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79日

一起生活了那麽久,淼淼從未往這方面想過。蓋因衛泠待她忽冷忽熱,情緒捉摸不定,有時十分嫌棄她,有時又着實為她考慮。她想過是衛泠的性格使然,并未放在心上,目下猛地被一個丫鬟點醒,剎那間懵住了。

從小到大衛泠為她做過許多事,兩人相攜為伴,這份感情早已勝過親人勝過朋友,是她漫長生命裏彌足珍貴的一個人。

如今一個旁人告訴她,衛泠心裏有她?

淼淼緊握着幾片魚鱗,被刺疼了手心也無動于衷,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鎮定的丫鬟。“你怎麽知道……這是我的?”

她現在的身份應當無人知曉,更不會有人知道她就是當初的小丫鬟,為何她如此肯定?

那丫鬟仍舊低着頭,發頂被窗外的日光鍍了一層薄光,“如果婢子沒有猜錯,女郎和衛郎君應該是鲛人。”

她說得很平靜,好像一點兒也不詫異,只是略微停頓的語序出賣了她,以及輕顫的雙肩洩露了她的情緒。

淼淼驚愕,眼神立即變得警惕,“你從何得知?”

丫 鬟稍稍擡起眼睑,雙眸掠過一抹複雜神色,旋即越過她看向床榻方向,“這幾日均是由婢子伺候衛郎君,幾日前他舊疾複發,手上和頸上皆出現了灰黑色鱗片,後來 入了水中才見好。女郎既然與他是舊識,必定知道他的身份。衛郎君看這個香囊的眼神,同看您的眼神是一樣的,今日您既然見了香囊內的東西而不吃驚,想來便是 您的東西。”

淼淼心下咯噔,不由得佩服起這丫鬟的觀察和推斷能力,她點點頭,“這是我的。”

音落,頭一回見這丫鬟露出笑意,極為淺淡的一筆,是滿園春.色中一株清新的茉莉,“婢子照顧着衛郎君起居,自然知道他每日要拿起香囊看多少遍,如若不是愛至深處,何至于此?”

她看着衛泠為她傷身,人不在時拿着魚鱗緬懷,人來了他卻不冷不熱地對待。偏偏兩個當局者,一個悶着不說,一個渾然不知,叫旁觀者看得着急。

她知道王爺對淼淼女郎極為重視,然而這幾日的相處,她的心愈發偏向衛泠這一邊。愛而不說,求而不得,大抵是很深的感情才能藏匿得如此深。她自嘲般一笑,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淼淼緊緊盯着她,似要從她臉上看出究竟,“你為何告訴我這些?”

這個丫鬟她統共見過兩次,對她印象并不深,只覺得沉默寡言,不愛說話,沒想到今日一開口,便是這麽石破天驚的一句。

丫鬟想了想,“婢子只是覺得,需要給衛郎君一個公平的機會。”

淼淼抿唇,“什麽意思?”

她輕聲道:“您以前只把衛郎君當親人,并不知曉他對您的感情,如今既然知道了,便會重新看待他。如果您知道了,仍然喜歡着王爺,那就算衛郎君輸了,也會了無遺憾。如果您一直不知道,那便是對衛郎君的不公。”

衛泠為她做了許多事,只是因為心裏有她。如若這份感情她一直都不知道,那委實對衛泠極不公平。

她也叫淼淼,以前那個得寵的小丫鬟也叫淼淼,不得不讓人多想。這個丫鬟隐約猜到一些,可惜衛泠對她的話不多,她更不可能開口詢問,也僅止步于猜測罷了。

既然他們同樣都是鲛人,在一起不是更好嗎?跟王爺在一起不會品種不合嗎,日後生的孩子是什麽樣呢?

淼淼沒想這麽多,滿腦子都被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占據了,她手腳甚至不知放哪兒,怔怔地聽着她的話。“這件事你還同誰說過?”

那丫鬟重新低下頭,輕輕地搖了搖,“只有婢子一人知曉,并未告訴任何人。”

那就好,淼淼松一口氣,近乎逃避地繞過她身側,“不要跟任何人說,誰都不行。”

說着鑽出房門,只想逃回去好好消化這個消息。

她腳步驀然停住,未料想迎面撞見一人,想也不想地後退數步,不知所措地撞在廊柱上,“衛、衛泠。”

衛泠正從院外回來,仍舊是一襲玄青色長袍,更是襯得他修長挺拔,身形如松。他就立在幾步之外,蹙眉看着淼淼的動作,“你怎麽在此?”

這兩天她沒來瑞沣院,倒是讓丫鬟買了許多進補的藥材送來,他其實不需要那些,不過最後還是收下了。本以為她跟楊複苦盡甘來,會沒有心思顧得上他,沒想到這小姑娘倒挺有良心。

行将聽罷丫鬟一席話,淼淼沒整理好思緒,根本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我……我來看看你。”

衛泠哂笑,眉宇間氣質清冷,“我不需要你看,你照顧好自己便是。”

淼淼讷讷地哦一聲,被他堵得啞口無言,一時間有些沉默。她面對衛泠時本不是這樣的,她有說不完的話,一見他便覺得分外親近,好像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隔閡。可是現在怎麽了,她竟然不知如何面對他?

淼淼的手指緊緊絞着,糾結得不得了。“如果你沒事……那……那我先走了。”

衛泠心裏有她,暗自收藏着她的魚鱗,真是因為喜歡她嗎?她可不可以問出口?如果問了,他們以後還能像現在這樣相處嗎?

話說完後一動不動,衛泠見她行為古怪,路過她跟前時賞她一個毛栗子,“回去吧。”

眼瞅着他舉步入屋,淼淼心慌意亂地盯着他,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袖子,神情慌忙,“等、等等,我有事問你!”

衛泠果然駐足,偏頭疑惑地望來,“何事?”

方才那股沖動勁兒下去了,淼淼咽了咽口水,重又變得退縮怯懦,“我……我想……”

可惜嗫嗫嚅嚅半響,仍舊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末了洩氣地扁扁嘴,那模樣簡直快要哭出來了。

衛泠無奈失笑,“想問什麽?”

掙紮半響,心裏閃過無數個年頭,淼淼一根根指頭松開他的衣袖,小腦袋低低地耷拉着,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天邊傳來,模糊而不真實,“衛泠,你喜歡我嗎?”

話說完後,她一直沒有擡頭看他的表情。

衛泠怔在原地,面前的小姑娘仿佛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氣,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勢。

他靜靜地看着她,沉默了許久才道:“嗯,喜歡。”

他喜歡她,從她還是一條傻乎乎的鲛人時候。從最初的嫌棄到稀罕,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中間是怎麽轉變的。好像一眨眼過去許多年,心裏就只剩下了她,見不得她哭,見不得她難過,見不得她受傷,所以能代勞的事情都為她代勞。

然而他再怎麽喜歡,都只是剃頭擔子一頭熱。起初他曾醞釀過如何跟她開口,尚未想出個結果,她便喜歡上了岸上英俊不凡的四王。

從此他将這份感情埋藏心底,她想要什麽,他都會幫她得到。

這是他悄悄喜歡了許多年的小姑娘,不曾告訴過任何人,甚至連自己都快被欺騙過去。如今她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問他是不是喜歡她。

怎麽會不喜歡呢?他自嘲,根本不想否認。

大約沒料到他會如此坦誠地承認,淼淼霎時啞口無言,倉惶地對上他的雙目,幾次啓唇,均未說出一個字。

所有的話都比不上她的震驚,如果說剛才只是胡思亂想,那麽眼下被印證了,她想逃避都沒法。衛泠喜歡她,跟她的喜歡不一樣。

知道吓住她了,衛泠轉過頭輕笑,“你可以當做沒聽到。我不會影響你跟楊複,更不會因此要求你什麽。”

她何時這麽想過!

淼淼有些委屈,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他,更沒往這方面想過。他是什麽人她再清楚不過,如果他真這麽做了,便不會費盡心機地幫她了。

她只是太詫異了,以往的畫面一幅幅鋪展在她面前,意味全然不同。如果衛泠以前幫她是因為喜歡她,那後來為何要幫着她接近楊複……又幫着她變成人呢?

她想不通,更不好意思詢問。

衛泠睇向她,“誰告訴你的?”

依照她的性子,恐怕再修煉個半輩子也發現不了,那麽笨的腦子,沒有旁人指點根本不會開竅。

淼淼下意識往屋內看去,并未見到那個丫鬟的身影,她雖不說話,但衛泠已然清明。

那丫鬟名喚綠竹,早就看出她有些不對勁,只是并未放在心上罷了。衛泠黑眸微動,綠竹只照顧他幾天,對他存着什麽心思一看便知,他不在意,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未料想竟自作主張告訴她這些。

“方才那些話,”他頓了頓,踅身舉步,“你不必放在心上。”

說着人已進屋,留下淼淼一人呆呆怔怔。

怎麽能不放在心上,她的一顆心都攪得亂七八糟,連怎麽離開的都不知道。

淼淼沒有回溶光院,而是來到當初的海棠院。如今海棠花泰半都敗了,花瓣片片碾入土壤中,只餘下淡淡花香。

淼淼立在一顆海棠樹下,撫摸着樹幹出神,不知不覺就想到當初跟衛泠在這個院裏,他耐心地跟她講解海棠花該如何種植澆灌。那場景歷歷在目,他的眉眼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當初怎麽沒發現呢,衛泠很怕麻煩,唯有她這個麻煩一直沒甩掉。

淼淼掏出血石,拿在手中認認真真地端詳,裏面殷紅的血滴順着紋路緩緩流動,只要她一開口,那邊就能聽到。

可是她要說什麽?

以後再也不能跟以前那樣面對衛泠了,她愧歉他許多,連這份感情都不能予以回應。

衛泠很好,可是不是她喜歡的人。他們其實都一樣,認定了便不會改變,俗稱一根筋。

淼淼從早晨站到中午,頭頂太陽愈發刺眼,她卻連腳步都不曾挪動一下。直至楊複從宮中回來,她還在樹底下發呆。

前院後院遍尋不着,只好找來此處,哪知她還真在這兒。這姑娘不知什麽毛病,一有心事就喜歡來這地方,無時不在提醒楊複當初犯下的錯誤。他讓她看管照顧此處,正好給了她和衛泠相處的機會,這裏每一處都有他倆的回憶,卻同他無關。

楊複尚未更換常服,繁瑣華貴的長袍更添雅儒風姿,他站在海棠園門口的石階上,身前是簌簌飄落的海棠花瓣。卷起一陣清風,粉白花瓣落在他的肩頭、袖上,他垂眸拈下,朝她走來。

淼淼聞聲回頭,也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像極了做錯事被抓個現成的孩子,“我……”

楊複停在跟前,“站在這兒做什麽?”

淼淼被看得心虛,偏頭回避他的目光,“我在想事情。”

她這單純的腦子還有想事情的時候,楊複眸中瀉出一抹笑意,看她的眼裏多了幾分縱容,“在想什麽,不能同我說?”

淼淼琢磨片刻,他和衛泠素來不對盤,若是讓他知道此事,必定會惹來更大的麻煩,索性選擇隐瞞,“不能跟你說。”

殊不知眼前的人早知道了,衛泠對她的心思,早就在他面前暴露無遺。

楊複眸色轉深,不能跟他說的事,會是何事?

聽下人回禀言,她今天一早去了瑞沣院,也就是說她是見罷衛泠後才如此的。其中真相如何,找瑞豐院的丫鬟一問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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