了一下，“夏叔叔說，讓我來找你玩。”

白夜哼一聲。

夏有枝還是跟着他們兩人一起去了小河邊。夏九淵對這小河邊有些陰影，不敢靠的太近，還不敢松開白夜的手。夏有枝經常到這裏來洗衣服，對這邊熟悉。河道兩旁種的樹繁茂起來，間或還有幾株桃花開在熠熠生輝的綠色裏，很是好看。

夏有枝很喜歡那幾株桃花，她每次從這回去都要折一枝帶回去，放到自己的小房間裏。她住的地方是村長騰出來的儲物間，一半放着她的床和桌櫃，一半是村長家雜七雜八的物件，中間留着一條供人走的過道，因窗戶開在物件那一邊，開開關關不方便，多數時候窗戶都是關着的，加之儲物間又是避陽的，所以房間裏暗的很。

她的床上幾床被子，櫃子裏幾件換洗的衣物，桌子上有一兩本書，都是夏九淵給她的，她都沒看過。她最喜歡的就是她用村長喝完酒之後的空玻璃瓶做成的花瓶，然後每天從外面帶些綠枝回去，插在裏面。到了桃花開的時候，就會折桃花。

女孩子都是喜歡粉色的。

夏有枝去折了一支桃花過來，眉眼間皆是歡喜。夏九淵看着那桃花，映着女孩子的秀容，倒是人比花好看。有風吹來，吹落一樹的桃花花瓣，夏九淵他們走在底下，被落了滿頭滿肩。夏九淵晃晃頭，瞧見白夜的發頂呆着一瓣粉色的花瓣，笑嘻嘻的給取了下來，“可真會掉地方。”

夏九淵頭上也有，夏有枝看到了，她伸出手，還落在半空，白夜拉拉夏九淵的手，夏九淵低下頭，白夜仰着頭，細聲道，“小淵哥哥，你蹲下來。”

夏九淵蹲下，他的發頂也有一瓣花瓣。

白夜輕手的取下，用力一吹，花瓣打了幾個轉轉又慢慢落下，在夏九淵的腳邊。

夏有枝尴尬的收回手，捏緊了手裏的桃花枝。

“你很喜歡桃花嗎？”夏九淵問夏有枝，桃花不是什麽稀罕物，可夏有枝的表情足夠歡喜。

“喜歡。”

夏有枝點頭，她沒穿過裙子，沒帶過發夾，每日幹着活，生活中色彩不多，這桃花是最還看的。

“那你找幾瓣好看的桃花瓣放到我給你的書裏夾着，這樣你看書的時候就能看到了。而且桃花的花期快過了，你在之後的日子裏想看了，翻開書就有。”

夏有枝眼睛一亮，“真的嗎？”

“嗯。”夏九淵點頭，目光向下看了一圈，落到一處花瓣上，這花瓣圓潤的很，顏色粉的細膩，夏九淵撿起來，遞給夏有枝，“喏，給你。”

少年蹲着，夏有枝低頭看去。

粉色的桃花地上，蹲着的那個少年，嘴角帶着笑，眼睛都是彎的，大抵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謝謝。”

回去的時候，夏有枝帶着桃花枝一起轉身，夏九淵等望不見了，才牽着白夜回自家院子。白夜一路上都沒說什麽話，夏九淵看過去，他看着沒什麽勁頭，臉也板着。夏九淵捏了下白夜的手，“你怎麽了，笑都不笑。”

白夜握緊他的手。

“嗯？”

“小淵哥哥，桃花能放書裏夾着到明年，那人呢？”白夜仰着頭平靜的問。

夏九淵‘啊’了一聲。

“人要怎麽存着，才能一直到明年，明年，又明年。”白夜的黑眸裏全是夏九淵，八歲的小孩說出的話讓夏九淵這個十二歲的人都理解不透。

白夜靜望着他。

夏九淵想了想，看到兩人牽着的手，笑了一下，舉起兩人相牽的手在白夜眼前晃晃，溫聲道，“小夜牽着我，牽好我，這樣就可以把我存着到明年，明年，又明年。”

白夜瞧着那手，眼神一動。

“嗯，我一定牽好。”

“乖。”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