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上仙是個可憐蛋20

集訓隊在八月中旬結束。

季浩和阮明池也收拾行李啓程出發。

還有十來天學校開學,所以隊裏直接讓他們放假回家,提前買好票的師兄師姐昨天下午就坐飛機走了,季浩和阮明池則拿着隊裏買的機票,先返回省隊所在的C市。

在飛機上,季浩說:“你都回家了,我這幾天好無聊,也沒地方去,吃了睡睡了醒,養豬了。”

阮明池提醒:“暑假作業。”

季浩揚眉:“做完了。”

阮明池:“……”

又過一會兒。

季浩再次說:“好無聊,想去旅游了,有什麽好推薦?”

這輩子都沒想過旅游的阮明池搖頭。

季浩說:“你家那邊好玩嗎?”

阮明池詫異。

季浩一拍手:“對了,我跟你回家吧。”

“……”

阮明池當然不答應,但季浩死纏爛打,磨了一路,最後竟然還跟着他去了長途客車站,買了同一輛車的車票。

看着坐在身邊嘻嘻笑着的青年,阮明池抿緊了嘴角。

還能怎麽辦。

阮明池說:“我家沒你住的地方,你住市裏。”

“我和你住一起啊,将就一晚上就好了。”

“可是……”

“省錢。”

阮明池冷冷地看他,想省錢你別跟過來,別旅游啊!

傍晚了,兩人才一前一後的進了村子。阮明池他們村子發展的其實還不錯,家家戶戶的都是小樓小院,距離市區也不算遠,算是市裏的富村。

吃過晚飯的大爺大媽在村子裏轉悠消食,遠遠地看見兩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走進來,又瘦又高,氣質挺拔,遠遠看着就像是大城市來的年輕人,踏着夕陽而來,頗有幾分鮮衣怒馬的英姿。

但定睛一看,認出了阮明池。

有個大嗓門就喊:“喲!阮明池回來了!聽說你比賽拿了第一啊。”

馬上有人接茬:“厲害了,這孩子我從小看着就不一般,比其他孩子都高啊。”

“他爸其實也很高,長得也好看,可惜命不好啊。”

“唉!你說,腿怎麽就沒了呢?他那媽也不是個玩意兒……”

村裏人高興自村出個人才,該誇誇該贊贊,但人家孩子有出息又關自己什麽事呢?拿了比賽冠軍還能把金牌給自己嗎?更不指望阮明池能耐了為村裏修橋修路,這些政府不都在幹嗎?所以比起誇人,他們更愛讨論別人家的慘,哪怕說的再同情再遺憾,其實找的都是那點兒心裏的優越感。

阮明池從小就是被人這樣議論着長大。

所有人當着他的面,說他爸命苦,說他媽不要臉,說他可憐。他被二叔打得滿村跑的時候,還有人捧着瓜子兒站房頂看熱鬧,然後到了晚上,就和枕頭邊的人說閑話。

連笑話都不是。

阮明池的家庭環境苦成這樣,讓所有人都同情,卻一點兒不想沾邊兒,生怕沾上了就擺脫不了。

吃飽了沒事幹的大媽嗓門很大,走的很遠還能聽見她的聲音,“阮老大昨晚又在咳嗽,咳了一個晚上,隔着院兒都能聽見,身上那傷啊,我看是傷了根兒了……”

阮明池聽見父親生病,腳步加快。

季浩也跟着他一路快走。

阮明池的家在村子深處,位置不算偏,但沒在大路上,順着淌水的小路往裏走,就能看見并排的兩棟房子。

一棟是個平層,外表破舊,紅漆斑駁的鐵門,圍牆上都長了草。一棟蓋了三層,高門大院,看着外牆就氣派,如今在門口還堆了不少的沙子水泥,正好擋住了往裏面走的路。

阮明池小心翼翼的從沙堆走過去,路上腳滑了一下,視線往那院裏繞了一圈,就看見了堆了小半個院子的朱紅色瓷磚。

季浩明知故問:“這家裝修啊?”

阮明池蹙着眉,臉色不是很好,沉默地走到裏面那破落的小院子,擡手推開了門。

院子裏很亂,到處堆着竹子,新鮮的竹子,半幹的竹子,片成片的竹子,還有劈成絲的竹子,滿地都是廢料,阮明池大步流星地邁過各種材料,走到了門前,季浩還在後面小心翼翼地跳。

阮明池回頭看了一眼,就看着在院子像踩地雷似的季浩,本來都沉成了石頭的心,不知道怎麽的輕了許多,好像被一個看不見的網兜住,讓他有了喘息的機會。

“沒事,踩吧。”阮明池說。

“不知道哪些有用。”

“沒用。”

“沒用?這些編的那麽好看?沒用?都是藝術品啊!”

阮明池眼裏染了些笑,重複:“沒用。”

屋裏傳來聲音:“誰在外面?咳咳!”

阮明池眨了下眼,剛剛揚起的那些笑又淡了去,繼而恢複成一片寂靜無波的死潭,深處都是不見底的淤泥。

“是我。”轉身,推門而入。

阮爸爸在燈下編竹筐,身上穿着工作時的破衣服,沾滿了竹子上的白灰,破了無數個洞,其實這也是阮爸爸的日常服,一個月也不見洗一回,屋裏都是說不出的怪味。

見兒子回來,阮爸爸也只是看了一眼,燈光下一雙眼睛一如既往的滄桑麻木,悲苦的一張臉,開口說:“晚飯都吃完了,餓了就自己去做吧。”

阮明池進來一步,側身讓出了非得跟過來了季浩,視線落在季浩身上,就像在說,看吧,這就是我家,你非得要來,一定會嫌棄的吧。

“叔叔。”季浩笑着喊了人,将拎了一路的水果和保健品送到了阮爸爸的面前,自我介紹,“我是阮明池的隊友兼室友兼好朋友,突然來唠叨,打擾您了。”

好多年沒接待過客人的阮爸爸愣了愣,繼而急忙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握上了季浩等在那裏的手,遲疑地說:“呃,哦,你好。”

季浩笑着去看阮爸爸正編的竹筐,贊嘆道:“叔叔的手藝這麽好啊,看着跟藝術品似的,整齊細密,這麽細的竹絲很少見了,您這手也太巧了。”

“……”阮爸爸沉默着,也對這種自來熟的人沒轍。

季浩拿起一個竹筐說:“這竹筐我在景區外面看過,大個兒的要賣三十多塊,您這裏出貨多少錢啊?”

“十二……”

“一天一個?看您這手就是老匠人,一天少說兩三個吧,最多能有幾個?您這吃的是手藝飯,回頭兒物價上漲,您這裏出貨肯定得漲,就是一份養老保險啊。”

“呃……”阮爸爸無措地看向了阮明池。

阮明池卻冷着臉放下了背包,又掏出半路買的方便面,等着燒水的時候才說:“錢,拿到了嗎?”

“什麽錢?”阮爸爸敏感地擡頭。

阮明池看着父親迷茫的眼,心沉了下去。

雖然季浩沒有明說,但得了提醒他也多想過,一直以來彙款的賬號都是二叔的名字,但那麽多錢,他以為二叔至少會拿出了一部分,誰知道卻提都沒有提。

說不定……父親連他比賽拿了全國冠軍都不知道。

季浩多貼心啊,在父子二人沉默對視的時候,解釋道:“阮明池這次去A市比賽,不但拿冠軍破紀錄,還得了不少獎金,六萬呢。他孝敬您,錢一點兒沒剩的都轉您這兒了,您要是沒拿到,肯定在他二叔那裏。”

季浩說的順口,阮明池聽的卻眉心蹙了下,他記得自己從沒對季浩說過家裏的事情,更不要提二叔。

阮爸爸聽完怔怔,最後“哦”了一聲,就低頭繼續忙碌了起來。

不是沒反應,也不是想不明白,只是大約不知道自己應該給出什麽樣的反應更合适,被生活壓了大半輩子的男人藏進自己的世界裏,以為能繼續粉飾太平,但不等方便面煮熟,就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

“咳咳咳!”

咳得驚天動地,整個人都軟倒在地上抽搐。

季浩急忙放下碗筷,和阮明池沖上前去,人扶起來的時候像是快死了一樣,臉色慘白,眼下烏黑。

“去醫院吧。”季浩提議。

阮明池點頭,反身就要背起父親。

阮爸爸卻推開他:“屋裏,藥。”

阮明池沖進屋裏再出來,就兩片消炎藥。薄薄的兩片藥,配着一杯水,眼看着就要送進父親嘴裏,季浩按住了他的手說:“抗生素有耐藥性的知道嗎?而且對症下藥,我看叔叔不止炎症那麽簡單,還是去醫院吧。”

“不去,去什麽醫院,咳咳,吃藥就好。”聽了季浩的話,父親不高興地打斷了他,伸出髒兮兮的手就要抓藥吃。

阮明池手心捏緊,躲開了,猶豫了一下,說道:“去醫院看看吧。”

“去醫院不貴啊?這藥我總吃,效果好,咳咳,給我!”

阮明池說:“聽說最近一直生病。”

“你懂什麽!咳咳,你成天不在,你懂什麽!以為拿了個冠軍就不得了了,就管起老子了?你滾開!”

“獎金,夠你看病。”

“錢呢,錢你倒是拿來!咳咳!”

“二叔那兒……”

父子兒子沉默了下來。

繞不過去的二叔。

讓人又愛又恨的二叔。

即便這些年阮爸爸的生活一直不怎麽樣,但在阮明池跑出去後,要不是二叔一家幫忙照看着,阮爸爸指不定還能不能活到現在,誠然,二叔也是付出了不少。但二叔的貪也是真的,六萬的獎金,一聲不吭就昧下了。阮爸爸什麽時候見過這麽大一筆錢,結果沒沾着手就被人拿走,心裏那股子火苗兒又烈又旺,偏偏還發洩不出來,最後只能沖着自己唯一能夠欺負的兒子發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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