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上仙是個可憐蛋10
阮明池乘着最後一班車,趕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盡了。
他從地鐵站走出來,又熱又餓,街道兩邊明亮的落地窗後,都是享受着空調大快朵頤的食客,阮明池壓了一下肚子,吞下了嘴裏翻湧的口水。
很餓,還渴,他從中午開始就滴水未進。
然而卻吃不起。
今天回家一來一回花了太多的錢,去A市還不知道會不會有額外的花銷,只能不斷提醒自己寝室的裏剩下兩個小面包,配上隊裏發的牛奶,應該能夠撐到明天早上。
但短短距離,卻走的阮明池頭暈眼花,好像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他抿着倔強的嘴角,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就看見漫步在前面路燈下的青年。
介于少年和青年階段的男人身高已經達到了一米八,瘦瘦高高的走在人群裏鶴立雞群,尤其是那雙眼睛,隔着那麽遠,阮明池都看見了那雙眼中的光。
像盛夏的繁星。
阮明池想要對比,仰頭看天卻發現星光都被燈火吞沒,只有那個迎面走來的人,如此的醒目。
季浩來到他面前站定,似很詫異:“你怎麽在這裏?”
阮明池抿着幹白的嘴唇,壓下嘴裏的口水,“嗯”了一聲。
季浩說:“一起回去,你等我一下。”
不等阮明池拒絕,季浩已經走進了旁邊不遠的面包店,推開的門瞬間飄出面包的香甜味,阮明池的口水泛濫。
季浩在裏面轉了一圈,很快拎出一個口袋。阮明池視線落在季浩裝的滿滿的塑料口袋,又看看季浩。
季浩勾着嘴角笑:“想吃?叫哥。”
“……”阮明池收回目光,轉身就走。
季浩追上來搭上他的肩膀笑:“哎呀呀,逗一下就生氣,怎麽像個女孩兒似的?想吃就搶過去啊,以我們的關系,你還怕我生氣?”
阮明池不明白自己和季浩有什麽關系,室友?隊友?還是被欺負的?總之他做不到從別人手裏搶吃的,這輩子都做不到。
“好吧好吧,我認錯,對不起,我不該逗你。請你喝水。”季浩說着拿出一盒燕麥牛奶,放在了阮明池的手裏。
太輕慢,帶着點漫不經心的施舍意味兒。阮明池捏着手裏他也不是買不起的牛奶,卻覺得捧着一個紮的他滿手淌血的針包。深呼吸,用着力,近乎于嫌棄地丢了回去。
“不需要,謝謝。”阮明池冷硬地說。
“喝吧,六塊,下次記得請我,我最近喜歡喝燒仙草。”
“我說了不要。”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那也不需要!”阮明池突然捏緊拳頭,瞪着季浩,本已經消失了不少的距離感再次出現在他們中間。
“一杯水而已……”
季浩看着眼前的少年,無聲嘆氣。
就知道阮明池回家會很麻煩,那個家對阮明池的影響太深,白瞎他這些天廢了那麽大的勁兒,只需要一下午,這孩子就被打回原形。
阮明池被季浩失望的目光刺的眼眶通紅。他本不應該在意別人的态度,他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習慣了且适應了被無視被輕視的生活。可是……他就是讨厭季浩看自己的表情。
咬着牙,他說:“你根本就不懂。”
轉身,快步走開。
兩人回到宿舍,殷學林大驚:“浩兒沒回去,你怎麽也回來了?咱們宿舍這麽好的嗎?還是你們太愛我?”
阮明池沒說話,丢下背包翻身上床,背對着外面把自己縮的很小。
殷學林察覺氣氛不對,對季浩丢了個眼神。
季浩搖了一下頭,去了洗手間。
再出來,關燈,上床。
殷學林在床上嚎:“睡覺了?這麽早?我睡不着啊!”
但叫着睡不着的殷學林,最早地響起了鼾聲。
等着頭頂上也傳來清淺的呼吸聲後,季浩卻始終清明地睜着眼。
他眼裏黑霧翻卷,看着緩緩出現在眼前的世界脈絡,找到屬于自己的“親緣線”,猶豫了一下,最後伸出手,将那根線捏斷了。
他不需要“父母”。
當然,他也想知道,他究竟“不懂”什麽,是不是“懂了”,就活不下去?就活該可憐!活該自卑!活該成個蟲子,誰都可以踐踏!
來吧。
我動用天魔之力了,你的意志是不是要出現了?我倒是要當面問問你,這可憐巴巴的阮小仙,究竟是怎麽來的?是你?還是你安排給我的?
他冷着臉,等待。
等着天塌地陷。
等着世界脈絡的崩塌。
等着阮上仙的意志驅逐。
宛若蛛網一般的世界脈絡就在他的注視中,漸漸開始搖晃,從他掐斷的地方開始層層斷裂,裂口越來越大。
眼睜睜的。
天花板扭曲,蒼穹破洞,殷學林的身體也漸漸模糊,世界的一切都在淡去……
果然……
牽一發而動全身,幻境小世界要消失!
季浩已經做好準備抽身離開,開啓第四個小世界。
“嗯……嗚……”
頭頂上傳來阮明池在夢魇裏掙紮的聲音,好似在哭。
季浩抽離意識的動作一頓,輕嘆一聲,離去的微微有些遲疑。不過短短幾天的相處,這個阮明池卻在他心裏留下了鮮明的印象,猶如一個真實的存在。
可惜。
到底只是幻境裏一抹孤煙。
季浩收斂心緒,知道不能再等。阮上仙的意志即将蘇醒,若是被他在幻境裏襲殺,自己損失的可不僅僅是一點精血,神魂又會再次受損。
“嗚嗚……”阮明池的哭聲變得激烈,這是作為“世界之主”面對世界毀滅時候的本能反應。
走吧……季浩的意識終于抽離。
下一秒。
一道細細的,宛若蛛絲般細而脆弱的脈絡突然出現,抓住了斷裂的脈絡兩端,就像一個幼小的孩子在墜落懸崖的那一刻,本能地抓住手邊的碎石,用稚嫩的手,掙紮着,往上爬,想要活下來。
季浩的意識回歸身體,眼睜睜地看着那突然出現的脈絡,用力地拉住兩端,一點點的,慢慢地,似長出了更多的手腳,拉上了所有斷裂的脈絡。
崩潰的世界脈絡就在季浩的注視中,被這細嫩的蛛絲緩緩修補。
于是所有人的記憶都被修改。
季浩十三歲父母車禍身亡,保險用來還房子的貸款幾乎于無,家中長輩大多離開世,遠在他鄉的親戚也都不再來往,當真是親緣斷盡的合情合理。
是阮小仙!
不過是虛拟幻境裏的一個存在,卻努力的想要承認自己的真實,連帶着也将他納入了保護的範圍裏,如此的努力,讓人心口發軟。
季浩翻身起來,看向了正在沉睡的少年,笑了。
他伸手,指尖隔着蚊帳輕輕碰到少年的發旋。
喃喃:“從今日你,你即真實。”
努力修補着世界的脆弱蛛絲像是得到了滋養,瞬間變得粗壯有力,只需要一覺的功夫,這世界便會再次變得完整。
若是仔細看,那瑩潤的白絲深處,有縷縷黑光閃過,竟是魔氣。
一黑一白和諧相處,成為了這個世界的框架,牢牢支撐。
蒼穹歸複,殷學林的鼾聲傳來。
阮明池做了一個夢。
這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他走在一片似血般的紅裏。
紅的濃郁,又滾熱。
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只有那極熱的中心處,一個赤果的男子正靜靜地沉睡其中,長發如墨,熔岩浴身,如此的突兀,卻又碰撞出濃郁的色彩,在這分不清天上地下的混沌中,醒目地讓他移不開眼。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五官深刻,卻又張揚乖戾。
可惜靜靜躺着的模樣毫無活力,他想看他睜開眼,張揚地笑。
“季浩?”
他在夢裏,喊出他的名字。
夢裏夢外。
将手收回來的季浩抿嘴一笑。
欺下身去,在他耳邊低語,“夢見我了?嗯?阮小仙……”
……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
出發這天,所有青訓隊的隊員都集合在了一起,大家穿的美美的,女生還化了淡妝,穿着自己的衣服,露出一雙雙美腿。男生這邊,張進和況遠也穿着潮服,推着嶄新的行李箱,站在路邊上。
一群人裏只有季浩和阮明池背着隊裏發的雙肩包,裝着少量的換洗衣物,就是全部。
随着季浩斬斷親緣變成孤兒,他那些與如今身份不匹配的物資都一起跟着蒸發。
很好,筆記本沒了,手機沒了,他現在就連一個行李箱都不配有了嗎?
“……”季浩看看自己腳邊磨出毛邊的背包帶,和背包下面的補丁,嚴重懷疑錦衣玉食了一輩子的阮上仙是不是對“窮”有什麽誤會。
窮也可以窮的很利落很幹淨,這世界可還有“義烏”這個存在,三萬的包買不起,三十塊的包還買不起嗎?
深褐色的商務車停在了大門口,總教練招呼着大家上車,這次的領隊教練是徐武,雖然把他們送到地方就要回來,但這也是一種殊榮,因為今年他隊裏占了兩個名額。
興高采烈的孩子們迫不及待地上了車,留在後面的徐武拉住阮明池問:“錢帶夠了嗎”
阮明池點頭。
餘武欲言又止,又看向季浩:“你呢?”
“我帶了二百二十六塊五毛錢,夠嗎?您這麽問是要資助我嗎?”
餘武瞪了他一眼:“你不出門夠了,上車上車。”
季浩說:“餘教,23號的全青賽,你幫我和阮明池在隊裏多申請一點補助呗。”
阮明池和已經打開門準備坐上副駕的餘武一起轉身看了過來。
季浩說:“冠軍補助。”
“你就知道能拿冠軍了。”餘武說着看不起的話,嘴卻已經咧開,重複,“你就知道了?”
季浩說:“咱們隊青年組好幾年都沒出過全國冠軍了吧?那些資金留着也是留着,你們的獎金訂高一點,對我們也是一種動力,您說是不是。餘教,攢了四年的錢了啊,冠軍拿兩萬不過分吧?”
餘武瞪眼:“兩萬?美得你大鼻涕冒泡!上車,快點!”
餘武坐上了副駕,季浩和阮明池因為最晚上車,只剩下最後靠左邊的兩個座位。
兩人并肩坐好,汽車才一啓動,季浩偏頭,在阮明池耳邊說:“要真有兩萬,我就拼命了。”
阮明池今天格外的沉默,避開季浩的目光,但當他不注意的時候,又偷偷摸摸地看過去,似打量,又有困惑。
作者有話要說: 季浩:“我信,即我是。從今天起,這裏不再是幻境,而是真正的小世界。”
阮明池:“然後?”
季浩:“你可以愛我了……我也會回應你。”
阮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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