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夜間河水下昏暗漆黑,碧波環繞,偶有氣泡從眼前飄過,消失在幽幽盡頭。
螺蛳精從殼中取出幾粒拇指蓋大小的夜明珠來遞給應周用以照明,眼角淚跡未幹,羞澀道:“請山君稍坐片刻,我去為山君取幹淨衣裳來。”
應周随手将夜明珠放在矮桌上,淡淡清輝照亮內室,他席地坐在桌邊,對不遠處身體緊繃的許博淵招了招手,“過來坐。”
“……”許博淵抿着唇一言不發。
應周支頭笑道:“可以呼吸的。”
水宮建在河下,雖不富麗堂皇,卻清幽雅致,倒也怡人,最神奇的是水宮內竟然可以自然呼吸。然而面對周遭流淌而過的冰冷河水,總有一種放開口鼻就會被嗆死的錯覺。
“……我知道,”許博淵至應周對面坐下,“只是不太習慣。”
巨大鲢魚自門外游入,背上托着兩杯碧綠茶水,與河水間泾渭分明,隐隐冒着蒸騰熱氣。
不一會,螺蛳精果真取了一套衣裳來,“這本是我為阿連日後化形時準備的,粗布衣裳,山君将就穿一穿罷。”
應周至內間換上,廣袖的白布袍,清風霁月,大小竟然也還算合适。
螺蛳精看紅了臉,含羞帶怯,“山君真是好看。”
許博淵本在低頭喝茶,聞言擡了擡眼皮。
應周笑吟吟答道:“多謝你的衣服,改日我洗了還來。”
螺蛳精走到哪裏都不忘背殼,此刻躲在殼中只露出半張小臉,“不用還不用還,本就是阿連弄髒了山君的衣服,山君太客氣了。”
“也是我不該擅闖你的地方,”應周朝鲢魚招了招手,“阿連來,小白傷了你,我向你賠個不是。”
他指尖浮現一朵清晰雪花紋,旋轉着入了鲢魚兩眼之間,螺蛳精欣喜道:“多謝山君,多謝山君!有了山君的機緣,阿連定很快就能化出人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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鲢魚繞着應周轉了兩圈,用魚頭碰了碰應周的指尖,也像是在表達感謝一般。
應周不好意思道:“我如今法力微薄,也幫不上什麽大忙,還需看他自己。”
小白怕水,與浮霜一同等在岸上,二人沒有久留,換了衣服便同螺蛳精與鲢魚告別,趕在宵禁之前入了京城。
王府內許婧鸾等了一整日,終于見二人姍姍歸來,忙令人端上溫在蒸籠上的燕皮馄饨,聽聞二人去了雲袖閣,不禁哀嚎:“那裏我最熟了!怎麽不帶我一起去?!”
許博淵道:“你還在禁足。”
“若不是我那天恰好去了琊晏閣,怎麽能把應周這個寶貝撿回家來呢!”許婧鸾很不服氣,“你不能再因為那件事罰我了!”
許博淵對她的歪理無話可說,見身旁應周已經吃完他那一碗馄饨,眯着眼一臉意猶未盡,便随手将自己的碗推了過去。他沒有吃宵夜的習慣,自己這碗分文未動。
應周看一眼馄饨又看一眼許婧鸾,內心的掙紮還不到半息,高下立判,撈過碗來義正嚴辭對許婧鸾道:“京中妖怪比我以為的還要多,還是少出門罷。”
許婧鸾怒而拍案:“應周你這個叛徒,馄饨是我叫人準備的!”
許博淵指着放在桌上的那一籃子雞蛋,對後頭的下人吩咐道:“讓廚房明早煎餅,中午蔥花炒蛋,晚上蒸蛋羹。”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許博淵這麽好的人呢,應周立刻扭頭又對許婧鸾又補了一句,“他都是為你好。”
許婧鸾:“……”
許博淵勾了勾唇。
許婧鸾在桌上癱了好半晌才終于緩和了一點被背叛的哀傷,又繞回到她感興趣的話題上來,“既然這三只妖怪都不是兇手,那接下來要怎麽找啊?”
應周給白胖滾燙的馄饨吹了兩口氣,答道:“我也沒有更多的頭緒了。”
許婧鸾撇了撇嘴,似乎對應周的回答有些失望,然而又沒有其他辦法,只得作罷。
她托着腮也不知在想什麽,半晌後忽然話頭一轉:“哥,再過幾天就是秋狩了,能帶應周一起去嗎?”
“所有随行人員都由光祿寺拟定,皇上親自核批,”許博淵道,“我無權過問。”
許婧鸾不以為意:“你手底下那麽多人呢,随便讓他頂替一個不就好了。”
“不行。”
“為什麽不行?”
許博淵涼涼瞥了她一眼,仿佛在說這麽簡單的問題還需要問?
許婧鸾耍起無賴:“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把應周帶上罷!必須把他帶上!不是說妖怪很多嗎,帶上他才安全啊!”
兩人一副要吵起來的樣子,應周咽下一口軟嫩馄饨,道:“讓小白跟你們去罷,有他在尋常妖怪不敢近身。”
許婧鸾叉着腰:“那要是遇上那天那條蛟龍呢,遇到小白打不過的妖怪呢?!”
一聽她提繁烨,本來趴在應周膝蓋上打瞌睡的白貓立時醒了過來,對着許婧鸾就是一通亂喵,應周按住他的腦袋無奈笑道:“要是小白都打不過,我去了也沒什麽……”
應周忽然一噎,話音戛然而止——
許婧鸾怒道:“那天你不是還說你打得過嗎!”
“……”
應周心虛地轉開了臉。
許婧鸾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後嘴硬道:“我不管,反正我要帶你一起去。”
許博淵眯了眯眼,語氣也冷了下來,“我說了不行。”
“哥!”
“不行。”
……
許博淵對許婧鸾的溺愛,饒是應周這樣不通人情世故的人都能感受到,然而這件事上許博淵的态度十分決然,無論許婧鸾如何胡攪蠻纏都不松口。最後許婧鸾氣得一拍桌子走了,留下應周和許博淵兩個人在花廳裏大眼瞪小眼。
應周盯着碗裏的半碗馄饨心絞痛,兄妹兩為他吵架,他總不能坐在一旁吃自己的,因此剛才便已放下了瓷調。這會兒馄饨已經冷了,面皮糊在一起,湯上浮着層油花,怎麽看都不能吃了。
他一面心疼這半碗馄饨,一面又覺得許婧鸾這架吵得實在有些沒有必要,雖然他對那個什麽秋狩挺好奇的,但也不至于非去不可,許博淵說不行肯定有他的道理,他不去就是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去勸勸許婧鸾,許博淵卻忽然道:“抱歉。”
應周不解擡頭,“唔?”
許博淵站了起來,“沒什麽,已經冷了就別吃了,早點睡罷。”
探花掏心一案懸而未決,然擋不住天氣一日日涼快下來,秋高氣爽,正是出游好時節。
夜色尚濃,昱王府中燭火亮起,下人們将一應行李搬至馬車上,廚房升起炊煙,準備主子們的膳食。
許博淵敲門時,許婧鸾正在梳妝。
“哥,早啊。”
許博淵環視房間一周,并無異常。
“你看什麽呢?”許婧鸾睡意朦胧,掩面打了個哈欠。
許博淵收回目光,“還有半個時辰就要出發,莫要耽擱了。”
“知道啦。”許婧鸾爽快應道。
許博淵走後,房內安靜了好一會,外頭豆簾蹑手蹑腳回來,“走了走了,世子往禁軍衙門去了!”
許婧鸾從紫檀木圓凳上跳了起來,頭也不梳了,妝也不化了,“快快快!走走走!”
月黑風高,應周睡得正香,冷不丁被人從床上揪起,一睜眼就看到許婧鸾提着一套碧色襦裙,朝着他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嘿嘿嘿。”
“……???”
“嘿嘿嘿嘿嘿。”
“……唔唔唔!!!”
小白被吵醒,擡頭賞了他們一個白眼,往裏挪了挪繼續睡了。
九月中,帝王儀仗自昭京而出,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後宮嫔妃,內侍女官,并禁軍護衛足有萬人,隊伍由皇宮門前至朱雀長街自京城南門,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盡頭。
許博淵騎馬行在皇帝玉辂旁,目光落在後頭不遠昱王府的車駕上,心中隐約不安。
自那夜後已近半月,許婧鸾再未提過要帶應周同去的話。今晨出發時不過寅時,應周自然還沒有起,他親自清點的随行人數,尤其是許婧鸾身旁的人,四名侍女并一只白貓,一個不多,但此刻他看着馬車方向,隐隐還是有種不好預感。
“世子,”禁軍副統領來問,“時辰到了,可要出發?”
許博淵收回目光,俯身于玉辂窗邊輕扣兩下,低聲道:“陛下,都準備好了。”
“出發。”內裏傳來一聲回應,伴随女子銀鈴輕笑,甚至愉快。
許博淵策馬行至隊伍最前方,長劍當空一指,鼓樓上金鐘鳴聲響徹天際,伴着旭日東升,騎兵步兵陣列開道,萬人長隊由朱雀大街出發,離開京城,徐徐向着京南秋水山圍場而去。
人多便走不快,幾十裏路,清晨出發,至圍場已是黃昏。秋水山上無數牛皮大帳林立而起,皇帝的營帳在中間,其餘人按照官級品階依次排開,遠遠看去,連綿一片。
皇帝坐了一日馬車卻不覺疲憊,令人割出草地,搭起篝火,又命擺宴,底下的人只能手忙腳亂地煮羹燙炙,來來往往腳步不停,營地內外兵荒馬亂。
待過一個時辰,夕陽西下,天階夜色,萬裏星辰浩瀚,漫天鋪開在墨藍的天空上,如無數璀璨寶石綴着錦衣繡帶,美不勝收。袅袅飯菜香氣順着山中清風飄來,萦繞鼻尖。
內侍站在帳外,請郡主移步宴上。
許婧鸾拍了拍應周的肩,“走,跟我一起去,帶你嘗嘗禦廚的手藝。”
應周終于得以脫了那一身碧色襦裙,換上深色內侍裝,左右看了看自己,在美食的誘惑與被許博淵發現的恐懼中猶豫片刻,“……不太好罷?”
許婧鸾拉起他的衣袖就走,邊走邊道:“放心罷!我哥不去酒宴,他要帶人巡邏。你待在這裏反而危險,他肯定會進來檢查的。”
作者有話要說: 啊大家好,今天的我也是存稿箱,作者正在開會,開完會回來看評論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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