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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應周倒抽一口氣,龇牙咧嘴:“嘶……輕點,你輕點!”
身後的人冷哼一聲,“這就受不了了?”
言罷反而更用力了,疼得應周就想往前蹿,然而被按住逮了回去,那人斥道:“深呼吸!”
應周連忙狠狠提氣,身後的人眼疾手快,立刻收緊了腰封,結結實實纏了兩周紮好,給他扯了扯衣擺,又繞着他走了幾圈,确定沒問題後道:“行了。”
應周只覺這一件衣服穿下來,自己的半條命已經交代了,剩下的半條命,恐怕也保不住多久,因為他現在是真的,無、法、呼、吸。
“那個,能不能……”他可憐兮兮地轉頭望向身後的人,臉都憋紅了,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松一點……”
然後被一個眼刀子無情拒絕。
這時蘭濉推門進來,“梅引,準備好了嗎?該他上去了。”
梅引便取來最後一件外袍與應周穿上,又将他把頭發撥出來打理整齊,“好了,走罷。”
內裏是雪白色的錦繡昙花,腰間三指寬玉帶,外罩一件暗灰色的長衫,拖出的衣擺上有雙面繡成的銀線鳳凰,走起路來隐約可見展翅高飛的姿态,正是風華。
自然,衣服妙,也要人襯得起。這樣的顏色,甚少有人能穿得如此好看。最妙的是,竟然沒有被衣服宣兵奪主的感覺,這衣服穿在應周身上,理所應當地點綴着他這個人——人是主角,衣服是徹頭徹尾的配角。
蘭濉走過來打量兩周,十分滿意,撫掌感慨道:“此顏只因天上有,人間恐怕也只得這一處了。”
應周愣了愣,還以為是自己不慎暴露了什麽叫人察覺了自己身份,便見蘭濉轉身推開了門,示意他跟自己出去。他忙跟上,蘭濉提着衣擺,一邊走一邊道:“你的要求可想好了?千萬莫學梅引,什麽撫琴一曲……曲子能當飯吃嗎?”
剛入人間就被紮紮實實餓了好幾天的應周不能更同意,遂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又想到蘭濉走在前頭瞧不見,便出聲答道:“自然是不能的。要求我已經想好了,總歸要吃得飽才行。”
蘭濉聽了,還以為他這句話與自己是在一個路子上,是想要榮華富貴的,心道還好還好,臉仙心不仙。他們這琊晏閣雖然打着仙的招牌,但說穿了,還不就是個風月館,不是為了賺錢,誰吃飽了撐得來做這行當?心仙的,有一個梅引就夠了。
“上去以後不用緊張,頭擡起來一些,叫客人看清楚你的臉……也別擡太高了。我會引着你說話,你只要把自己的要求說清楚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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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周還在糾結那過緊的腰封,趁着蘭濉說話的功夫,悄悄給自己松了一指,對方說了什麽根本沒往心裏去。或者說,就算往心裏去了,他也不知道這些人在說什麽。他在馬車上暈倒,再醒過來就在這裏了。李朗等人自然是沒見着的,小白也不知去向,這幫人圍着他說了一些他難以理解的話,聽那意思似乎是李朗把他交托給他們了?應周想李朗他們或許是有什麽急事,又或許是有什麽不方便,既然不告而別,自己便也不要追究了,免得徒增感傷,便也沒有追問。
好在這裏夥食倒是很不錯,應周住了兩日,日日吃好喝好,感覺仙身又有了新的追求,已然将什麽小白小黑忘到了腦後去,總歸是只修為兩千年的大妖怪,不至于被凡人怎麽樣了。非要說的話,失了法力的自己還比較危險,手背上被春姨拍的口子都還沒好呢。再者,雖然這些人說的話晦澀難懂,但他還是抓住了幾個關鍵詞。譬如來這裏的人,都是王公貴族,有權有勢之人。應周心想,自己要找的人在那人皇身旁,說不準就是個王公貴族,有權有勢的呢?且先在這裏探一探路,能打聽到些線索也未可知。心中這麽一來二去,他便心寬得既來之則安之地住下了。
兩句話間,他們已經下了樓,從樓梯口到舞臺中央搭起了屏風,直到他們真正站上去前都不會有人看清應周的臉,也算是小小地吊那麽一下胃口。
蘭濉翩翩然上臺,又是三分媚七分甜的笑容。琊晏閣的客人來頭大,他們也不樂意跟你玩欲擒故縱那一套,偶爾來一下是情趣,來多了就是自讨沒趣,蘭濉深知這一點,因此這回不再打官腔,直接就對着應周招手,讓他上臺去。
底下的客人都是老熟客,這樣的場合,若非熟客是不可能放進來的。應周也算是聽話,蘭濉叫他,他便邁步,低頭看着臺階踩了上去。他走到蘭濉身邊站好,才看清楚底下的情勢,只見十幾桌的客人,全都翹着頭瞧他,目光灼灼,毫不掩飾地打量着他。應周眨了眨眼,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此刻是一件貨物,心想這應該便是所謂的“客人”了,于是趕緊開始查看有沒有身懷龍氣之人。
其實他沒抱什麽期待,然而這一看,竟然真叫他給找着了!
最後頭角落的桌子上,有一名白衣男……應周先是眼睛一亮,随後又面露不解,這人瞧着面容,分明是個女子,作何穿着男子服飾?她身上散發着的那金色的光芒,與劈中他和小白的那道金芒一模一樣,分明就是龍氣錯不了!
這真龍天子……是個姑娘?
倒也不是說姑娘不可以,只是他看過的幾千本話本子裏,還從來沒見過女皇帝的……
蘭濉見他愣愣地看着一個地方,忙扯了扯他的衣袖,悄聲在他耳邊道:“說要求。”
應周被扯得回神過來,心想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嘴角不由得就揚了起來,眼角彎彎,這不笑倒還好,一笑便聽得底下聽得有人倒抽了一口氣。
應周道:“唔,我的要求……想嘗遍酸甜苦辣,人間百味。”
此話一出,底下先是一片寂靜,随後爆發了一陣竊竊私語,似乎是在讨論應周這是何意。衆人讨論歸讨論,眼神卻一點沒挪,一直盯着臺上應周。
蘭濉沒忍住抽了抽嘴角,低聲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應周不解,心想,他就是想多吃點好吃的啊,有什麽不對嗎?他從前看話本子,聽聞人類在食物上的造詣是三界之中最為登峰造極的,綜合起來分為酸甜苦辣四類,再細細分去,實在是不勝枚舉。難道是種類太多,所以難以辦到?他也輕聲道:“就是這個意思啊。你們不是說什麽要求都可以嗎?”
蘭濉道:“這……确實是什麽都可以,但你這……也太虛渺了罷?”
人間百味,酸甜苦辣,一個人的人生這麽短,怎麽可能嘗遍?更何況這種事,又豈是別人能幫你實現的?虧他這幾天還以為這是個合作的,被人賣進來了也老老實實,多得一句不問,要他做什麽都挺配合的,沒想到是在這兒等着他們!
顯然,山君與凡人們所理解的“酸甜苦辣,人間百味”,根本不是一個意思。也不能怪在座的人想得多,實在是大家都是讀過書的,書讀多了,聯想到的東西自然而然就比較深刻。沒人想到,這八個字意如字表,就是真真切切的酸甜苦辣,百種味道。
蘭濉覺得,應周是故意在提難以完成的要求為難他們。
而應周覺得……吃東西這麽腳踏實地的要求,哪裏飄渺了?
蘭濉忍着扶額的沖動,道:“這個不行,趕緊換一個。”
應周倒也好說話,聽說這個不行,反倒覺得是自己要求太高了。也是,人間那麽多味道,豈是說嘗就能嘗遍的,好像确實是有點為難別人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不好不好,那便換一個罷……他看了一眼金龍之氣所在的方向,有了計較,問蘭濉:“既是要求,那我自己選人,可以嗎?”
蘭濉看他一眼,又看了底下的人一眼,初夜自己挑選客人,琊晏閣以前倒也不是沒有過類似的事情,不如說,提這樣要求的人還挺多,他便點了頭,“那你便自己挑,選中了輕聲告訴我,不要聲張。”
你自己挑可以,但不能當着所有客人的面來,不然就是打臉了,在座的人,沒一個是他們打得起的。
應周便附在蘭濉耳畔,說出了那龍氣金光所在的桌號。
蘭濉本來未對那桌的人有多少關注,但聽應周說完,他便看了一眼。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又覺得今晚應周一定是來拆他們琊晏閣的臺的!那桌上坐得人是誰啊——可不就是那個成天女扮男裝,混進來聽歌聽曲的“徐公子”嗎?!
“你——”蘭濉氣得倒提一口氣憋住了,轉念一想,又或許是應周沒看出來那是個姑娘?畢竟才剛入他們這行,眼光可能沒這麽準,那“徐公子”一身男裝,模樣倒确實是今夜這十幾桌客人中最好的,也不是不能理解,于是這口氣又吐了出來,決定先把應周帶回去教育一番。
他們在臺上竊竊私語的時間太長,底下的客人已經有人蹙眉,蘭濉想這事不好再拖,反正也只是走個過場,且先把過場走完罷,便對衆人歉意道:“各位客人,今夜這一場已經結束了,還請大家在位置上坐一會,待我們安排好了,再移步。”
這話這樣說的意思就是,應周改了主意,已經幹脆決定了某個人,也是慣常會出現的情況,熟客們基本上都知道。蘭濉拉着應周下臺,通過隔離走道回到樓上,立刻有小厮過來,小心地改動屏風方向,挨個請客人離場,免得互相之間打到照面。
底下是個什麽情況應周不知道,他被蘭濉快步拉着上了樓,回到房間房門一鎖,蘭濉劈頭蓋臉道:“什麽酸甜苦辣,人間……”
誰知眼前的人無辜地眨了眨眼,蘭濉看着他清澈的一雙眼,再看他周身溫和氣場,突然地就噎住沒了脾氣,愣了半晌後撇嘴道:“你這要求究竟是什麽意思?”
應周嘆了口氣,想到這個要求不能被滿足,略有些惆悵,道:“就是想多吃點東西的意思啊……”
蘭濉本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想喝一口緩緩,忽聽應周這一句,水杯沒端穩,直接灑了。
“……”
應周還沉浸在惆悵中,又道:“是我要求的太多了?其實我也沒打算嘗遍,只要嘗個大概就可以了的。”
他說的嚴肅,蘭濉卻抽了許多下眼角,心中一片呼嘯,竟然不知此時該說點什麽才好,最終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做我們這行,吃太多了……不好。”
應周在桌邊坐下,提起水壺重新倒了一杯,推至蘭濉面前,好奇道:“嗯?為什麽不好?”
蘭濉看着這杯茶,幹脆也坐了下來,言簡意赅道:“會發胖。”
其實最關鍵的是,吃多了,伺候客人的時候會不方便——等應周接過客以後就能懂了。
應周愣了愣,心想他這具身體一分一寸都是他捏出來的,應當不至于脫離原型罷……但轉念又想,他一具雪水捏成的身體都會餓會困了,會胖也沒什麽不可能的啊,這真當是……有些叫他為難了。
蘭濉見應周愣在原地的傻樣,似乎是從來沒思考過這個殘酷的問題,忍不住笑了起來,笑過之後道:“行了,先別說這個。你方才點的那個客人,說說你為什麽選‘他’?”
“唔……”總不能說她身上有龍氣罷,應周只能道:“我随便指的。”
蘭濉睨他一眼,也不去判斷這話的真假了,直接道:“她不行。”
“為何?”
“你沒看出來?那是個女子。”
應周耿直道:“果然是女子!”
蘭濉:“……”
應周又問:“為何女子就不行?”
蘭濉扶了扶額,覺得頭有些疼。且不說女子如何給男子開臉這個問題……這位“徐公子”雖是女子,出手卻十分大方,雖來得不頻繁,但也算是常客。這樣的女子,身份恐怕不低,說不好比今晚在場的男客們都高。因此他們便也總是睜只眼閉只眼,假裝不知道她是女扮男裝,放她進來聽聽曲子,再不提供其他服務。畢竟這樣身份的女子,不大可能會在外頭亂來,尤其是同他們這樣身份低賤的男妓。就算是她想亂來,琊晏閣為了不擔幹系,也是不敢放任的。好在這位“徐公子”自律得很,別說過夜,至今為止據蘭濉所知,便是最簡單的肢體接觸,也一概沒有過。
琊晏閣接待客人,從來講究分寸,他們怎麽可能把應周打包送到這樣的女客人床上去?
後面的理由太過複雜,蘭濉便講了最淺顯的那一個,“女子如何給你開臉?”
誰料應周又給他斟了一杯茶,道:“其實我幾日前便一直想問,只是一直沒有尋到機會,這個‘開臉’,究竟是什麽意思?”
這回蘭濉不是灑了水,是直接把杯子摔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又傻又貪吃還好騙,被騙了還幫着數錢,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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