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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童子應下,幾人返回竹屋,西北從山間泉眼中提出融化的雪水,以法術燒開,又取來茶葉為三人沏上。
南靈捧着杯子感慨:“茶果然還是你這裏出的好,天上那些都比不了。就是量實在太少,一年籠統這麽幾兩,我都舍不得喝。”
應周看着他話音剛落就幹掉了一杯,舉起茶壺又給自己滿上,心想我可沒從你的動作裏瞧出舍不得來,“我這兒天冷,能活這幾兩也全靠他們忙活……哎,你喝慢點……不成,你不許喝了!”
南靈吹胡子瞪眼:“小氣,忒小氣!枉費我有了什麽新書都第一時間拿給你,你連一口茶都舍不得給我喝!以後不給你看了!”
念及日後,應周扶額,不得不忍痛道:“好罷……再一杯,就一杯。”
“這還像話些。”
兩人說話間,天塵端着手中的白瓷杯子慢品。不周山終年雪白,山君愛着白衣,坐騎也是通體雪白的虎妖,就連這茶杯也是白璧無瑕,若非山間生靈衆多,熙熙攘攘,只怕這不周山會太過清冷。
應周扭頭問:“司命,如何?”
“不錯,”天塵淡淡答道,“山君喚我名字便可。”
茶是好茶,只是也與這環境一樣,哪怕用沸水煮成,喝在嘴裏卻有一股冷意,竄進心肺之中。
“你既叫我山君,我又哪有叫你名字的道理?”應周為他添了一杯茶,“不如你也叫我應周,禮尚有往來,是為公平。”
天塵的指腹摩挲杯口,茶水熱氣也驅散不了手指尖上的寒意,“應周。”
“天塵,” 應周笑着應了,随後端正坐好,擺出認真傾聽地姿态來,“還要煩你再細說一遍,方才我聽你說人間龍脈錯亂,将有大劫,旁的便沒聽明白了。”
天塵點頭,“你應當知道三界之間的界線,除了不周山,還有另外一道?”
應周自然是知道的。
三界之間有明确的界線,一道有形的,正是不周山;還有一道,便是三界各自的守護之力,仙界有十二宮星宿守衛,妖界有東西南北四大妖王護法,而人界的屏障最為特殊,是金龍龍氣所化而成,無形,卻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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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要入人界,要麽就通過萬裏不周山;要麽,就跨過那道無形的屏障。
前者須得過了應周這關,後者則更難了,即使僥幸入了人間,也要随時警惕蒼穹之上随時可能降下的奪命威壓。
天塵道:“人與妖的那一層屏障與人間的龍氣息息相關。龍氣一半來自萬年前熬夙龍君布下的法陣,還有一半則來自人間帝王,帝王的氣運關系着整個人界的興亡。然而二十年前,本該成為帝王的那一脈因為意外隕落,現任人皇身上的氣運不足以支撐起整個世界,人與妖的界限越來越模糊,若放任不管,人間的屏障要不了多久就會徹底打開,與妖界連在一起,是為天下大亂。”
應周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守護人間的那一道屏障被削弱了?”
天塵說是。
應周又問:“那我入了凡間該如何做?”
天塵答道:“匡扶真龍天子,正人間龍氣,帝王星歸位,屏障自會重新修補完整。”
“這真龍天子又該去何處尋?”
天塵不答反問:“應周,你可知你為何會在此?”
關于這個問題,我是誰,我從哪兒來,我要到哪兒去,我為何會在此,應周早在千八百年前就思考過了,但未得其果,也不做糾結。聽聞天塵的語氣,卻似乎是知道答案一般。轉念一想也是,天塵司命,司萬物之命,該當是知曉天地的,難道他要給自己一個答案嗎?
應周順着話頭問:“不知。天塵能否告知于我?”
天塵卻不按常理出牌,搖頭:“并非我不願說,只是我也不知。”
一旁南靈奇道:“這世上還會有你天塵司命也不知道的事情?”
應周心想,你既然不知,卻又引起這個話題,想必是有話要說。
果然就聽天塵道:“不周屹立天地之間數萬年,從未有過山靈。你降生于世間,卻跳脫于三界之外,我在昆吾書中看不到你的存在,也看不到你的天命。但我看到了天地之劫的到來,正是從人間開始,金龍屏障碎裂,不周山南北大陸重新連接。這世間的一切,人,仙,妖都将殒滅。昆吾書甚少出現如此明确的警示,但一旦出現,就說明它的發生已經就在眼前。應周,不周山君,你的存在很特殊,或許正是化解這場劫難的唯一關竅。”
應周一愣,“這麽說,唔,可能有些失禮……但天塵,我入凡間匡扶真龍天子便能化解劫難,也是你的猜測而已?”
“是,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了。你可以拒絕,此事我未告知大帝,你知我知,南靈仙君知。天命本不可洩露,我此刻所為已經違背了原本的軌跡,自會受到懲罰,但即使被天雷劈至魂飛魄散,我也不能坐視不管。”
天塵的态度實在太過坦然,坦然到讓人無法質疑。他已然将他自己能說的話都說完,能做事的都做好,剩下的事情要不要繼續,選擇權都在你手上,而你面對這樣的他,其實是很難開口拒絕的——至少應周拒絕不了。
仙界有一個神奇的榜單,在各個方面對衆仙做了排名,是仙人們在漫長生命中打發時間的重要娛樂。其中有一項,人氣很高,名曰“仙界想嫁榜”,評選了仙界最受歡迎的幾位男仙,應周莫名跻身第二,這位天塵司命略輸他幾票,屈居第三。
應周曾與南靈打聽過原因,緣何他的得票竟然會比天塵高,當時南靈的回答是:“撇開臉的因素不談,應該是因為天塵性子太過冷漠,你看起來更好相與些。”
此刻應周再次回味起這番話來,不禁瞟了南靈一眼,心想天塵司命哪裏冷漠了?如此心懷天下,怎會是一個冷漠之人?他這第二名實在是慚愧得很,下一屆榜單重新評選的時候,定要把自己這票投給天塵司命才行。
“天塵心胸,我自愧不如,”應周誠懇道:“不過這昆吾書判得實在不準。我與天塵,南靈仙君,還有不周山上這些許妖怪都一樣,活在天地之間,怎會獨将我判在三界之外?不過是下凡一趟,且不管有沒有用,若能幫得上忙,我自然在所不辭。只是不知這真龍天子可有何獨特之處?萬一我找不到或找錯了人,豈非耽誤了大事。”
天塵道:“我在昆吾書中搜索其蹤跡,得知其就在人皇身側,身上有真龍之氣。你肉身鎮守不周山,以虛假之身入凡塵,法力可能會受到限制,但龍子身上的龍氣應該足以幫助你分辨他。”
話說到這裏,也明白得差不多了,總之不管三七二十一,且下凡去,找到那人間天子,讓他做了皇帝看看有無效果再說罷。
應周點頭道:“好,我明白了。多的不敢保證,但我會盡力。”
天塵站了起來,朝應周弓腰,交疊雙手行禮,“多謝山君。”
應周忙扶他,“三界興亡也有我一分關系,你莫如此客氣,三日後我便出發。”
南靈摸摸胡須,笑眯眯地說:“既然我也知道了,那便也算我一份。我借你件法寶,你入了凡世法力施展不開,這法寶或許能派上用場,明日我給你送來。”
應周笑道:“這些年的話本子總算沒白看,可有派上用場的一天了,真是多謝你。”
他的書都是從南靈島上借來的,看了幾萬本,自覺也勉強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不至于進了人間,兩眼一抹黑。
然而南靈聞言後卻看着他,欲言又止,目光似有擔憂,應周等着他說話,誰料他張了嘴又閉上,反複幾次,最後擺了擺手道:“你且去罷,總歸不會有大事的。”
話說一半惹人厭,連一半都不說就更過分了。
應周欲再問,南靈卻扭頭道:“我這便回去給你找那法寶。天塵司命走不走,咱們一道?”
天塵點頭,“三日後我再過來。”
應周只能說:“那我送你們。”
“不用不用,你待着罷,我認識路。”
南靈仙君是不周山的常客,熟門熟路,說罷騰起雲來,與天塵一左一右,直飛出了那白光結界之外,身影很快消散在外頭的大雪之中。
應周在原地等了一會,确定那兩人順利出了山,才扭頭喚來西北,“我三日後便走,這幾日我會加固一遍山中結界,你去叮囑妖怪們,我不在的時候一切照常,若有人上門惹事,在結界中便不會有事,切莫擅自出去。”
西北方才在旁邊聽了全程,不禁擔憂道:“山君是要獨自下凡?不如帶上我或者東南一起去?”
應周思忖片刻,“我走了,山中妖怪總得有人照看,就不帶你們了。既然屏障受損,小白的行動或許自在些,讓他和我同去便好。你與東南看好家,我會盡快回來,勿需擔心。”
白色虎妖靠近應周,毛茸茸的腦袋在應周胸前蹭了蹭,應周摸他頭頂,白虎舒服地打了一個響鼻。
應周笑道:“不過你這個樣子可不成,恐怕不是被人打死,就是把人吓死,還得做些變化才行。”
三日後的清晨,天塵與南靈再次來到不周山,送別應周。
應周站在冰湖岸側,在衆人的目光中懸空而起,白衣下擺翻滾。他飛至正圓形的湖面中心那點,腳尖點在冰面上。
湖面分明已經凍得結結實實,應周的腳尖落下,冰層竟蕩開了奇異的漣漪,一圈,兩圈,接二連三,幅度越來越大,最後竟然破開三寸厚的冰層,湖水掀起湧浪,撲騰至岸邊,打在衆人腳下散開,有幾滴濺在西北臉上,冰涼刺骨。
應周擡起右手掐了一個法訣,他的身上迅速騰起一陣輕柔的白霧。
白霧浮在頭頂,他的雙眼緊閉,身體放松向後倒去,白衣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整個人落進了水中,卻沒有濺起幾朵水花。他的身體下沉,好像是被水面吞食進去一般,不一會水面上恢複了平靜。随後,“噼裏啪啦”的聲音中,冰霜從湖邊開始重新凝結,轉眼就将整個湖面重新凍住了,開出無數銀藍晶花。
湖中心的白霧在空中繞了一個圈,飛向衆人這邊,鑽進東南身旁的雪像之中。
就見那渾身上下都模糊一片的雪像,如同嬰兒初生一般,逐漸伸展開手腳,從五官開始生長,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清晰起來,露出皮膚的肌理與色澤來,東南抖開一件白袍,披在了雪像身上。
片刻之後,應周從地上坐起來,衣服松松垮垮搭在身上,他摸了摸鼻子,一臉凝重,扭頭對衆人道:“看來老人言确實有幾分道理,真的是正好。”
南靈得意,“那是自然。”
西北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還真是一模一樣啊……”
“倒也不完全相同,還是有些差距,譬如這手指的感覺就不太一樣,”應周穿好衣服站起來,言罷動了動五指,手指似乎是短了一厘,關節也不怎麽靈活,動作有些僵硬,“來不及改了,就這樣罷。”
西北又問:“山君,我與東南也是這樣做出來的嗎?”
應周答道:“是啊,我一個人在山中實在無聊,便點了你們來陪我說說話。”
“那您為何要将我兩做得一模一樣呀?”以至于現在山中不少妖怪還分不清哪個是東哪個是西,總是叫錯名字。
應周活動活動了手臂關節,又來回踱了兩步,“嗯?我聽聞人間的兄弟都是長得很像的。怎麽,一樣不好嗎?”
“不不,沒有不好……”西北雖如此答道,但不禁在心中腹诽,兄弟是長得很像又不是長得一樣,其實是山君偷懶,懶得再做一張臉而已罷?
幾人離開湖邊,回到竹屋前的空地上,應周對天塵道:“我已準備妥當,這便往凡間去了。”
天塵朝他拱手,“山之南人間,山之北妖界。你向南方走,見到了陸地便着陸,去尋那人皇所在,身旁定能找到真龍天子。”
應周道好,招來小白,在他頭頂摸了兩把,翻身騎上,想了想又扭頭對東南叮囑道:“我雖不在,路上的積雪卻也不能忘了掃。山裏的事情你和西北看着辦,若遇到什麽難事,便找南靈仙君幫忙。”
東南應下,南靈在一旁摸着胡子笑眯眯道:“你放心去,我自會幫你照看着他們的。”
應周笑道:“便有勞你。小白,走罷。”
白虎四肢邁動向前走去,腳步漸漸騰空,應周背着衆人揮了揮手,白虎一頭紮進了結界外的風雪之中,雪花在他們周身盤旋打轉,擦着應周的發絲、皮膚、衣衫而過,絲毫不在他身上停留。
應周拍了拍白虎的脖子,“小白,往南去。”
白虎咆哮一聲,騰雲奔跑起來,速度之快,瞬間将不周萬裏險峻山川甩在身後,進入那萬裏晴空之中。
南靈仙君沖着白虎消失的方向揮手,嘴角笑容漸漸不見,他凝視着風雪外的天空,碧空如洗,白雲團疊,不禁擔憂道:“天塵司命,這樣真的管用嗎?”
天塵負手而立,半晌後道:“我不知道。”
幾萬年來,昆吾書也曾出現過幾次預警,但從未有一回像如今這般,結局清晰無比,過程卻模棱不清。應周這個變數或許能力挽狂瀾,但又或許會讓事情更糟,昆吾書都無法預測的事情,他更是無從知曉。
南靈嘆一口氣,“連你也不知道的事……罷了罷了,就看大家的造化罷。”
作者有話要說: 正牌老攻還要好久才能出場br />
古風文就是比較慢熱,因為前期要交代的事情比較多,攻應該會在第九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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