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雪被火融化成水,撲滅火焰,焦黑炭跡迅速被覆蓋,黑白分明,恍若萬樹梨花燦爛盛開。

風雪迷了雙眼,馬蹄一步一步,深陷迅速堆積起來的雪地之中。

逆風登山太過艱難,棗子馬撅了蹄子,無論如何不肯再走,許博淵只能下馬,找了個避風的角落拴好缰繩,步行上山。

這個過程并不輕松,手臂汩汩血跡開成雪地紅梅,他來不及去管,順着隐約還能看到一點痕跡的小路,腳步不停。

暴雪封山,趙恒的人行動不便,只能姑且守住了下山的所有路口。

見到許博淵狼狽走來他先是一愣,抿了抿唇出言勸道:“世子還是包紮傷口要緊,人我自會找到帶回去的。”

許博淵冰冷看他一眼,徑直向前走去。

侍衛們不敢擅自攔他,只能眼神請示趙恒,趙恒微微搖了搖頭。

沒有馬匹,雪路濕滑,許博淵走了近一個時辰才回到與應周分開的地方。

沒有人是肯定的,也是好事。

下山的路有人守着,趙恒沒抓到人說明應周沒有下山,許博淵沿着溪流向山上走,踩過白雪留下腳印,露出底下燒成了黑灰色的地皮。

滿山茂葉都燒了個幹淨,視野反倒寬闊不少。不遠前方動物們聚在一棵燒了大半的樹下,鹿群與毛貉垂着脖頸低聲哀鳴,兔子們也不懼怕天敵,母兔帶着小兔站在白虎身旁一動不動,像是在祭悼着什麽。

許博淵靠近,浮霜認出他的腳步聲嘶鳴兩聲,掙紮着從地上站了起來。

它急切擠開其它動物到許博淵身旁,許博淵拖着它的下巴拍了拍他的額,浮霜嗚咽兩聲,咬住他的衣袖扯着他向前走去,清亮眸中可見水光,竟是在落淚——

化古扇靜靜躺在地上,銀灰扇骨映着冰冷清輝,被雪蓋了大半。

許博淵瞳孔驟然縮緊,他自然認識這把扇子,應周一直貼身帶着,偶爾還會拿出來擦一擦灰,寶貝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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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本蹲坐着,見許博淵過來,緩緩擡頭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銜起扇子,走到了許博淵的面前。

許博淵領會了他的意圖,半跪下伸出手,白虎松口,扇子便落進了他手心之中。

他拇指拂去扇上積雪,艱澀開口:“……應周呢?”

應周沒有下山,浮霜在,化古扇亦在,他卻不在——

白虎無法用語言回答他,擡起頭看向了西北方向。許博淵順着他所視看望去,雪比方才小了一些,雲層中偶爾透出絲絲金光,像是即将放晴。

問不出口,卻不得不去确認。

“他沒事,對嗎?”

小白與應周感情篤厚,此刻看起來卻不難過,唯一的解釋只能是應周沒事。

白虎點了點頭。

許博淵目光落在手中冷銀扇骨上,手緊了又緊。

他甚少有這樣思緒混亂的時候,但此時此刻腦子裏卻亂得像打了無數個結,想要理清,卻根本不知從何開始。

得到了小白的肯定他本應該放下心來,可事實卻是他心中的焦慮煩躁更甚,無數疑問紛雜踏來,堵在胸口渴求答案。應周去了何處?為何化古扇會落在這裏?浮霜與這些動物們為什麽悲鳴落淚?這場大雪又是怎麽回事……他想要再問小白更多,又知道小白給不了自己回答,只希望能立刻見到應周,一一确認。

小白忽然化成貓形,輕盈竄上了他的膝蓋。

許博淵詫異回過神來。

小白性子高傲,平日裏除了應周,連許婧鸾都不讓摸,對自己更是排斥得直白明顯,此刻卻突然主動與他親近,溫馴異常——

“他讓你跟着我?”

白貓不鹹不淡瞥他一眼,表情像是理所當然,懶得回答。

“世子!”

趙恒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許博淵眉心蹙起,将化古扇收進懷中,抄着貓站了起來。

他擔心應周,但如今他自己和許婧鸾的處境也十分糟糕。小白當着所有人的面化形,幾乎是坐實了應周并非常人這件事。皇帝要拿他問罪,而他卻根本無從解釋,再加上許璃和樓貴妃的推波助瀾,事情恐怕不能善了。

趙恒帶着侍衛們靠近,周遭動物受驚散開,跑得飛快,很快竄進了山林之中。

“世子!”趙恒沒有看到小白化形一幕,對許博淵懷中白貓只是詫異掃了一眼,“世子可找到人了?”

許博淵搖了搖頭。

趙恒不過象征一問,自許博淵上山後他便一直不遠不近跟在身後,可以确定許博淵沒有遇到應周。他颔首,對身後的侍衛們一揮手,“繼續找。”

許博淵将懷裏的貓掂了掂,“我的馬受了傷,煩請将軍借兩個人給我,把浮霜送回營地去。”

趙恒忙道:“我這就叫人去推板車來。”

許博淵語氣淡淡:“多謝。”

趙恒勾唇一笑:“你我同朝為官,無需如此客氣。世子受了傷,還是早些回去包紮罷,我派人送你。”

身上又冷又熱,應周睜開了雙眼。

幽暗湖水在身旁流淌,微光透過冰層照進渙散瞳孔,他眯了眯眼,肉體被大火灼燒的熾熱痛楚還殘留在靈魂之中。

從前從未體驗過這樣的事情,根本無法想象,原來死亡是這樣的事情——

短暫時間被無限放大,每一寸皮膚上的觸感都清晰無比,你能清楚感覺到自己身體中生命的流逝,卻無法抵抗。你張口呼喊,無人聽見;你四顧周圍,毫無生機,那種無可奈何絕望比肉體痛苦更折磨人。

他本以為自己是再無欲無求不過的人,不過是一具虛假肉身的消亡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卻在品嘗到這樣的痛楚時産生了退卻之心,想要逃離,想要呼救,想要活下去。

冰層從中央破開,斷裂聲響清脆響亮,應周緩緩上浮。

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靜靜平躺在湖面上,冰冷湖水平息靈魂中燃燒痛苦,山頂結界外的風雪依舊,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風景,也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寒冷。

從前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入了一趟人間見了許多,兩相對比,這才發現原來山裏是這樣的枯燥凄清。習慣了人間繁華熱鬧,他竟有些不适應了。

“山君!”

西北的聲音傳入耳中,應周偏頭望去,只見湖邊三個身影,除了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童子,另一人灰袍素衣,身材欣長,竟然是天塵司命。

應周自湖面起身,腳尖在水上劃出一道筆直漣漪,無聲落在岸邊。

水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半點痕跡,應周先挨個摸了摸兩個童子的頭,這才扭頭朝天塵笑了笑,問道:“天塵怎麽來了?”

他不在山中已有一月有餘,回來亦是事出突然,毫無征兆,東南西北恰好在湖邊倒還說得過去,天塵司命住在九重天上,山高水遠的,哪來那麽巧的事情?

司命負手而立,向應周略一颔首算是招呼,答道:“我來等山君。”

“你知道我會回來?”應周奇道,“你不是說昆吾書上看不到我的天命麽?”

天塵的目光依舊清冷,向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卻閃過一抹猶豫,欲言又止,像是還沒想好該怎麽說,又好像是根本開不了口。

應周等了半晌也沒等到他開口,讪讪笑了笑道:“天塵有話直說便是。”他心裏記挂着許博淵,怕自己不在狐妖又對他下手,雖說有小白陪着,但小白在人間行事總歸不便,正急着要回人間去,耽誤不得。

“昆吾書上雖然沒有山君,”天塵緩緩答道,“但世間萬物息息相關,從山君周遭人的天命中,我亦能推測出一二。”

應周一愣,“但上回你說你看不到……”

天塵輕輕呼出一口氣,說出這句話後他仿佛是放下了什麽包袱,表情也柔和了一些,解釋道:“山君從前住在山中,與他人之間的聯系太過薄弱。入了凡塵後認識的人多了,我能看到的自然也變多了。”

“唔……”

他這話說得的确是很有道理,從前他左右不過與東南西北、南靈、小白相處,山中妖物雖多,除了小白卻沒幾個敢和他說話的。以前還不覺得如何,如今想來,他這兩千年可以說是活得十分寂寞了。

應周問:“所以你是看到了我會回來,特地在此等我?”

天塵點頭,道:“山君遇到的狐妖道行頗深,若就此回去,恐怕也不是她的對手。”

應周追問:“你可是有什麽辦法?”

他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又特地趕來,總不會是為了來說幾句廢話,想來必定是有什麽方法能幫的上忙了。

果然天塵答道:“四海龍君有一面九真珠鏡,能堪破萬物本源,對付迷魂幻化一類的法術有奇效。山君若能借來,除了能破那狐妖術法,亦能照破她的真身。”

作者有話要說: 38章是我弄錯了,還沒寫呢QAQ今天應該是37,明天補上38!

怕不是調研調傻了……他們都說我去了一個禮拜,智商直線下降了30點……太困了……蟲啊什麽的明天再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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