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21日

血石顧名思義,裏頭流淌的那顆血珠,取自衛泠的身上。正因為如此,淼淼拿着它說話時,衛泠在這頭才能聽見,并回以對話。

淼淼不相信這石頭如此神奇,她低頭握在手心,學着叫了聲:“衛泠衛泠。”

話音剛落便被衛泠狠狠敲了下腦門,“我就在你面前,當然能聽到。”

說罷将那塊玉石塞入她的衣襟,并認真囑咐:“京城遙遠,你凡事當心。若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他滞了滞,改口:“那個王爺應當會替你解決了。”

這個丫頭這麽單純好騙,說實話衛泠很不放心。京城魚龍混雜不說,光是一個四王府,高門深院,足夠将她欺負得無從下手。屆時若是受了傷害,他不能及時趕到,有誰會為她撐腰?

聽淼淼的敘述,楊複待她倒是特殊。只是不知這份特殊,将來能否為她遮風擋雨。

這份擔心萦繞心頭,他如果給這丫頭說了,定會被她三言兩語打發過去。她一腔熱血要追随楊複,目下好不容易得來機會,怎會輕易放過?

他一思考事情就面無表情,淼淼握住他的手,躊躇許久才不确定地問道:“衛泠,你不跟我一起去嗎?”

衛泠能變成人,反正他也去過很多地方,這次去京城就當散散心了,陪着她一起不好嗎?

她以前不敢說,是怕衛泠覺得她得寸進尺。因為楊複的事,她已經麻煩他很多了,如今卻還要他時刻陪着自己,她也覺得自己有些自私。所以淼淼一直沒開口,希冀衛泠自己提出來……但是她後天就走了,他居然給了她一塊石頭,他是打定主意要留在別院了?

淼淼低着頭,聲如蚊讷:“你以前不是也說想去京城,我們可以一塊去……”

纖密睫羽一顫一顫,像亂花叢中振翅翩跹的蝴蝶,迷亂一園春.色。她眼裏的期盼表露無遺,因為不想使他為難,是以眨了眨水眸,不讓他看見。

衛泠默不作聲地看着她,直至許久:“六水,我已經不想去了。”

他拒絕得如此果斷,讓淼淼霎時無話,擡頭驚慌無助,磕磕巴巴地勸說:“可是你說……你以前說要帶我去京城很多地方看看,那時候我不能跟你一起去,現在能了,為什麽你不想去了呢?”

因為着急,她說話很有些語無倫次,手指頭只攢着他一點布料,仰頭着急地詢問他。

衛泠偏過頭去,“你現在模樣太醜,帶出去我嫌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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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真是致命一擊,淼淼噤聲,眼神漸次轉為哀怨,默默地哦一聲再不說話。

想了想仍舊覺得不忿,她哼一聲解釋:“我每天都用你給的藥膏,現在臉上漂亮多了!”

衛泠不客氣地揚眉,略帶嘲諷:“誰說的?”

淼淼驕傲地挺胸:“岑韻姐姐說的!”

小丫鬟生得瘦弱,身段自然不如淼淼自個兒的玲珑有致,胸脯再怎麽挺都不傲人,倒像是兩個才出爐的小包子。

衛泠懶得再打擊她,縱身躍入水中,不多時再露出上半身,已然變回鲛人模樣。常年居住水底的緣故,使得他皮膚較常人白皙,五官精致細膩,眉峰上揚,帶着淩厲倨傲的氣勢。他說:“我走了,你早些回去,省得惹人起疑。”

淼淼被水花濺了一身,聞聲放下擋在臉前的手臂,不高興地點點頭,“嗯。”

衛泠踅身,忽而停住,緩聲:“明日若是無事,你就不用來了。”

說罷,他俯身潛入水中,黑鱗魚尾在水下折射出晶瑩沉寂的光芒,靈活地向水底蜿蜒而去。

淼淼失神地站在岸邊,盯着衛泠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動。

衛泠真的不跟她一起去京城,以後,她就要一個人生活了。那一瞬間,好似失去了他一般,她難過地蹲在湖岸,隔着衣裳緊緊握着他給的血石。

樂山樂水回來之後,別院便開始着手四王回京一事。同來時不一樣,這回阖府上下井然有序,全無彼時手忙腳亂。

從別院到京城有好幾天路程,若是乘水路會更加快。因要趕在元月十五之前回去,是以楊複吩咐下去,一律改乘水路,行禮從簡。他來時只帶了樂山樂水兩名仆從,回去時多了個小丫鬟,統共四個人,并不算多。

樂山樂水聽聞王爺的打算後,互看一眼,各不說話。

王爺一直待淼淼很特別,再加上雪山上她救了王爺一命,這次帶回王府實屬意料之中,是以兩人皆心領神會。不過別院難免有人眼紅,能得王爺青睐,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為何偏偏是這個笨手笨腳的丫鬟?

嫉妒歸嫉妒,卻又沒人膽敢招惹淼淼。她現在是王爺跟前的紅人,稍微說她們一兩句壞話,下場都不會好看。

淼淼自然不知其他丫鬟對她的看法,明日就要出發了,她得趕在今天之前将書閣裏的書整理清楚。上回楊複讓她分門別類擺放,從華峪山回來一直拖到現在,再不整理便沒時間了。

她忙碌地穿梭在各個書架中,對着上頭的字符頭昏腦漲,一個都不認識。況且她正心煩意亂,滿腦子都是昨日衛泠離去的身影。

他叫她今日不去找他,是什麽意思?他不想見到她了嗎,是不是她哪句話惹他不高興?

淼淼一陣胡思亂想,手裏的書冊擺得亂七八糟,毫無規矩可言。她懊惱地嘆一口氣,王爺給她指派這個工作真個難為她,就不能找個識字的來嗎?

樓外傳來人聲,樂山樂水在院內守候,楊複步入書閣。

本欲挑選幾本卷宗回程閱讀,未料想轉過一道镂空插屏,便見一個小丫鬟呆愣愣地立在架子旁,抿唇慚愧地看向他。

楊複腳步一頓,掃一眼她懷裏抱着的書冊,“淼淼,你怎會在此?”

上回說要收拾書閣,是好些天前的事了,他不記得是正常的。可苦了淼淼,天不亮就跑過來,一個人折騰了好幾個時辰。“王爺說找書很困難,讓我把這裏的書重新歸類擺放……可是王爺,我、我真不知道怎麽分……”

楊複哂笑,若不是她提起,他早已忘了。

他曾說過回來教她,不過目下沒時間了,“待回京城後,本王再教你識字。”

言訖走上前去,從淼淼手中拿出一本書,書面以狂草寫着幾個大字,難怪她一臉苦相,大概覺着跟鬼畫符無疑。這本書屬于瓷器鑒賞一類,應當放在淼淼頭頂的架子上,楊複一手撐着戗金朱漆書架,一手越過她擺放原處。

他清湛的聲音響在頭頂:“若實在麻煩,就讓旁人整理,不必勉強自己。”

周圍被他的氣息包圍,淼淼屏住呼吸,連都都不敢亂動。入目是他藏藍四合如意團雲長袍,鼻尖幾乎能摩擦到他的衣料,呼吸之間盡是清冽氣味。淼淼臉頰騰地通紅,心跳驟然加快,僵硬地擡頭,只能看到他弧度優美的下颔。

偏偏楊複此時低頭,對上淼淼水光潋滟的雙眸,他微怔,卻沒有移動分毫。

閣樓深處光線暗昧,又被一排排書架擋住光陰,只有薄弱的陽光投影在兩人腳邊。一時間悄無聲息,靜得能聽見心跳聲。淼淼被困在書架和楊複之間,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越來越近的聲息。

手腳都似軟化了一般,淼淼一動不能動,瞠圓雙目,不可思議地盯着眼前。

楊複與她面對面,近在咫尺的距離,他倏爾彎唇,在淼淼頰畔拭了拭,“為何這麽看我,我很可怕嗎?”

淼淼撥浪鼓似地搖頭,一顆心放回肚子裏,卻有帶着那麽點兒失望,“王爺一點也不可怕。”

楊複直起身,将她懷裏的書一本本放回書架上,整整齊齊擺列清楚,順道還将她方才弄亂的重新整理了遍。“其他的你不必管了,本王會讓他人打理。明日要帶的行李準備好了嗎?”

再留在他身邊說不定會窒息,淼淼迅速躲到一旁,深吸一口氣:“收拾妥當了,多謝王爺關心。”

楊複若有所地嗯一聲,忽而想到:“明日我們乘船回京,你可有異議?”

淼淼沒坐過船:“能看見水嗎?”

楊複含笑:“自然能。”

她笑眯眯地:“那就好啦,一切由王爺決定。”

能嘗試新鮮事物,她一下子情緒高漲起來,一掃方才惱人之意。

輾轉一夜,終于到了第二天清晨。

淼淼依照衛泠的話,昨天并未找過他。然而躺在床上握着玉石,想試着叫他的名字,但卻十分猶豫。這時候他早該休息了,還是不打擾他了。

淼淼早早地來到正堂,楊複卻已然在此等候,此時不過卯初,他來的太早了些。

一行人集聚完畢,便前往院門口準備出發。淼淼跟岑韻走在後頭,互相依依不舍地話別。

淼淼傻歸傻,到底知道這段時間多虧了岑韻照料,否則哪能過得這般順風順水。她攀着岑韻肩頭哽咽,“岑韻姐姐,我一定還會回來的。”

岑韻不知她此話何意,握着她肩膀叮咛:“說什麽傻話,到了京城就要好好生活,人往高處走,這點道理你應當懂得。若是出了什麽困難便寫信給我,我若是能幫你,定不會袖手旁觀的。”

淼淼使勁點了兩下頭,還想說什麽,那邊樂山已經在催促了:“再不過來,可就不能及時趕到碼頭了。”

岑韻将行囊遞給她,在她後背輕推一把:“快去吧。”

淼淼向前兩步,回頭眷戀地看一眼別院。目光穿透朱漆大門,一直抵達後院湖心亭,那裏是她住了十來年的地方,還有她最熟悉的人,如今她要走了,可是衛泠去不能來送她。

收拾心情,淼淼快步跑到車辇跟前,小臉全然看不出方才低落,“樂山大哥,讓你久等了!”

樂山點點頭,“上車吧。”

她牽裙踩着腳凳上車,打簾進入車廂,楊複睇向她,“舍不得?”

淼淼選了個角落坐正,觍顏一笑:“嗯。”

到底是心情不好,她不如平常話多。車廂罕見的沉默,淼淼低垂着小腦袋,随着車辇行走一搖一擺。

楊複情不自禁看去,哪知這小丫鬟正睡得迷迷瞪瞪。

半個時辰後抵達碼頭,恰巧趕上福船停靠在岸。樂山樂水将行囊搬下車辇,再命車夫将馬車駛回別院。

甫一下車,淼淼便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巍峨大船,檀口微張,驚嘆不已。福船統共有四層,高大如樓,船身浮雕水紋,船帆揚起,像振翅翺翔的鷹隼。她站在地上仰望,幾乎看不到船頭,可見其壯闊。

跟在楊複身後登穴梯入船,船上視野更加寬闊,舉目四望,天地銜接一處,渺渺茫茫,景致磅礴瑰麗。淼淼從見到福船的那一刻起,心情便雀躍振奮,像終于逃脫牢籠的鳥兒,一刻都閑不住。

她以手支棚,眺望遠處:“原來外頭的水這麽美!”

難怪衛泠總喜歡到外面來,兩相對比,湖心亭那一方小小天地确實過于拘泥。運河寬闊望不到盡頭,無邊無際地像遠處伸展,若不是有人在,淼淼或許會忍不住跳入水中,暢游一番。

他們四人共三間房,樂山樂水共住一間,均在第三層東邊客房。

室內鋪設整齊,只是地方略微狹隘。淼淼将行禮放到床頭,來不及整理便走出門外,她方才還沒看夠,這會兒想趁着多看幾眼,回去還能向衛泠炫耀。

客船上有許多人,穿着打扮各不相同,多為商賈人家,也有婦孺老者。淼淼避開人群,試圖找一處較為偏僻的地方,她走下樓梯,趁人不備來到船艙中。

淼淼手中握着玉石,小聲地喚道:“衛泠……”

等了一會兒,無人回應,她再叫:“衛泠,衛泠。”

身後傳來清淺腳步聲,帶着些怠惰:“叫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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